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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中国 | 27余光中: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

诗词世界 丁中广祥 2021-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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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寒   主播:刘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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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的一天,一个少年在深沉的夜色下怅望星空,写下了一首题为《诗人之歌》的小诗,其中几节这样写道:


我不能做一只吱吱的麻雀,

听起来和同伴都差不很多。

我要叫就要人把耳朵竖起,

像一声枭啼把长夜惊破!


让济慈做一只哀吟的夜莺,

让雪莱做一只欢呼的云雀,

让华兹华斯做一只杜宇,

让莎士比亚做一只天鹅。


而我呀要作无歌的苍鹰,

暴风雨来时要飞向天顶,

像一只劲弩突破了云阵,

追我的电光也无处可寻!


那个少年叫余光中,那一刻,他立志要做“暴风雨中的苍鹰”,为着神圣的理想,不惜与雷霆相抗。许多年过去了,他的名字已如一颗耀眼的“蓝星”,永远地镶嵌在了中国现当代诗歌和文学的星空。


1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1928年农历九月初九,适逢中国古老的重阳佳节。伴随着中华大地的一阵痉挛,一个瘦小的婴孩降生人世,取名余光中。


动荡沉浮的年代里,余光中在南京度过了少年时光。22岁时,他随着家人离开大陆迁往台湾,从此在心底埋下了思乡的种子。


“那时的江南少年,幼稚而无知,怎料得到他的后半辈子,竟然更在南国以南。



从此,那浓重的乡愁便烙印在他灵魂深处,在每一个夜半,借着笔下的诗篇轻轻战栗。


他说,他的乡愁是对于整个中国的河山、人民、历史、文化,并不针对一省一县。


因而我们可以看到,他写下了一系列为中华文化塑形的诗,长城、长江、黄河、盛唐、李白......他以对整个民族历史与文化的回归,书写自己的乡愁。


酒放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从一元到天宝,从洛阳到咸阳
冠盖满途车骑的嚣闹
不及千年后你的一首
水晶绝句轻叩我额头
当地一弹挑起的回音

《寻李白》


他在文章中写道:


“烧我成灰,我的汉魂唐魄仍然萦绕着那片厚土。那无穷无尽的故国,四海漂泊的龙族叫她做大陆,壮士登高叫她做九州,英雄落难叫她做江湖。”


“这许多年来,我所以在诗中狂呼着、低呓着中国,无非是一念耿耿为自己喊魂。


因而我们可以看到,中国人最常借以表达乡愁的形象——明月,占据了他作品的四分之一。


那照耀过少年余光中的江南的皎洁月光啊,那照耀过抗日战争时期流亡于四川的少年余光中的惨白月光啊,那无怨无悔地照耀着中华万里河山的温柔月光啊,他怎能忘却?


那就折一张阔些的荷叶

包一片月光回去

回去夹在唐诗里

扁扁地,象压过的相思

《满月下》


月光光,月是冰过的砒霜

月如砒,月如霜

落在谁的伤口上?

《月光光》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隔绝了诗人与祖国,他只能对着一张中国地图,怀想那片古老的大陆,怀想记忆中的故土山河。


“当你不在那片土地上,当你不再步履于其上,俯仰于其间,你只能面对一张象征的地图。”


在余光中的诗作中,故国又常与母亲意象紧密相连,以母亲作为地域情感的归依,如《乡愁四韵》:

信一样的雪花白

家信的等待

是乡愁的等待

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母亲一样的腊梅香

母亲的芬芳

是乡土的芬芳

1966年,余光中写下《当我死时》,他深情地呼喊: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

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

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

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

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


2017年12月14日,余光中与世长辞,那方浅浅的海峡,变成了一方矮矮的坟墓,他终于得以与母亲团聚。


从此,那个漂泊的游子,再没有乡愁!



2

爱情,是人间的绝色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绝色》


余光中的人间绝色,是他的夫人——范我存。


他们的结合,是两个有趣的灵魂,恰到好处的契合。他们聊关于西洋绘画的见解,他们徘徊在电影院门口讲着说不完的话。


余光中为范我存写下一封封唯美的情诗,范我存则成为了余光中的第一位读者,他的每一篇变成铅字的作品,都经过了她的手。


对余光中来说,他是在黑暗中迷路的人,而范我存却是那暗夜里的一闪流萤,为他“擎一枝清冷的残烛,殷勤地照着归程”。



1956年9月,余光中与范我存成婚。新婚之夜,余光中旧诗新送,把《山雾》献给了自己的新娘:


阴阴的夏木晚浴淋罢,

飘出了一阵阵清爽的发香。

是谁的魔手缓缓地牵起,

缓缓地为她们牵起了白帐?


渺渺的山影已渐渐入梦,

上下是一片乳白的苍茫;

再没有片羽划过太空,

或是脆歌掷到我耳旁。


我独立在一颗混沌的星上,

像伊甸园里初醒的亚当:

未来还渺茫,过去已遗忘,

目前是禁果诱鼻的清香!


范我存身上寄托了余光中最美的爱情,他又把这份爱情的欢喜与忐忑写进他的诗中。


在余光中的爱情诗中,独具中国古典韵味和审美内涵的“莲”是他的最爱。在1964年出版的诗集《莲的联想》中,收录了数十首以莲为意象的爱情诗。


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

蝉声沉落,蛙声升起

一池的红莲如红焰,在雨中


你来不来都一样,竟感觉

每朵莲都象你

尤其隔着黄昏,隔着这样的细雨


永恒,刹那,刹那,永恒

等你,在时间之外

在时间之内,等你,在刹那,在永恒

《等你,在雨中》


诗人在那蝉声沉落、蛙声升起的雨中,等待着情人的出现。在诗人心中,情人就如莲花一般美丽动人。


莲花是神性所在,是爱情和操守所在,更是美之所在。诗人以此结篇:


步雨后的红莲

翩翩,你走来

象一首小令

从一则爱情的典故里,你走来

从姜白石的词里,有韵地,你走来



2006年,余光中在成都参加一个活动,在数百名读者的簇拥下,余光中朗诵了那首著名的《乡愁》,当读到“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时,余光中停下来,左顾右看。


“我的新娘呢?我的新娘呢?”余光中喊道。

“在这里呢?”人群中,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过来。一位身穿粉红色衣服的老人,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正是范我存。



1991年,为纪念和妻子结发35周年,余光中写下了《三生石》,由《当渡船解缆》、《就像仲夏的夜里》、《找到那棵树》和《红烛》四首诗组成,贯穿全诗的,是今生来世永不分离的许诺,情深之挚,令人动容。


让我们来世仍旧做夫妻

那是有一天凌晨你醒来

惺忪之际喃喃的痴语

说你在昨晚恍惚的梦里

和我同靠在一棵树下

前后的事,一翻身都忘了

只记得树荫密的好深

而我对你说过一句话

“我会等你,”在树荫下

《找到那棵树》



3

生命与自然的讴歌


“这世界,是万物所同住,神人所共有,凡有生命的都有权利。让草木鸟兽各得其所而生机无碍。让我们以虔诚与感激的心情来爱惜这世界。所谓天堂原在人间。但如果我们无福,反加践踏而横施污染,则人间迟早沦为地狱。”


作为一个现代诗人,余光中十分关注现代社会的发展,关爱人类,关注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这种对现代文明与野蛮的思考,也正体现了余光中诗歌创作视角的拓展。


你听吧,麻雀都被迫搬了家

风在哮喘,树在咳嗽

而你这毒瘾深重的大烟客啊

仍那样目中无人,不肯罢手

还随意掸掉着烟屑,

把整个城市

当作你私有的一只烟灰碟

假装看不见一百三十万张

——不,两百六十万张肺叶

被你熏成了黑恹恹的蝴蝶

在碟里蠕蠕的爬动,半开半闭

看不见,那许多蒙蒙的眼瞳

正绝望地仰向

连风筝都透不过气来的灰空

《控诉一支烟囱》



诗人将烟囱比喻为流氓烟客,作为声讨高雄市空气污染的檄文,也成为其批评环境污染的高峰之作。如《七十五年诗选》的编者所说:“关怀环境生态的诗文很多,写得这样生动易懂,恐怕还只有这一首。”


余光中对自然有无穷的珍爱,他讴歌自然的美好,也控诉人类毁坏污染自然的罪行。

白净的沙滩是水陆的交易会你来看,海神的摊位多精巧的珊瑚与贝壳不计岁月的琢磨,被风被浪被细微的沙粒慢揉又细搓洗耳恭听出人宠爱的光泽是从那位水精的宝盒滚翻出来的这许多珍品就这么大方,海啊,都送给了我们而人呢,拿什么跟她交换?除了一地的假期垃圾破香烟盒子和空啤酒罐。《贝壳砂》

1987年春天,在高雄市的“木棉花文艺季”活动中,他的朗诵诗《许愿》是这样开始的:


让所有的鸟都恢复自由

回到透明的天空

不再怕有毒的云雾

和野蛮的烟囱

让所有的鱼都恢复自由

回到纯净的河川

不再怕肮脏的下游

和发酵的河岸


他的愿望同样是人类共同的愿望,只是他敢于写了出来。


许多人喜欢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的经典诗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但很少有人知晓,将这首英文诗翻译成这八个字的人,正是余光中。



在余光中看来,人性并非是单一的,而是具有两面性:其一是男性的,其一是女性的。前者有如苍鹰,如飞瀑,如怒马;后者有如夜莺,如驯羊。


他因此得出结论:


完整的人生应当兼备这两种至高境界——既要如猛虎般在逆流中立定脚跟,作暴风雨中的海燕,峭壁上的松柏;又要如蔷薇般对人生体贴入微,听到暮色潜动,春草萌芽,做到“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


而我要说,余光中正是如此。


他可以是暴风雨中的苍鹰,为着诗人的理想,与雷霆相抗;

也可以化身忧愁彷徨的游子,细数那些浓烈的故国之思;

他能够写下那些缠绵悱恻的绝美诗篇;

也能以笔为矛,控诉人类对自然的种种暴虐。


所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所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阳刚与阴柔在余光中身上并不矛盾地融合在了一起。


能动也能静,能屈也能伸,能微笑也能痛哭,能像当代人一样复杂,也能像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一样纯真。


这是余光中,也是属于余光中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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