纪念巫宁坤先生︱致萧珊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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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巫宁坤先生
巫宁坤(1920年9月-2019年8月10日),江苏扬州人。中国著名翻译家,英美文学研究专家。
1938年,他作为扬州中学的一名流亡学生来到了武汉,参加了军事委员会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受训三个月。1939至1941年就读于西南联大外文系,师从沈从文、卞之琳等人,1943年赴美担任中国在美受训空军师的翻译。1948年3月,巫宁坤从美国印第安纳州曼彻斯特学院毕业后,入芝加哥大学攻读英美文学博士学位,期间结识赵萝蕤、周珏良、查良铮(穆旦)、萧珊等人,后成为数十年患难之交。1951年上半年,应燕京大学西语系主任赵萝蕤要求,校长陆志韦邀请巫宁坤归国至燕大任教,巫宁坤于尚未完成博士论文之时毅然归国出任教授。
1957年,巫宁坤于“反右运动”中在北京国际关系学院被划为“极右分子”,被开除公职,送北大荒劳改农场劳动,1961年6月病危“保外就医”。“文革”期间,关“牛棚”。1970年全家流放农村“接受中下贫农再教育”。1979年“错划右派”改正,返回国际关系学院任英文系教授,1991年退休后定居美国。
2019年8月10日,巫宁坤在美国逝世,享年99岁。
巴金与巫宁坤(拍摄时间:1979年9月23日)
巫宁坤致萧珊
一
(一九五三年八月十五日)
蕴珍:
特别谢谢你的信,因为盼望很久了。唯一的遗憾是你信上的话往往使我有“闭门家中坐,祸天上来”的感觉。那篇序的事,我早忘了,不知你怎么无中生有又给我扣上了一个“来信讽刺”的罪名!我请求申冤!至于为了白传的事我千万种对你不起之处,的确是我的真心话,尤其是使你和别人闹别扭。抱歉的话说多了没什么用处,我还是藏在心里吧。我这次得了两个教训:(一)一边教书,一边弄赶时间的翻译是吃力不讨好;(二)不能轻易和人合作。我现在弄得疲惫不堪,人比鬼还瘦,下星期一(一定!)寄稿后大睡三天,略微恢复人形。然后我想休息一些时再动笔,同时研究一下别人的翻译,学习一下。以前欠平明的债总想逐渐还清(挽回破产的信用),Dreisel还是想译出一本来(赵萝蕤打算译一本)。Hamlet我给你说动了心,如果要译,则Meloille可以先搁一下(不会有人竞争),时间一定不能紧,可否以五四年为限。吴兴华昨天来信还说想搞一本。你打算逐一介绍我当然赞成,但你所说偏重“学术研究”方面不知作何解?如果指《捕风捉影》后面那一套东西,我不大赞成,良铮劝我写一篇长序,偏重分析,但我害怕。《捕风捉影》的译文不错,有几个同事看了前面数页挑了不少毛病,不过挑毛病是天下最容易的事。我唯一的意见是译者做的工作太多,应该更self-effacting一点。
关于白传:(一)“fought with and within his profession”相当费解,北京的译者也写信来问。我想最合理的就是把“with”当“without”解,“within”指下面紧跟着的一句,“with”指以下两句。因此译为:“他曾用他最熟悉的武器在医业内外进行斗争。”你看如何?(二)La Pasionaria提起来使我脸红,谢谢你救命。(三)日前寄上的稿中有一处请改一下。原文225倒数第七行提起一个护士,从我们的译文看不出是女的,请在护士前加上一个“女”字,并且把“buxom”改译为“丰满”之类的形容词。(四)有许多小地名查不到,可否略去。(五)第四部修改大费苦心,结果还是不能尽如人意,一星期前又开始了总路线学习,整天忙乱,因此80页以后语气方面请你特别留神一下。好者第四部不是重点,不妨暂时放松一点,“再版”再改!
宁坤
1953年8月15日
Hard off bows 我无能为力,你可否把上下文写来看看。我查遍了所有的字典(包括好几本slang字典),很抱歉。
二
(一九五三年十月九日)
蕴珍:
希望你不是因为看白传搞得整天恍惚,那样我就未免太难为情了。尤其希望你不要为了我(任何理由)和平明吵架,希望你尽量尊重编辑部的意见,如果你的“太上编辑”的职权运用得过火,我以后就没法给平明搞下去了。希望你不要又为这个生气!
序文没有底稿,模模糊糊地记得,和原稿总要差一些,有一两个麻烦问题记不得当初是怎么解决的了,甚至作者的名字也是一次一个样,人的脑子真可怜。第四部正在校改,下周末大概可以寄出,一共有两百多页,也许先寄一半,争取一些时间。(宋序最好请她本人看过!)
你真会开玩笑,请问我怎么“抽出一点时间”去上海玩玩?羡慕你们的秋天里的春天,这儿已经相当冷了,我屋子里已经生了一个小火。
(第三部似乎用“敌人——法西斯”为题比较简洁一些,如果改的话,注意目次也得改。)
宁坤
1953年10月9日
China Defense League(原文166页,译稿264?页)应译为“保卫中国同盟”,请注意一下。
第三部中Casa del Campo 的译名请一律改为“皇家别墅”(译稿171两处,172,177。171页11行的“别墅”——“皇家花园”这样就不必要了。)
三
(一九五四年五月三十日)
蕴珍:
前封信里问了你一些实际的问题,你的答复未免太原则性一些。你说的“永远不会有可能离开学校”未免太武断一些,我提出了问题正是因为我觉得有这种可能性。你觉得桃李满天下是一件愉快的事,我认为误人子弟很痛苦,而且我实在不喜欢公共生活。
你的书马上要出版了,我急于想看,你自然会早些赐寄给我。如果我有机会帮你校对《初恋》,你知道我是高兴的,而且保证不拖延。我的小书还在进行中,六月交卷看样子没有问题,这样也许可以挽回我破产的信用于万万分之一。我们八月放假,但也许七月中就可以闲起来,我颇有雄心开始译一本文学创作。你所说的两原则中,在目前我把“经济基础”看得很重,因为我实在太穷(穷到影响我的休假计划)。这方面我完全外行,是不是可以求你问一问汝龙,给我介绍一本书。但我也不想“发财”,以后就想专门搞你所希望的东西。
关于Proust也只是一个实际问题,我觉得如果连阁下果真也对他如此冷淡的话,就未免有点令人黯然了。你什么时候还想看看的话,我再给你写来。
《高老头》早收到了,谢谢。暑天休假的事现在还没有把握,你的盛情我先领了。不过想起去年秋天对你的简慢来,我几乎不敢再见你了。
宁坤
1954年5月30日
巫宁坤致萧珊信件手迹
节选自《一双美丽的眼睛》——巴金研究集刊卷三
纪念巫宁坤先生
编辑:忻世超
文字校对:饶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