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每晚一首诗|再笑!我去教堂里打你小报告

"

临 摹

作者:戴潍娜


方丈跟我在木槛上一道坐下那时西山的梅花正模仿我的模样我知,方丈是我两万个梦想里——我最接近的那一个一些话,我只对身旁的空椅子说
更年轻的时候,梅花忙着向整个礼堂布施情道天塌下来,找一条搓衣板儿一样的身体卖力地清洗掉自己的件件罪行日子被用得很旧很旧,跟人一样旧冷脆春光里,万物猛烈地使用自己
梅花醒时醉时,分别想念火海与寺庙方丈不拈花,只干笑我说再笑!我去教堂里打你小报告我们于是临摹那从未存在过的字帖一如戏仿来生。揣摩凋朽的瞬间不在寺里,不在教堂,在一个恶作剧中我,向我的一生道歉
"

「 诗歌诵读」
朗读:Sundy(粤语)、刘雨欣、Alyna Zhu(潮州话)、屈则成配乐:张维良《秋江夜泊》洞箫曲剪辑:慕昌


「 手抄诗歌 」


    京京:很有趣的一首诗,字里行间感受到诗人内心的纯真可爱。第一次写得这么认真,像小学生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对着抄写,生怕写错了,无格的白纸,写得有点歪歪扭扭。     戴潍娜:感谢这么用心的手抄!每个字都在开口说话!     东君:诗只有通过读和抄写,在声音的抑扬顿挫中,在字与字的缝隙里,才能更能体味诗人的情感。戴老师的诗,精巧地将日常熟悉的意象,如搓衣板、锅等,和富有精神指向的意象结合,如方丈、儒生、教堂等;同时,也贯穿着古与今,东方与西方,民间与精英的文化联结,组织成浓郁的隐喻。把本是形而上的哲理形象化,意境深远,韵味绵绵。

     nuonuo:“没什么比‘雅野’二字更得我心。传统之上的放浪,既雅又野,既训练有素又天马行空。训练有素,包括意象、练字、节奏、音律,乃至一首诗的气息” 

“雅野”,我想这也是极可描述她的一个词汇。如果你读过她的诗、她的文字、她的剧本,你会明白,这就是在描述她自己。

犹记得我6、7年前第一次读戴潍娜的剧本《侵犯》时内心的震动;更无法想象它出自一位如此年轻的诗人之手。

正如我的一位朋友所说:“她的文字是温柔的刺刀,有剑气。在看似轻盈的后面,有一剑封喉的力道。”

这或许就是属于她最独特的“雅野”。




「推荐嘉宾」
慕昌阅读推广人、博物馆讲者慕昌,四川大学哲学系硕士。艺术、博物讲者,人文行走发起人,曾进行过数十次博物馆、美术馆分享,组织过十数次新疆、泉州、长沙、惠州、潮州、香港等地的人文行走。



   |  慕昌:
我读戴潍娜的诗不多,今天早上,因为看到里面方丈、梅花什么的,就选了这一首。晚上用力读了几遍,却发现怎么着都没能读懂。读不懂其实没什么关系,大方承认就是了,就如同我读不懂废名和张枣:昨夜夜半的星,清洁真如明丽的网,疏而不失,春花秋月也都是的,子非鱼安知鱼?这样的诗,我也读不懂,但不妨碍我认为它是好诗,文学史也认为。这让我想起现代艺术史上,毕加索把平面折叠在一起、罗斯科用颜色取代了造型、米罗用扭曲的色彩和线表达主题,都将艺术大大地推进了一步。反而是无数平庸的,按照传统的成熟的、别人看得懂的手法绘画的人,被历史遗忘得干干净净。汉语现代诗或所谓现代文化,总体而言是非常平庸的,因为多数是流于或大或小的意识形态。因为多数人都怕别人看不懂,所以迎合最低级的理解力。米罗的《拉·雷福马风光》实际上,一种完整的文化,无论如何,本身必有一部分“不可理解”的部分,康德的物自体,一首诗的言外之意。桓子野闻清歌,王子猷雪夜访戴,不可理喻之处,诗存身的地方。教堂,宗庙,方丈,梅花,文化存身的地方。我反复听着这首诗的诵读,就像在反复凝视一座由最好的高岭土烧制成的创意小罐,既古雅,又现代,我用听觉反复摩挲那些富有童真和天趣的纹理(8岁的小女孩也觉得很好),揣想那背后藏着些什么。

 ▼
「  本期诗人 」
戴潍娜,诗人、学者


戴潍娜,毕业于牛津大学。杜克大学访问学者。出版诗集《我的降落伞坏了》、《灵魂体操》、《面盾》等,文论《未完成的悲剧—周作人与霭理士》,翻译有《天鹅绒监狱》等。自编自导戏剧《侵犯》。主编杂志《光年》。出版英文诗集《用蜗牛周游世界的速度爱你》。荣获2014中国•星星诗歌奖年度大学生诗人;2014现代青年年度十大诗人;2017太平洋国际诗歌奖年度诗人;2018海子诗歌奖提名奖。



     刚听到大家的朗读,一天的旅途奔波完全被这样的吟诵治愈了!!!听小女孩读出来,我完全感觉这首诗是她写的……还有粤语朗诵有古意,屈先生的声音里都是戏,潮汕话读出来则有一种说不出的私密感,幽微得很。
大家请我谈谈这首诗,哈哈😄 不过诗人自己解释自己的的诗是很尴尬的,因为一旦写出来,它已经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一首诗有自己的命运。此前我写过一个笼统的创作谈,第一句和小女孩莫名的相契:诗人用初生之眼,察看这天地人间。诗句上,凝结着受人妒羡的永不衰老的眼神——它一次次回望。
与各位诗友分享这篇创作谈:
 销魂的诗 

诗人用初生之眼,察看这天地人间。诗句上,凝结着受人妒羡的永不衰老的眼神——它一次次回望。

早在新诗初生之际,废名先生就区别过新诗跟古诗。他认为现代诗跟古诗的一个分割点在于:他们统领的内容迥异,新诗所表现的内容,很多是古诗的体积装不下的;他同时相信,现代诗早在被写下之前,诗人的情绪已是完成态。这无意间点到了诗人的要穴,亦是诗之晦涩的最初来源:一个被诗的雷电劈中之人,往往说不清诗之由来。真诗几乎是从天上砸下来,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词句,都是失散的故人,是牛顿的红苹果。落笔的刹那芳华间,整首诗已在某一时空里亭亭玉立。诗人接下来的工作,是二次孕育——将此曼妙无比的生命体接生到人间的纸上。

一个诗人,面目狂浪,内心谦柔,他深谙每首诗皆有两次生命——第一次是呼啸独吟于冥冥之中的孤魂,第二次终觅得诗人之手,幸运地在纸上重逢重生。

绝大多数有关诗艺的讨论,都是基于第二次生命的解析、试炼,孜孜不倦便可敷衍出长篇大论。关于第一次生命,众诗家讳莫如深,几乎视同秘技。然而,相较于诗那万世不竭的生命力,写作之人的肉身何其不堪;一个人又何来的自信和鲁莽,让他真敢相信,自己可以一己之力铸成伟大诗篇?若不是身后站着千百代的诗魂,若不是千万双手把住他那一只手,又何来的力拔山兮的气力去握住那一支笔?毕竟,是谁说的,所谓才华就是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

不论承认与否,最重要的东西往往是在瞬间成就。文学中的真正部分发生在0.01秒,有如氢弹爆炸的毁天灭地,一个接一个的火球,把纸烫出大窟窿。写下来,又或者写好写坏,只不过是千般努力不去辜负诗,万般小心不去毁灭诗。可一首诗之所以站成一首诗,而非分行的骗术,根本原因还在于它第一次生命中带来的“氦闪”­——那极具毁灭性也极具创造性的能量,送来诗歌特有的顿悟。立地成佛。叫它“灵感”实在太过轻佻,那是活几辈子也不一定捉得到的鬼精踪迹,是如何求也求不来的灵丹妙药。剩下的事,就是坐下来,然后花上几十倍几百倍的时间去缅怀——等着你的都是行活儿。

可如若真活成一个行家里手,没有“氦闪”没有礼物的情况下硬写,到头来难逃有缘无份。武侠小说里少林寺从不缺绝顶高人,下面的小和尚一堆一堆,他们天天也在扎马步练拳法,可就是不得要领。原因在于只知招数,不得心经。一旦有了心经,十分钟得道开悟,武林各派为争夺秘籍不惜杀破头。各式各样的诗学理论,谈修辞,谈结构,谈炼字,传授的多是一招一式,结果和少林寺小和尚一样,有形无神。最稀罕的心经,要到最危险的地方——“氦闪”里探得。一个人跟一首诗之间的默契,也是一瞬间建立起来。作者如此,读者亦如此。小时候读古诗词,像拆礼物,那种会心一笑,瞬间所得,并不依靠任何解析、考据、僵硬论文,甚至很多时候一知半解不明其意,竟心领神会得其大美。兴许是那音韵撩拨到了最纤细的神经激荡了满颅弦音,兴许那字形结构一不小心卷进了唇舌剔之不去,又兴许是那空虚之中群涌而来的万古想象,短短一行填补了贫乏生活的巨大空洞。读诗写诗,都离不了一份痴情,那天外飞仙般的意外之喜,无法自拔的流连忘返,教不会习不得。将诗歌咬碎嚼烂之后反刍喂养,实在是一种无效的劳动,跟诗歌的精神背道而驰。读再多的理论,到头来至多是一个教授,成不了一个诗人。

直觉的相逢一笑中,有着最精密的计算,远胜江湖大师。顿悟的瞬间,积聚着百代诗魂智慧的合集。前年雅西诗会上,一个罗马尼亚少女起身向我提问,我顺道询问她对中国人的看法,女孩的回答令人惊异,她说印象里的中国人外表严峻,内里纤柔,这诗性的敏感并不来自他们的真实日常,而是千年历史的陈屑,是他们诗性的祖先的醇烈情感在一辈辈血液中流淌。我吃惊于一个不足十六岁的异国少女对陌生之地竟有如此洞见,触及到了我们最残酷又最骄傲的一切。如今中国的日常是反诗的,但先辈温暖的热血难凉,一如梁启超的谓叹“十年饮冰,难凉热血”。郑敏先生曾哀叹有着两千多年传统的古典汉语文言文,这样一种精美绝伦、成熟无比的文学范式在过去的一百年里,被彻底的从中华文明的躯体里抽干了。[1]重新注入的新血液,是以北方方言为基础的新生儿白话文。如何运用尚在咿呀学语阶段的新语言,去触碰一场漫长诗歌文明中诗魂的颤抖,这是困扰在诗人心尖上的问题。郑敏先生写道:“如果他是一个真的诗人,当他在历史中一天天成熟起来,他的心灵的眼睛会看得更远,他的耳朵会听到更丰富的和声”,“他的耳朵日夜在倾听历史的波涛和人类的心跳”。历史的波涛和人类的心跳,这两者大概担当起寻找诗歌第一次生命的向导。俄罗斯有一句谚语:“每一行诗里都滴进了一滴血。”我更相信,每一首诗里都住着一个神。为什么氦闪凭空而降迎面而来,为什么缪斯独独眷顾于斯人?特别的幸运里必定蕴含特别的暗示,巨大的激情之中必定藏有秘密的使命。那种天罗地网压下来的感觉,暗示如此强大,谁又能对命运轻易说no。

诗歌,本就是中国人的信仰。在这样一片不信神的大陆上,过去几千年来依赖的是美育,所谓“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诗之大美渗透到千千万万陌生人的心灵当中。美,是一个终极的神。由此产生的信念感通向那决定性的片刻,向美之心召唤出“氦闪”。当一个人对缪斯保有绝对的忠诚,缪斯给予的会更多。我常常想,究竟是什么把一个人变成一个诗人,又或者说究竟是什么把一个诗人跟一个常人,一个庸人区分开来。是阅读?知识?情怀?真正成就一个诗人的,恰恰比这些简单多了。一个诗人之所以是一个诗人,只因为他/她身体里的血。正是这异血,让他在同样的风光中看到新鲜的风景,在同样的经历中获得别样的感受,在同样的天地间拥有崭新的世界。一个诗人总要一百倍的敏感,一千倍的强烈,他们因而趋向疯狂,骇人又迷人。陌生化的感受转化为陌生化的思维和语言,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一首诗。写不写,倒是其次了。

现在假设一个诗人已经非常幸运的获得了“氦闪”,他/她要如何去把它完美的接住?

作诗,作诗,若是手艺不好,真能作死一首诗。需要精准的内在结构将读者引向惊奇,然而那刺眼的光明几乎令人目盲,那是诗人最脆弱最无助也最美丽的时刻——没什么比“雅野”二字更得我心。传统之上的放浪,既雅又野,既训练有素又天马行空。训练有素,包括意象、练字、节奏、音律,乃至一首诗的气息。音韵的使用,可以让一首最复杂的诗成为一首最单纯的歌,认为现代诗无韵是一种业余的观点。古诗是数着节拍去练字,现代诗反过来,音韵内化到了气息里,一首诗的呼吸有如音乐般吹拂进每个字眼。天马行空,则是当一个诗人背后立着广阔的传统、繁茂的精神谱系,这时他/她如何作为一个个体站出来。诗人的聆听,是一个绝对的个人主义者的聆听,是独一无二的个体用绝对真诚的血肉语词吐出的珍珠。在一棵历经风雨起落的诗歌大树上(它早已经硕果累累,生生死死了多少遍),诗人用自己独有一次的生命,去结出了那一颗署名于他/她的果实,去写销魂的纯诗。



[1] 郑敏《文化·语言·诗学——郑敏文论选》,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5 页。原文为,“一百年的实践实在太短了,何况汉语在这一百年间经过一次大换血,抽走了两千年的古典文言文,一种精美绝顶的文学语言,重新注入以北京话为主的口语语言,用它来写‘诗’……”

欢迎文末写留言分享读后感

每晚一首诗|祝您晚安





京京读书会2015年创办于广州,不定期举办线上线下文学艺术沙龙,倡导「一起读书,优雅生活」,将文学的诗意融入日常。2019、2020年”生活美学系列读书会”入选广州公益阅读创投项目。
「每晚一首诗」是由阅读推广人慕昌与京京读书会联合发起的一个以“方言朗读、手抄诗歌、导师赏析”为特色的“轻古典”阅读活动,初期以读杜甫的诗歌为主,也偶尔穿插具有古风的现代诗歌,不定期精选发布。热切期待一切怀有古典诗意情怀的人们在此相逢。也欢迎您赐言、赐声、赐字。

观影+读书会预告|共赏叶嘉莹《掬水月在手》,致敬“弱德之美”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