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伦敦的“水泥地加泰罗尼亚”，为何天才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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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乔、万-比萨卡、亚伯拉罕、赫德森-奥多伊、乔·戈麦斯……生于世纪之交的他们，出自同一片地区——伦敦泰晤士河南岸的“水泥地加泰罗尼亚”，让南伦敦突然跃升为足坛天才苗圃。这是为什么？
代表英格兰队出战的桑乔和亚伯拉罕
当桑乔在德甲风生水起，不断刷新表现数据和个人身价时，他在南伦敦的昔日社区教练塞斯·霍姆斯-刘易斯不会感到惊讶。2011年在伦敦青少年运动会上，桑乔率领萨瑟克自治市队，在U11年龄段足球赛中力压另外32个行政区(大伦敦都市区下辖伦敦金融城和32个自治市)一举夺魁，从11岁桑乔的身上，霍姆斯-刘易斯就看得到今日桑乔的影子，“桑乔让对手看上去很蠢。他的穿裆过人，丰富技巧，有些都让对手无法容忍了。”
在桑乔的家乡南伦敦，像他这么“能打”的球员还有许多。泰晤士河南岸足球温床孕育出的，可能是改写英格兰足球进程的新生代。
南伦敦大爆炸
为萨瑟克夺取U11冠军时，桑乔已经在沃特福德青训营接受教育，此后15岁加入曼城青训，又在17岁迈出更勇敢的一步，拒绝曼城提供的3万英镑周薪，转会多特蒙德，此后的横空出世、飞龙在天，无需赘述。
而在当时的U11队中，还有比桑乔更强者。霍姆斯-刘易斯回忆过，“纳尔逊可能比其他队友都强。桑乔有时信心有点脆弱，如果尝试某个动作不成功，他就不会再试了。而纳尔逊就会说‘好吧，我再来一次’，他永远信心十足。”纳尔逊当时已经是阿森纳青训生，起点更高，后来发展速度固然不如桑乔，但他上赛季也在桑乔建议和激励下，租借霍芬海姆崭露头角，本赛季在阿尔特塔上任后，纳尔逊更是成为重点培养对象之一。
20岁出头，桑乔和纳尔逊却已熟识十年，在萨瑟克自治市U11代表队(图1)、英格兰国青(图3)他们曾并肩作战，在英超青训梯队(图2，分别代表曼城和阿森纳)和德甲(图4，分别代表多特蒙德和霍芬海姆)他们做过对手，未来两人还会有怎样的交集？
除这对双子星之外，那支萨瑟克U11还有一位扬·波韦达有望亮相英超，这位哥伦比亚裔攻击手曾在切尔西、阿森纳、巴塞罗那和曼城接受青训教育，在曼城一队有过1次出场，今年1月转投英冠利兹联。“蓝月亮”此前还淘到过南伦敦边锋帕特里克·罗伯茨，而在枪手阵中，也还有多位南伦敦出身的球员，前锋恩凯蒂亚被认为风格上有伊恩·赖特的神韵，1月外租的中场史密斯·罗也在欧联杯上展现过潜力。他们的昔日中场队友麦瓜恩，更是在2018年加入巴萨B队，成为莱因克尔之后首位效力巴萨的英格兰人，今年2月他才重返英格兰。
同属北伦敦的托特纳姆热刺，则拿下了瑞安·塞塞尼翁，不过地理位置更近、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切尔西，才是收罗南伦敦新秀的大户，蓝军将大批生于世纪之交的潜力股招入青训营，借此一度在青年足总杯完成5连冠。目前蓝军阵中的赫德森-奥多伊早就与桑乔相识，亚伯拉罕则和桑乔、纳尔逊都来自萨瑟克，也是早就打过交道。赫德森-奥多伊在2019年迅速崛起，两个转会窗都接到了拜仁慕尼黑的邀约，还成为英格兰队常客，亚伯拉罕更是在历经多次租借后初步成熟，在本赛季成为兰帕德帐下正印中锋，已有15球入账。在这两人之前，更年长的洛夫特斯-奇克已经让人心生期待，在这两人之后，还有特雷沃·查洛巴(目前外租)跃跃欲试——他和哥哥纳撒尼尔都出生在塞拉利昂弗里敦，但全家早早搬到南伦敦的兰贝斯自治市，纳撒尼尔也是从蓝军出道，目前效力沃特福德。切尔西即便有“出租车”也留不下这么多南伦敦才子，赖斯被放弃后在西汉姆联一鸣惊人，尼日利亚国脚边后卫艾纳已经改投都灵担任主力，中卫潘佐不到18岁就转会摩纳哥……
1月11日英超第22轮，亚伯拉罕抢点没有够到球，赫德森-奥多伊远点垫射得分，帮助切尔西主场3比0击败伯恩利。蓝军阵中这两位出自南伦敦的小将，代表着球队的即战力，与值得期待的未来。
本就在南伦敦的水晶宫、查尔顿、米尔沃尔等队，更是为诸多本地子弟兵提供了初试莺啼的机会，帮助他们跻身豪门或者留洋海外。这其中水晶宫已将万-比萨卡高价转让给曼联，前锋马亚也是在水晶宫得到发掘后辗转多地，如今效力波尔多。查尔顿培养出来的乔·戈麦斯正为利物浦效力，边锋卢克曼则在莱比锡RB历练，另有中场阿里博在格拉斯哥流浪者接受杰拉德教诲……这份南伦敦天才名单，还可以书写到更长。
种族熔炉
为何是南伦敦？这里确实拥有优良的足球传统，在水晶宫绽放光彩、在阿森纳成为传奇的伊恩·赖特，就是老一辈球员的代表，他的昔日枪手队友罗卡斯尔也来自相同地域。赖特的继子赖特-菲利普斯，则和费迪南德兄弟引领了下一代南伦敦球员。在世纪之交出生的这批球员涌现之前，还有斯莫林、摩西(生于尼日利亚，小时作为难民在南伦敦长大)、扎哈(生于科特迪瓦，4岁移民而来)、克莱因、伯特兰等人从这片沃土跻身英超。2018-19赛季数据显示，英超的英格兰球员有超过10%来自南伦敦。赖特开过玩笑，“我也不知道南伦敦的水里有什么，能养育出这么多足球人。这里是足球的温床，每个人都踢球。”光是传统无法解释问题，此事还涉及社会经济文化等复杂因素。
南伦敦地区人口常年在280万上下，占到英格兰总人口的5%左右，颇为稠密。经济层面上，南伦敦12个自治市不仅远比大伦敦都市区的核心、泰晤士河北岸的伦敦金融城穷困，在大伦敦的32个自治市中也大多属于下游。大量少数族裔混居在此，令不少自治市如同“种族熔炉”，文化背景复杂。有些北岸的出租车司机甚至会说着“我们不去南岸”拒载乘客。
桑乔、纳尔逊、亚伯拉罕的家乡萨瑟克自治市，是大伦敦都市区最贫穷的地区之一，贫困率高达30%，失业率6.5%，持刀犯罪数量也在大伦敦名列前茅。这里最典型的住宅是政府为低收入人群兴建的公共房屋(类似于中国的公租房)，纳尔逊出身的艾尔斯伯里公屋区(拥有2704套公寓)曾是欧洲最大的公屋区之一，也一度被视为英国最混乱的公屋区，成了犯罪题材电影的取景地。1997年托尼·布莱尔在这里完成了他作为英国首相的首次演讲，试图发出政府关怀低收入人群的信号，但政府对此地的改造以失败告终，2005年此地开始进行拆除改造，至今尚未完工。
纳尔逊出身的艾尔斯伯里公屋区，曾是英国政府为低收入人群兴建的公共房屋的负面典型，但这并未妨碍纳尔逊从这里飞入豪门青训营，乃至成为英超球员。
出身南伦敦的一代摇滚巨星大卫·鲍伊，则是非常讨厌克罗伊登自治市，“它代表着我生命里不想要的一切。那些毫无个性的办公大楼，简直是混凝土地狱。”人口稠密的公屋，混居的少数族裔，萧条的经济与高企的犯罪率，南伦敦远非适合下一代成长的乐土。但在足球层面，贫民窟里甚至更容易走出百万富翁——本质上，这和南美足球有着相似的精神体系。
使用过诸多南伦敦球员的温格，曾将它与欧洲最大的人才宝库之一巴黎郊区相提并论，“有些地方的人比其他地方的人更渴望成功。在巴黎，60%的球员来自于移民占主体的地区，因为踢球是取得成功的一种方式。在足球领域，如果你优秀，你就能上场，不管你来自哪里，不管你父亲姓什么。”与伦敦金融城周围分布的自治市相似，包围着巴黎市中心的郊区也是问题重重，却出产了大批球员，2018世界杯冠军队之中有8人来自巴黎郊区(包括姆巴佩)——不只是法国队，巴黎郊区出产的球员还造福了多支非洲尤其是北非的国家队。
在贫穷的大环境下，足球是一张逃离这一背景、寻找更好生活的车票，会被试图改命的小球员紧紧握住。萨瑟克的第6级联赛球队达利奇哈姆雷特，其主教练加文·罗斯就持类似看法，“持刀犯罪和帮派问题，能让一位有才华的球员更加专注。如果你有才华，你就拥有逃离这一切、不至于陷入其中的办法。他们大多都有朋友被捅了、被杀了、进监狱了，他们就更有动力做得更好。”
在愈发呈现“种族熔炉”迹象，愈发趋于多元化的南伦敦，种族主义倾向相比伊恩·赖特的时代已经要好了许多，各类移民与移民后裔在此平等竞争，也有助于足球大环境的长期向好。曾在水晶宫担任青训教练的哈里·赫德森就解释道，“南伦敦人口混杂，不同文化在此交融，每一种文化都有部分元素脱颖而出。因此你看看桑乔或赫德森-奥多伊，他们绝非贝克汉姆、斯科尔斯那样的传统英格兰式球员。而且南伦敦竞争非常激烈，在场上斗得你死活我，你要想成功必须有强大的适应能力。”
相比于贝克汉姆、斯科尔斯那样的传统英格兰式球员，以桑乔、奥多伊为代表的南伦敦出生的球员已经与前辈的风格大不相同。
铁笼里的猛虎
贫穷的大环境，让南伦敦缺乏条件出色的草皮，但艰苦的环境，从不是限制足球发展的决定性因素。桑乔们先在街头空地、停车场、公园草坪等任何可以找到的场地上练球，之后才能进阶另一领域——南伦敦“铁笼”足球场颇为盛行，把一小块水泥地用金属围栏一围，就可以造出一片小足球场，进行小规模比赛。水晶宫旧将克林顿·莫里森透露，铁笼是检验水平的标准，“有些不够优秀的孩子想进铁笼，他们会得到很礼貌的回复，‘别再来了伙计，你不够格’。”
的确，只有经过“铁笼”的搏杀，才能造就球场上的“猛虎”。铁笼中的球员需要在狭小空间、逼仄环境里闪转腾挪，锻炼盘带技巧、对抗能力与心理素质。纳尔逊曾表示铁笼冶炼出了他的斗士气质，“当人们问我南伦敦公屋到底是什么情况时，我就会告诉他们铁笼。我会告诉他们南伦敦是斗士之地，一个斗士的小小帝国。
硬地围成的“铁笼”球场，南伦敦足球条件颇为朴素，但追逐足球梦想的孩子们乐此不疲。
技术、身体和心理都被重视，但南伦敦足球的真谛仍在于展现才华、敢于冒险的风格。加文·罗斯总结过，“南伦敦有这么一种文化，那种才华横溢、带球冒险的球员才被视作好球员。这是心照不宣的共识，小球员们都被鼓励冒险、做不可预测之事。”桑乔们必须拥有饥饿感，必须勇敢无畏，才能成为真正的“南伦敦球员”。
借助于英超空前开放的商业化意识，借助于视频产业空前发达的时代背景，新一代球员也完全不必奉英格兰前辈为楷模，而可以视顶级外援为偶像，可以从视频网站上研习榜样的特长，激发自己的灵感。桑乔儿时偶像是罗纳尔迪尼奥，现在推崇内马尔，赫德森-奥多伊奉小罗和C罗为神明，亚伯拉罕的偶像是亨利和C罗，前锋出身的万-比萨卡也是看着亨利踢球长大……这也就让他们如今的风格愈发不像传统英格兰球员。实际上，克罗伊登自治市有一块地区被戏称为“水泥地加泰罗尼亚”，而这个名词，正在成为整个南伦敦的新称谓。
南伦敦城铁轨道边的简陋场地
体系再加工
英格兰足坛长期有声音认为，鲁尼是“最后一个街头球员”，认为他在困境中的急智、不讲逻辑的思维，是正统青训营练不出来的。但这些思维陈旧的前辈们没有想到，新的世代不仅可以拥有鲜明的街头气质，甚至技战术脉络也完全不遵循多数前辈的路线。此外，南伦敦球员们不仅在球场上敢于冒险，在职业生涯选择上同样如此，英格兰球员曾长期是固守本岛、极少去国外的典型，如今出口其他主流联赛已经蔚然成风，这批留洋球员的骨干，就是来自泰晤士河南岸的冒险家们。
英格兰足坛长期有人认为鲁尼是“最后一个街头球员”。
英格兰足坛的思维变化，对于南伦敦璞玉的雕琢成功也有帮助。英超联赛经过多位外籍名帅的洗礼，对各类技战术思潮已经熟稔，本土教练也汲取了营养，以至于整个英格兰足坛都对不同风格更为兼容并包；四级职业联赛和英足总一同打造、于2011年推出的“精英球员成长计划”，让英格兰青训水平大幅提高，本土小将得到了更优质的培养。对于刚从街头冒头的新秀，诸多俱乐部都愿意收罗、改造，出身南伦敦、现执教水晶宫的前英格兰主帅霍奇森就认为，俱乐部的青训体系至关重要，“孩子们在街头和铁笼练球，但缺乏组织。更重要的是南伦敦俱乐部的力量，是他们青训营和球探体系的质量。”
铁笼之中磨炼的个人素养，需要与球队的整体战术相辅相成，盘带突破为主的展现自我，也要转化为球场上的实战效果，这都需要俱乐部进行漫长且谨慎的打磨。当然，打磨的同时必须注意保护小将的棱角。亚伯拉罕、乔·戈麦斯们的成长已初获成功，赫德森-奥多伊、纳尔逊、瑞安·塞塞尼翁们则显然需要继续提高。
2019年8月24日英超第3轮，刚从水晶宫转会曼联不久的万-比萨卡，就对上了老东家的老大哥扎哈，两人都是南伦敦出身。当初在水晶宫内部训练赛上，本职前锋的万-比萨卡就是客串后卫防死了扎哈，随后完成了足球生涯的华丽转身。
南伦敦少年们在各大联赛成就霸业尚需时日，而英格兰国青已经感受过风格与成绩的兼收，2017年U20和U17世界杯、U19欧青赛夺冠，U17欧青赛成亚军，U21欧青赛挺进半决赛，就是青训丰收的见证。这其中，桑乔、赫德森-奥多伊们就是重要的参与者。而随着南伦敦少年们进一步成长，英格兰队的未来也值得期待——他们不会止步于2018世界杯四强而已——尤其是三狮军团主帅索思盖特对南伦敦球员会特别亲切，因为生于沃特福德的索帅，也是在这一块长大，从水晶宫出道！
本文作者：严俊
本文原载自第791期《足球周刊》
发行日期：2020.6.18
部分内容有删改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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