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高:我的大学(上)
【往期回读】
前日推送了孔德高老师的《我的祖父祖母》,想必大家领略到其文字功夫。今起推送他的长篇大作《我的大学》,敬请品鉴!
我的大学(上)
1987年7月下旬的一个下午,在家,我光着膀子,穿着条短裤,还是汗流浃背,燥热难当。
天气炎热,心里还嘀咕着:“如果录取了,通知书也该到了呀!”更加坐立不安。
感谢上帝,这天邮递员终于送来一封信。一看发信地址是苏州大学,我立刻兴奋异常,急忙拆开信封,里面果然是期盼已久的录取通知书!我已经为它奋斗11年了,此刻终于如愿以偿,顿时喜笑颜开,紧皱的眉毛轻松地舒展了开来,欢笑从心底里迸发出来,多年来压在心头的铅块一样的负担在那个瞬间一下被抛了出去,抛得高高的远远的,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虽没有出现范进中举后的癫狂状,但全身轻飘飘的感觉几天都没有消去。
高考第一志愿是南大理论物理专业,因实力不济,未能如愿。苏大工学院是第三志愿,因填报服从志愿,被录取到师范类数学系。因为我的体检结论是红绿色盲,填志愿非常困难,一直熬到交志愿的最后一天的夜里12点,才勉强填好志愿。再看看,基本不是喜欢的专业,但是没有更好的想法了,于是狠狠心跺跺脚把志愿交了出去。
兴奋之余,想到将来做数学教师,我不免总觉得惶惶不安: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我性格偏内向,在人多的场合一般言语不多,基本没有在全班同学面前讲过话,胆子挺小,不到不得已,通常是不与女同学讲话的。这样的我,做老师合适吗?
但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录取学校是个好的所在。
自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起,忧喜参半,既对将要做教师感到惴惴不安,忐忑不已,又对未来四年的大学生活,充满了好奇,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更重要的是,考取大学,意味着即将改变农村户口的身份,变成城镇居民户口了。那时候户口性质改变,就意味着将来有个铁饭碗,认为今生今世的生活就有保障了。人们常说这是鲤鱼跳了龙门,甭提有多兴奋了。果然,没多久,这个消息就传开了,成了当地小范围内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大家都用羡慕的眼光看我。
暑假结束,父亲带着我背起行囊,乘大客车从宜陵到江都,从江都到镇江,再从镇江乘火车到苏州。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看见火车,更是平生第一次乘火车,一路上不停地东张张西望望,对车内、车外的一切都觉得很新鲜,眼睛一直都没有闲着。
下了火车,记得乘的是2路车到第一医院站下车,沿街向南走了一小段,左拐进十梓街走了很长一段,才到学校大门。学校大门是朝西的,我很是纳闷。大门左侧立柱上悬挂着毛体的校牌,上书“苏州大学”四个大字。刚进校门,醒目的“热烈欢迎87级数学系新同学”的大幅标语立刻跃入眼帘,几个学长学姐在几张并排放的课桌后面热情地招呼着我们这些新同学登记报到,填表缴费,安排宿舍,然后两个学长忙着帮我拿行李,送我们到宿舍,感到很温暖,缓解了一点刚进校门时的紧张畏缩感。
宿舍是维格堂405室。维格堂,一幢洋房。
推开宿舍门一看,哇,地面是木地板!据我所知,高档房子才有木地板,又添了几分兴奋。我去得算是早的,找了一张南边临窗的床。父亲帮着我整理好床铺。后来又来了四个人:淮阴沭阳的桑华成,徐州睢宁的张厚军,苏州的陆铭,常熟梅里的黄雪忠。彼此操着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南腔北调地交谈了起来。后来发现我们这几个人还是很投缘的,相互关系一直都很融洽,从未发生过较大矛盾,相互之间从没有红着脸直着脖子争吵过。
早在暑假里,我想到,我苏州话一句也不会,跟同学交流必须得用普通话。要命的是读中学期间,除了读语文书用普通话,其他时间其他场合没有说过普通话,不像现在的中小学同学之间说话经常用普通话交流。怎么办呢?于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听收音机看电视时格外注意播音员的发音,经常反复推敲他们的语音,逐渐学会了普通话。经过一个暑假的揣摩,觉得基本上能够应付了。刚到苏大,还真是派上了用场,能比较顺畅地与同学交谈。
开学伊始,系里组织新生文艺晚会。大家彼此都不熟,自愿报名参加表演,有几个来自苏州、南京的,他们见识大,比较活跃,积极组织。当问到我表演什么节目时,因为考虑到将来的职业,现在必须锻炼锻炼胆量,就给自己壮壮胆,声音很低地告诉他们:“唱首歌吧。”“什么歌?”“《龙的传人》。”记得那次晚会是在一个大教室举办的,教室前面留了一块空地作舞台。我穿着一条蓝色的涤纶长裤,上衣是一件绿色的“伪”军装。平生第一次手拿麦克风。上去之前暗暗给自己打了好几次气,才勉勉强强完成了我的歌唱处子秀。唱歌的时候,一秒钟也没有敢平视坐着的同学一眼,目光总是投向前上方,在天花板上不停游动,那是一次没有伴奏的清唱,那时卡拉OK好像在城里刚起步,农村还没有,我家里连录音机都没有,哪里能跟得上伴奏带唱呢?好不容易等到唱完最后一个字,赶紧低着头猫着腰快步溜到座位上,坐下来用手擦擦脸上的汗水,心跳得厉害,以至于下一个节目是谁演的、演的是什么都没怎么看清、听清。后来陆续参加了系里的诗歌朗诵会等集体活动,渐渐的,胆子也大了许多。
开学以后,我开始练习钢笔字毛笔字,后来班里的黑板报就由我和杨琳出。
一天下午,我正在篮球场打球,同学帮我带来一封信,寄信人薛龙春。信封上的字写得是龙飞凤舞,气韵贯通;尤其是落款,一气呵成,字形飘逸灵动,功夫老辣,字漂亮得吓人。隐约记得此人是苏大书协主席,我不认识他,他怎么会给我信?满腹狐疑地拆信一看,原来是我的老师华人德先生(在苏大图书馆工作,时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向他推荐我参加学校书法协会。因为在这之前我拿过数学系硬笔书法一等奖,评委老师应该有华老师,呵呵……看到信很是高兴,但是我没有去书协报到,因为那封信上薛龙春写的字让我明确意识到我比他差得实在太远太远了,天壤之别,根本不在一个层次,所以决定不去了。现在想起来,这个决定错了,应该去见识见识,开开眼界也是好的,同时可以多结交一些爱好书法的朋友。
那张信封我一直保存得很好,直到毕业我还把它带回家。
华先生中等身材,方脸,肤色不算白,衣着朴实,不苟言笑,说话声音不大,语速缓慢,气质儒雅,字如其人,他的作品书卷气很浓。书法选修课的最后一节课,不知为何,那天华先生兴致很高,给我们每人写了一幅作品留作纪念,给我写了两个字“听松”,字形粗看显得有点稚拙,仔细端详,才觉古朴端庄,气韵生动,意境优雅。工作以后,我特意请人把它装裱好,挂在家里客厅里,有时候闲着无事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品味对面墙上这幅作品的意蕴,是一种享受。
看着这两个字,也常常会勾起我对四年大学生活的美好回忆,那是我这一生最轻松最愉快最有收获的四年时光,无忧无虑,思想上没有压力。从农村来到有天堂之称的苏州,见识了城市文明与城市生活,结识了好多脾气相投的朋友,练就了一身较为出色的足球技艺,身体素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学时属于文弱型的,大学毕业后成了精干型的了),初步了解了一些与人交往的常识,最后拿到了一张用来养家糊口的毕业证书。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