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

【往期回读】

露天电影

江都区武坚镇黄思  熊有明

作者熊有明先生：武坚镇黄思人，镇江市作协会员，驾校教练。欢迎阅读他的作品《老三爷的田园生活》《招女婿》《教练记》《母亲的蒲扇》《英雄本色》《舌尖上的幸福》《我的祖屋情怀》。

小时候，我的家坐落在里下河深处偏僻的农村里。那里离附近最近的集镇也有七八公里。平日乡村里娱乐活动很少，到了晚上，经常停电的村庄更是寂静无声，漆黑一片，生产队里仅有的一台微型黑白电视，还经常发脾气罢工，任凭你怎么努力就是只有图像没有声音。供大家了解外面世界的，就只剩下挂在村口电线杆上的那只大广播。因此，我在老家所度过的童年岁月，虽然谈不上痛苦，但的确也没有多少甜蜜和欢乐可言。

好在还有露天电影。

“村民们注意了，今天晚上7点在村小学操场放映抗日电影《烈火金刚》，由杨家生产队包场，欢迎大家前来观看。”通常是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大广播突然中断正常的播出，传来村长那惯有的嘶哑声，播出这条爆炸性新闻。呀，距离上一次放电影的时间快有半年时间了，能不激动吗？我们这些在河边玩耍的孩子们立刻放下手中的泥巴，顾不上擦洗双手，奔走相告，到处传达。大人们表面上很沉稳，背地里却早早地安排起下午田间的农活。刚才还和李大婶张家长李家短闲聊的巧娣嫂，立刻打发小儿子去十里开外的娘家，通知众亲戚来吃晚饭看露天电影。

下午四五点钟，村庄里炊烟四起，晚饭早已准备就绪，来来往往的人似乎也比平日多了许多。在我们百般期盼中，远方的河中终于传来了挂桨船马达的轰鸣声。那是乡电影院的放映船。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两个放映员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相得益彰，配合默契。胖的叫胡金全。还有一个叫卢海军。现在想想，应该称呼他们“葫芦组合”。他们的出现让沉闷许久的我们立刻欢快起来，争先恐后地把他们接上岸，帮他们搬机器，拉电线，挖炕，埋竹竿，直到白色的幕布拉扯起来，大家才松了口气。平时一脸凶相的队长在一旁殷勤地替他们倒着茶，露着我从没见过的笑脸。葫芦组合很神气地指挥着大家。放映员在当时乡亲们眼里是吃“公粮”的人，让无数村民羡慕。操场上已经摆放了许多用来抢位置的长板凳。

夜色渐渐降临，洁白的幕布越来越显眼，看电影的也多了起来。卖棒冰的老扒子，卖点心瓜子的吴胖子，从十里路外赶来的巧娣嫂父母和她的两个弟弟等众多亲戚……把一个不算大的操场挤得满满当当。对河的国华骑着那辆半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也来到了现场。全场人都在盯住摆在操场中央八仙桌上即将为他们带来神奇的放映机时，只有他东张西望，左盼右顾，不时地扬起右手腕看那只给他带来自信的手表。他在等什么呢？有什么比看电影更重要呢？数分钟后，顺着他有了笑意的目光看去，南庄的红霞来了，打扮的也比平时漂亮了许多。边走边用警惕的余光扫描着每一个人，还故意地绕着操场走了一圈，最后才在二八大杠旁站住。明白了，他们是利用露天电影做掩护，在进行自由恋爱，约会呢。果不其然，电影还没开演，红霞就坐上二八大杠。

葫芦组合早已被队长安排去吃晚饭，好酒好肉的招待着，好像在故意吊大家的胃口，迟迟不见踪影，孩子们在四处打闹，边跑边唱：“今晚有电影，大人小人都能看，只有癞子不能看，他的头上有炸弹，炸死群众怎么办？”在童谣声中，葫芦组合打着饱嗝，一摇二摆地出现了。在大家的催促声中，挂桨船上的发电机终于响起，幕布上有了色彩的投射，不安的慢慢的平静下来，幕布上打出了“谨以此片鲜给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英雄们”的字样，引领大家进入那剧情中。

我是看露天电影长大的，当年为了追逐那部风靡一时的《少林寺》，曾经一个人徒步十公里去那个更为偏僻的北庄，脚走得起了泡，我依偎在草垛旁，饿着肚子看完了《少林寺》。年代久远，已经想不起这部电影的情节，只记住了那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经典台词，还有那些和尚偷吃狗肉的样子。当时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狗肉对我有同样的诱惑。回家的路上，伸手不见五指，深一脚，浅一脚，在路过那片乱坟岗时，天又下起了濛濛细雨，树叶被刮得吱吱作响，想起平时这里闹鬼的故事，头也不敢回，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伴有一身的虚汗。回到家里，大门紧锁，跳院墙进去，免不了遭父母一顿臭骂。第二天我发起了高烧，病倒了。

露天电影，给我的童年带来为数不多的快乐，还给国华红霞带来了一身的幸福，现在他们的儿子已经是个大学在校生了。

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当幕布上打出了“再见”两个字时，当操场重归寂静后，失落和惆怅会一起涌上心头：下一次，要等到何时？也有那么一回是破例的，一位在台湾定居多年的老人在家乡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后，为了回馈乡亲，连续放了三天电影。那一次，我们心里那叫一个美啊，过足了露天电影的瘾。

岁月蹉跎，往事悠悠，时光留不住，离开家乡后，很多年没见露天电影。今天路过村口时，竟又见露天电影，还是那么亲切，只是没有了卖棒冰的老扒子，卖瓜子点心的吴胖子，没有了恋爱中的国华和红霞，又变得很生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