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之中，他的职业生涯被无情撕裂
本文字数｜271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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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赛季，他是在俄罗斯联赛踢球的最著名乌克兰球员；而战争爆发，让他失去了继续代表泽尼特的权利。雅罗斯拉夫·拉基茨基，一名优秀的“带刀后卫”，一场令人心酸的流离故事。
顿巴斯竞技场外悬挂的球星海报还在，只是海报中的球星，早已走远。
2014年2月22日，乌克兰政权一夜之间变了颜色。几天后的克里米亚事件，让本就敏感的内部民族矛盾在乌东地区发酵。作为东部工业中心，顿涅茨克州很快成为了乌克兰政府军与独立武装交火的前沿阵地，位于该处的顿巴斯竞技场自然无法幸免。
2014年8月，一枚炮弹将球场外的玻璃幕墙炸得粉碎；10月，又有一发炮弹击中体育场，造成顶棚玻璃板脱落。
彻底失去主场的顿涅茨克矿工，自此开始四处流浪......
利沃夫、哈尔科夫、基辅......很难想象，顿涅茨克矿工最近4个联赛冠军是在流浪途中取得。
雅罗斯拉夫·拉基茨基，便是这支“流浪者”队伍中的一员。现年32岁、2019年开始为泽尼特效力的乌克兰中卫，不久前决定与俄超巨无霸解约。本赛季，他本来有着不错的表现，还打进了一个漂亮的直接任意球；然而残酷的战争，终止了美妙的旋律。
坚守信念
历史学家托尼·朱特曾在《战后欧洲史》中将足球作为线索，通过劳工政策和球迷文化串联起了整个欧洲。在他笔下，欧洲足球，变成了解读欧洲离心力与向心力的一种表征。
同理，俄罗斯此次对乌克兰做出的“大动作”，虽是突发事件，但却可以沿着足球地理追溯出草蛇灰线。拉基茨基的尴尬处境，也能从中找到答案。
让我们将时间指针再度拨回2014年的克里米亚事件。那次公投，在乌东地区的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掀起了大规模亲俄示威，如此局面下，顿涅茨克矿工主席艾哈迈托夫只好带领球队离开顿涅茨克、另寻出路。他的首选是乌克兰西部的利沃夫，此地经济发达，政治立场向欧，而且本地球队(喀尔巴阡和利沃夫FK)常年低迷，有助于矿工以外来者身份抢占地盘。
可惜艾哈迈托夫的美好设想很快落空，他显然低估了种族和宗教的威力。利沃夫当地以乌克兰族和波兰族为主，多信奉天主教，东部的俄罗斯族则是信奉东正教。两教之间，水火不容。
顿涅茨克矿工以利沃夫为主场那段时间，当地球迷经常高举二战争议人物斯捷潘·班德拉的横幅，向“主队”喝倒彩。斯捷潘·班德拉是谁？二战期间的乌克兰反抗军首领。他的军队活跃于上世纪40年代，曾犯下滔天罪行，他本人也一直被视作乌克兰的民族罪人和卖国贼。然而苏联解体后，班德拉却被西部极端主义者视作民族独立英雄。
拉基茨基从小生活在东边，说俄语长大，对他来说，班德拉就是跟德国纳粹勾结的法西斯战犯。因此，拉基茨基和许多矿工队球员被利沃夫球迷的行为激怒。一场比赛中，拉基茨基拒绝面对高举班德拉横幅的球迷唱国歌，而那次事件，让他遭到了舆论的猛烈攻击。
一些极端民众认为，拉基茨基是在同情并暗中支持顿涅茨克亲俄武装，并骂他是“叛国贼”。对此，铁卫忍无可忍：“我同情的是我家乡球迷的境地和遭遇！我绝不会向对民族作出伤害的‘屠夫’进行妥协！”
以拉基茨基为代表的俄罗斯族乌克兰球员，在更衣室里的日子其实很不好过。2015年2月，顿涅茨克矿工在利沃夫“主场”迎战德甲豪门拜仁慕尼黑，左边卫舍夫丘克赛前接受媒体采访时难掩“回家”喜悦。舍夫丘克出生在卢茨克，是乌克兰族，家乡距离利沃夫仅有一小时车程。此君有个癖好，那就是不断教矿工队球员正确唱乌克兰国歌。
跟舍夫丘克相反，拉基茨基非常厌恶在利沃夫的日子。从2014年开始，拉基茨基代表乌克兰国家队比赛之前会拒唱乌克兰国歌。“我出生在佩尔绍特拉文斯克，地球上一个独一无二的地方。在那里长大的我们，有一种特殊的心态，我们有自己的文化。”
没办法，顿巴斯人对乌克兰，就是有一种近乎天然的疏离感。类似情况，还发生在利物浦人对英格兰的情感态度上。
背水之战
“这种割裂的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
随队流浪四年后，拉基茨基决定离开。2019年1月底，乌克兰中卫以1000万欧元转投俄超豪门圣彼得堡泽尼特。从足球角度来说，这是一次双赢的转会：俄超劲旅普遍在中后卫位置缺乏顶级选手，而拉基茨基是东欧足坛数一数二的出球型中卫，为泽尼特效力还可以继续争冠、踢欧冠。
然而，这次转会，却因为拉基茨基的顿巴斯人身份和新东家位于圣彼得堡，成为了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借题发挥的靶子。圣彼得堡是普京的家乡，而泽尼特的所有者是俄罗斯天然气公司，俄罗斯与乌克兰一直在天然气问题上剑拔弩张。一些乌克兰政客开始指责拉基茨基，说他为了赚钱，卖国求荣。
当时一名评论员在社交网络上如此写道：“看啊，他的真面目终于藏不住了！他在圣彼得堡，为那些在顿巴斯打仗的俄罗斯人打工赚钱，真是好样的！”
拉基茨基转会泽尼特对他职业生涯的负面影响，也早早体现了出来。转会俄超后，拉基茨基再也没有得到过国家队的征召，哪怕乌克兰优秀中卫稀缺是不争的事实。
彼时乌克兰足坛，已经被政治严重干预，任何同情和理解拉基茨基的声音，都会很快淹没在政治浪潮中。乌克兰足球名宿雷布罗夫曾为拉基茨基辩解：“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职业球员转会而已。而且我认为，乌克兰球员去俄罗斯踢球，可以拉近两国关系，促成两国和解。”
令人遗憾的是，一些乌克兰键盘侠已经丧失了理智，开始无端臆造假想敌。他们甚至认为，拉基茨基加盟泽尼特是前乌克兰国脚季莫什丘克帮忙牵的线，于是利用各种渠道，将后者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最近几年的乌克兰足坛，确实是乌烟瘴气。仅仅因为在新闻发布会上使用俄语和法语，前乌克兰国家队主帅舍甫琴柯就遭受了政客煽动的网络暴力。越来越多的极端球迷，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只要你不和我们站在一起，就是莫斯科佬，就是卖国贼！”
急转直下
事实上，拉基茨基并不是唯一在政治敏感期转投俄罗斯俱乐部的乌克兰球员。前顿涅茨克矿工铁卫加盟泽尼特后半年，与他同样司职中卫的伊万·奥德茨，以自由身离开顿涅茨克矿工、转会莫斯科迪纳摩。而在他们之前，为乌克兰国家队出场58次、打进11球的前锋谢列兹尼奥夫，2016年离开第聂伯、加盟了当时还在俄超征战的库班。现年36岁的谢列兹尼奥夫出道于顿涅茨克矿工青训，2014-15赛季跟随第聂伯历史性地杀入欧联杯决赛，本赛季为乌超米奈俱乐部效力。
同样是因为乌克兰东部战争冲突，第聂伯在2015年临时把主场搬到了400公里以外的首都基辅，随后不久陷入财务危机，2019年无奈破产。当年完全是迫于生计，谢列兹尼奥夫和俱乐部完成了这笔转会。“我从没有把体育和政治混为一谈。也许有人说我是叛徒，但我没有背叛过任何人。”
从职业时间线来看，季莫什丘克、拉基茨基、谢列兹尼奥夫和奥德茨都见证了乌克兰足球的黄金十年(2004到2014)，前3位还一起参加了2012年本土欧洲杯(与波兰合办)。2006年国家队首次入围世界杯正赛，将乌克兰足球推向了新的发展阶段。2008-09赛季，顿涅茨克矿工在欧洲联盟杯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击败不来梅夺得冠军，整个国家都因此陷入狂欢。就连他们的死敌基辅迪纳摩，当时也对矿工表达了祝贺。一如托尼·朱特所写的那样，足球团结国家。如今，许多新一代乌克兰球员，都是因为那次夺冠激励而走上了职业道路。
然而，以拉基茨基为代表的乌克兰足球人还没等来盛世，就已承受凋零。正如破旧的顿巴斯竞技场，和场外随风飘扬的拉基茨基大幅海报一样，概念还在那里，精彩比赛和热情欢呼却成为了奢望。
本文作者：朱渊
本文原载于第836期《足球周刊》
发行日期：2022.3.10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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