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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站是幸福》从8.1分降到6.7分,冤吗?
争议随之而来,《下一站是幸福》只是一部烂俗偶像剧,抑或它的走红背后,也有蕴藏着一些什么?
俗套玛丽苏的“造梦”
《下一站是幸福》讲述的是,32岁的职场女性贺繁星(宋茜 饰),与22岁的大四实习生元宋(宋威龙 饰)发生的波折爱情故事。除了元宋外,贺繁星身旁还有霸道总裁叶鹿鸣(王耀庆 饰)的追求。这是典型的“一女二男”的三角恋模式,并且它主要涉及的是,“姐弟恋”。
虽然都是姐弟恋题材,在有的导演手中,成了窥视男女关系的现实主义力作,在有的导演那里,只不过是换个噱头谈恋爱。观众习惯性地在二者之间划出高下之分,认为前者更“深刻”,玛丽苏很“浅薄”。其实它们只是不同市场定位的产品,把玛丽苏拍好,也是一种成功。
《下一站是幸福》首先有强烈的玛丽苏气质。玛丽苏剧有这么一个基本的流程:至少两个极品好男人遇上善良纯真的女主角→好男人对好女人展开疯狂追逐,非好女人不可→恋情一波三折,经常是甜中带虐,虐完更甜→大团圆,夫妻双双把家还。
《下一站是幸福》严丝合缝地套进去。男主角元宋高富帅都占齐了。而性格上,元宋是霸气热血的小狼狗与纯情温良的小奶狗的结合,认定了贺繁星后,深情又无辜的眼神里,就只有她了。
而我们的女主角,一定是个天真善良的“小白兔”。32岁的她是某婚庆家居公司的行政主管,也算事业有成,愣是一次恋爱没谈过,在跟元宋的初恋中,她一次又一次地落入元宋的“坑”里,那手足无措的紧张模样也有一种反差萌,极力凸显出女主角的“纯”。
这就是玛丽苏剧所要极力营造的效果——为观众制造一个完美的梦。所以剧中的主要人物,都要尽可能地完美,男帅女靓外,男主角还得绝对纯情,女主角还得绝对纯真。绝对真空的环境里,谈一场绝美的恋爱,哪怕观众知道它是假的,但心还是会砰砰砰地跳。
所以,贺繁星不会是《我叫金三顺》中又胖又敢于主动追爱的金三顺,不会是《生活启示录》中离异还带着孩子的于小强,也不会是《密会》中财阀的爪牙吴惠媛……
必然地,玛丽苏剧并不能讨好所有观众。豆瓣上有观众的意见颇具代表性,“对不起,本31岁大龄未婚单身女青年感觉被嘲讽了。第一,我没有女主的颜值。第二,我没有女主的身材。第三,我没有女主的能力。第四,我没有女主的家庭环境。第五,我没有实现经济自由……哪怕真的有天才小鲜肉和事业有为霸道总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也不会喜欢上我这样的女!吊!丝!眼神都不会给我一个的,这才是现实。”
网友的意见,戳破了玛丽苏剧始终存在的一个根本性问题——它是悬浮的,是不真实的,人设与概念是大于现实逻辑的。就比如《下一站是幸福》压根经不起推敲:贺繁星这样的人设普遍吗?为什么无论鲜嫩的元宋还是阅人无数的叶鹿鸣,都非贺繁星不可?
但没有什么原因,仅仅因为它是玛丽苏剧,完美男性一定得爱上完美女性,所以元宋和叶鹿鸣就得爱上贺繁星。
也因此,玛丽苏剧常常会有一些反常识、反逻辑的举动,为了让男女之间擦出火花,编剧啥桥段都想得出。《下一站是幸福》也有一些比较离谱的设定,比如为了让元宋对贺繁星动情,贺繁星让元宋给她按摩——有没有一点边界感啊;为了让贺繁星给叶鹿鸣留下印象,第一次见面时,职场女性贺繁星直接在叶鹿鸣办公室痛哭——这职场女性形象直接坍塌……
贺灿阳和蔡敏敏这一对亦然。贺灿阳(张雨剑 饰)上课时只点了蔡敏敏(虞书欣 饰)的名,蔡敏敏不服气,下了课就去找贺灿阳理论,贺灿阳不在办公室,蔡敏敏便把胶水涂在贺灿阳的椅子上试图捉弄他——哪一个正常大学生会对老师做出这样的举动?而之后他们竟然还恋爱了。
《下一站是幸福》是俗套玛丽苏剧,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是一部烂剧。玛丽苏剧虽有悬浮等种种弊病,但悬浮与“造梦”,本就是一体两面,这是绝大多数玛丽苏剧的自带属性,就如同快餐食品,“不健康”与“好吃”也时常是一体两面。
观众可以拒斥玛丽苏剧,但热衷于玛丽苏剧的观众,没必要不好意思。美国作家柯莱特·道林在畅销书《灰姑娘情结》中提出了“灰姑娘情结”的概念,其指涉的是女性对于自我独立的畏惧,并渴望被他人照顾的一种心理。这种心理出现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方面,出身平凡的女性遭受着命运的不公和困境,但她希望保持对未来的乐观和憧憬;另一方面,女性没有办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摆脱当前糟糕的处境。
换句话说,玛丽苏剧是女性被压制的产物,女性处境越糟糕的社会,玛丽苏剧越流行。这也是为什么,东亚社会盛产玛丽苏,欧美剧里更多是“致命女人”。东亚女性爱做梦,往往是因为现实中女性处境不佳(职场、生育、家庭等几座大山),而身旁的男性又太糟糕了,很多女性心中都有或大或小的绝望。只有在梦境中,才有完美的白马王子踩着七彩祥云而来。因此,在玛丽苏剧里做做梦、嗑嗑糖,聊胜于无。
社会问题剧的“说教”
市面上的玛丽苏剧多如牛毛,尤其是这两年甜宠剧(玛丽苏剧的分支)兴盛,观众的选择很多。如果《下一站幸福》只是一部单纯的玛丽苏剧,它可能不会引起那么的讨论。这部剧特别的地方在于,编剧在为观众造梦的同时,也引入大量关于女性生存处境的思考。
第一个重要的思考,指向大龄未婚女性的选择。按照以往舆论中污名化的称呼,她们也被叫做“剩女”。一个女性年龄超过30岁却还未婚,轻易就被扣上“剩女”的帽子,并有许多污蔑性的指称,比如她们恨嫁却嫁不出去,她们不够有女人味所以找不到对象,她们很寂寞很可怜……
《下一站是幸福》想打破对所谓“剩女”的偏见。该剧原剧名叫《资深少女的初恋》,它将“剩女”定义为“资深少女”:“她们过了三十岁,仍对爱情和美好的事物充满向往和热情,她们不被挑拣也不挑拣别人,她们期待拥抱爱,也期待被爱拥抱,她们是温暖的发光体,她们是资深的少女。”
以往的类似剧集中,未婚女性旁边一定会有催婚的爸妈,通过双方的观念差异制造冲突。表面上看,是未婚女性的观念“战胜”了爸妈,可实际上,编剧往往也会让未婚女性以收获爱情作为大团圆结局,某种程度上,这反倒变成站在爸妈的立场上——女性还是得结婚才圆满。
《下一站是幸福》稍微做的一个改动是,它塑造了国产剧中少见的开明父母。像贺繁星的爸爸说,“这女孩子呀,生下来,就注定比男人活得艰难。”贺繁星的妈妈说,“如果你实在遇不到你喜欢的,你就不结婚,妈也不怪你。你要是相亲,一定要找个知根知底的,你可不能有病乱投医呀。”
妈妈虽然期盼女儿找到归宿,但不希望女儿凑合找一个
网络上很多年轻观众不以为然:这些不是常识吗?电视剧宣扬这些不很正常吗?并没有那么简单。要知道,很多中老年秉持的仍是传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观念,逼婚现象仍然很普遍。老一辈观众普遍更认同的是《娘道》的价值观,作为一部卫视黄金档的电视剧,《下一站是幸福》宣扬的是截然不同的观念——在无形中,它可能改变部分观众的认知,提升他们观念的水位。
这是电视剧社会层面上的教育功能。就像戴锦华教授说的,“今天的电视剧在相当的程度上履行着说书人的功能,它通过故事给予所谓常识性的日常生活以逻辑,而这个逻辑背后是强有力的意识形态。电视剧如此娱乐、如此单纯、如此说教,但也正因为如此,它才是最有效的。”
该剧的第二个关于女性处境的思考是,姐弟恋。中国社科院研究员李春玲针对1990年、2000年、2010年这三个时期作为节点研究,发现1990年代,“男小女大”的婚姻占13.32%,2000年占14.37%。2010年后,“男小女大”的婚姻则上升到40.13%,与传统“男大女小”的婚姻模式分庭抗礼。有评论以这个数据为由,认为现在“姐弟恋”很普遍,公众的接受度很高。
这同样存在一个误解,即“姐弟恋”本身就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女方比男方大1岁是姐弟恋,大10岁也是姐弟恋。现实生活中,公众对于女方比男方大1-3岁接受度很高,甚至有“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但对于女方比男方大5-10岁,或者10岁以上,接受度就低得多了。
这就是社会的普遍态度——男方大女方10岁的恋爱,很正常,性别一换,大家就觉得很稀奇了。这是一种男权思维的遗留。在古代社会,女性的首要价值是生育,但女性身体的生育功能到了一定年龄后就会逐渐弱化直至消失,所以大龄未婚女性会被歧视,会被认为有损“女德”,她们的地位是低人一等的,是不可能嫁给年轻的优秀男性的。
姐弟恋的存在——尤其是年龄悬殊、弟弟优秀的姐弟恋的存在,本质上是对“女性=生育”观念的否定,也因此它遭遇了极大的社会阻力。
《下一站是幸福》试图颠覆这个观念。贺繁星与元宋的年龄差距10岁,该剧会以他俩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说明,真爱是可以跨越年龄、超越年龄的,生育并非女性的必须。当然,贺繁星一开始没那么勇敢,她的犹疑与其说是人性的缺点,毋宁说是外在的社会阻力仍然太大了。就像剧中在他人谈资中出现的方珊珊,和王阿姨的儿子王嘉承谈过姐弟恋,受到了王阿姨的反对,两人以分手告终。
因此,虽然很多观众说贺繁星在元宋与叶鹿鸣之间徘徊是“渣”、是“三观不正”,但我能理解这种压力,也同情人性的弱点。
《下一站是幸福》有着“社会问题剧”的一面,发现问题、揭示问题、思考问题。虽然问题流于浅尝辄止地揭示,也没有形成艺术性地反思,但只要社会问题还在,社会问题剧就有其意义,它会让公众注意到某些社会问题的存在,也可能启迪一部分观众改变观念,关于姐弟恋的迷思就有可能慢慢破解。
正是从这个角度上,我们不妨欢迎《下一站是幸福》的“说教”。对于本来就拥有进步观念的观众来说,这样的“说教”或许过于生硬(这是年轻观众打低分的原因),但对于许多大叔大妈观众来说,它是一次观念的洗礼。
不过,《下一站是幸福》从8.1分降到6.7分并不冤。倒不是它玛丽苏+“说教”的形式有什么不妥(这个形式可以给8分),而是20集过后剧情就开始拖拉注水了,兜兜转转的“三角恋”极大消耗了观众的耐心,为了制造冲突也让人设前后不一。该剧有不错的创作思路和开篇,但从中途就开始拖沓注水,颇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