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级弱旅年年有,但如此史诗级烂队不会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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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球会,除了赫塔和联合,还有一个名字永载史册。1965年夏天出人意料升入德甲的柏林塔斯马尼亚,堪称德国足球历史上一个“另类永恒”。那是地狱一般的折磨,也是神话一样的赛季。
280天!
把这段时间给儒勒·凡尔纳著作中的主角福格(《80天环游地球》),他可以围着地球跑三圈半。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后,欧洲多数国家第一轮居家隔离的时长,只有它的1/5。所以,可以想象,1965年8月14日到1966年5月21日那段日子,对柏林塔斯马尼亚球员来说是多么漫长。
那个赛季的德甲,这家柏林西部街区俱乐部只取得两场胜利,两次赢球的间隔就是280天。也就是说,他们连续31场没有击败过对手,德甲历史纪录。不过随着时间推移,那段原本令人不堪的往事,在塔斯马尼亚所在的新克尔恩街区(Neukoelln)反而成为了骄傲的象征。
捍卫“荣耀”
2021年初,准确说是1月9日,沙尔克04对阵霍芬海姆。除了双方球迷,对这场比赛异常关注的还有一群柏林人。当时“矿工”已经连续30轮不胜,如果拿不下霍村,他们就将追平那个看上去永远不会有人触及的纪录。
那个赛季沙尔克连战不胜,让早已更名并混迹于业余足球圈的“塔斯马尼亚”又火了起来。俱乐部总部,阿尔米尔·努米奇一边摸着手里的咖啡杯,一边回想那个日子。“大量媒体向我们发来采访申请,甚至包括《纽约时报》!有一天晚上10点,有人给我打来电话说:‘嘿,伙计!你上了俄罗斯的电视节目了!’”
这位笑容可掬的俱乐部主席,当时才上任不到半年,他的主要任务,是让这家经济、竞技一团糟的俱乐部维持生存。“这成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广告!以我们现在的状况,是绝对没钱打广告的。疫情期间,俱乐部球衣销量突然爆发,我们收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订单,官方商店收入一个月将近5000欧元,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毫不夸张地说,那段关注潮,让俱乐部避免了破产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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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不胜纪录?1月9日这天,阿尔米尔和塔斯马尼亚全队球员都在俱乐部总部大屏幕前守候着。德国著名体育栏目《Sportschau》特意派来记者,并在现场架起了摄像机,只等沙尔克人追平纪录那一刻,塔斯马尼亚主席和球员们露出失落的面孔。赛前,阿尔米尔甚至“恳求”沙尔克不要抢走他们的纪录,“因为这是我们所剩下的一切了!”
也许是塔斯马尼亚主席的恳求感动了上天,也许是沙尔克球员知耻而后勇,那一天,“鲁尔矿工”猛然雄起,4比0大胜霍芬海姆。塔斯马尼亚人长出了一口气,他们仍是德甲历史连续不胜纪录的持有者,独一无二。“我们给沙尔克04俱乐部寄去了一件球衣,以示‘感谢’。他们也回赠了一件,上面是所有球员的签名。”阿尔米尔笑着说。
那场难得的胜利,没有让沙尔克避免降级;而塔斯马尼亚1965-66赛季创下的一系列“骄人”成绩,也让“矿工”望尘莫及。除了输球场次,这家西柏林俱乐部还创造了如下德甲纪录:最差进攻(仅入15球)、最多不进球场次(22场)、最差防守(失108 球)、最差净胜球(-93球)、最多失利场次(28场)、主场最大比分失利(0比9)......甚至还有最差主场上座率。
阿尔米尔感慨道:“直到现在,人们仍对这些消极纪录津津乐道。但我要说两点:首先,当年那帮小伙子至少有勇气坚持到最后;其次,这些数字成为了俱乐部遗产的一部分。没有这些,谁会知道塔斯马尼亚?”
通往“地狱”的门票
一个问题令人深思:创造了无数糟糕纪录的塔斯马尼亚,当年与德甲其他球队存在巨大差距,但他们是怎么打入顶级联赛的?
19世纪末,新克尔恩还被称作“里克斯多夫”,和现在一样,那里以咖啡馆众多闻名,里面可以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某个晚上,5个年轻人无意中偷听到了一群水手的谈话,他们唾沫横飞地讲述着自己的冒险故事,其中谈到了一个遥远的岛屿:塔斯马尼亚。那块远在澳大利亚的土地上,生活着一些德国移民。所以1900年6月2日创建俱乐部时,这5个年轻人使用了“塔斯马尼亚”作为队名,塔斯马尼亚魔鬼也成为了俱乐部徽章上的标志。1912年里克斯多夫更名为新克尔恩,俱乐部也更名为“塔斯马尼亚新克尔恩人”。
作为俱乐部创始人,这5个年轻人从未去过澳洲,但他们的球队逐年攀升,从一家小俱乐部成长为地区联赛强队,直到1963年德甲创立前夕。升入德甲之前,这支已经更名为“柏林塔斯马尼亚1900”的球队征战的是分为5个地区联赛的德乙。想跻身刚刚创建的德甲,他们还是显得弱了一些。当时年仅15岁的塔斯马尼亚球迷乌尔里希·蒂姆解释道:“5个地区联赛中,柏林的水平最低。当时柏林被一分为二,城市西部就像是被东德包围的孤岛。想升入德甲,必须踢附加赛,但我们很难战胜来自西德其他地方的球队。”
当时西德足协认为,足球承载着非常重要的象征性意义,要让人们记住柏林不只属于东德。在他们看来,顶级联赛中必须要有一支来自柏林的球队,这个角色此前一直由赫塔扮演。不过1965年,一切都乱套了:审查人员在核对赫塔俱乐部的账户时,发现了约合19.2万欧元的缺口。据历史学家汉斯·莱斯克介绍,为了吸引人才来到这个特殊的环境,柏林赫塔高层需要给球员一些额外好处,比如现金。蒂姆的父母当初从法兰克福搬到这里,就是为了离东德控制区域内的故乡近一点。
“在这里生活,还是有一些优势的。和西德其他地方相比,这里的工人可以拿到10%的额外工资,年轻人也不用服兵役。”
柏林赫塔的理由没能说服审查委员会,球队只能在1965-66赛季开始前被勒令降级。当时乙级联赛的领头羊普鲁士网球,因为在附加赛中被淘汰失去了递补资格。联赛第二名斯潘道尔,则是直接拒绝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职业联盟坚持“德甲不能没有西柏林代表”,于是决定将联赛扩军到18支球队,原本已经降级的沙尔克04和卡尔斯鲁厄起死回生,两支升班马是门兴和拜仁!柏林地区联赛第三名塔斯马尼亚,顶替了赫塔降级留下的空缺,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外卡”。
噩梦,从此开始。
业余战队
“行政决定”做出时,已经是1965年7月31日,距离联赛开幕只剩两周,塔斯马尼亚那些“业余球员”还在度假。在那个没有互联网和手机的时代,俱乐部高层根本没办法通知球员们马上回来备战新赛季。队长汉斯-于尔根·贝克尔笑着回忆道:“当时我和家人在海边,假期还剩两周时,我偶然遇到了一个邻居,他非常吃惊地看着我:‘你怎么还没回去?没听电台消息吗?你们要踢德甲了!’”
贝克尔一开始以为是开玩笑,但他还是打了电话给领导进行确认。电话那边“祈求”贝克尔立刻收拾行李回来,可他已经预支了度假酒店费用,于是双方各退一步,塔斯马尼亚队长在海边多留了一周。“俱乐部所有人都乐疯了,但我没像他们一样,我问他们是不是都傻了,这样一支球队怎么能踢德甲呢!”
当时转会窗口马上就要关闭,塔斯马尼亚高层紧急从意大利引进了汉斯·希曼尼亚克(当时的西德国脚)。不过球队其他人只有乙级水平,而且大部分球员都是年过三十。“对我来说,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汉斯·希曼尼亚克
贝克尔不是唯一为此担忧的人,门将克劳斯·巴西科夫也担心球队会在德甲非常难堪。“希曼尼亚克是个非常出色的家伙,但当时球队中场已经人满为患,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一名射手......”
除了阵容,还有一个环节需要处理:资金。1965年,德甲虽然已经职业化,但职业联盟设定了月薪1200马克的封顶制度。这在当时是合适的价码,不过你得想得长远,因为所有投注者都认定塔斯马尼亚会降级。“被升级”之后,贝克尔一直在和俱乐部高层探讨工资事宜,管理者提出球员们的固定工资低于1200马克,但每场胜利都可以拿到高额奖金。贝克尔没有同意,其他球员都接受了。
塔斯马尼亚的德甲之路,始于1965年8月14日,主场对卡尔斯鲁厄。那一天奥林匹克球场涌入81524名观众,蒂姆至今仍记得当时那令人感动的球票价格:“只需要3马克!对高水平足球比赛来说,这已经算是免费了!”那场比赛,伍尔夫-因戈·乌斯贝克梅开二度,帮助塔斯马尼亚获得德甲首胜。此人外号“Ringo”,或许是因为长得很像披头士乐队的鼓手林戈·斯塔尔。他的维基百科页面,至今只有一种语言。
那两个进球,给乌斯贝克带来了不少好处。“它让我遇到了很多人,一家汽车销售公司甚至愿意送给我一辆二手车。”
作为塔斯马尼亚的德甲历史射手王,乌斯贝克那个赛季只完成4次破门。对卡尔斯鲁厄的胜利就像一块遮羞布,接下来球队6战全败,丢掉26球。如此可怕的成绩,与球员们的业余性质分不开。门将海因茨·罗赫洛夫透露:“每次训练之前,我们都要喝两杯希曼尼亚克从意大利带回来的葡萄酒,训练后也一样!”
当时给罗赫洛夫当替补的巴西科夫补充道:“我们总是说,塔斯马尼亚不是最好的球队,而是最好笑的。没人能在训练后抢走我们手里的啤酒!”
“毒蛋糕”
不能赢球没关系,塔斯马尼亚球员至少可以在酒吧中跟球迷把酒言欢。追随了球队一辈子的蒂姆证实:“当时的气氛非常轻松。我第一次去客场看球是在汉堡,大伙儿约在新克尔恩中心一起出发,晚上10点登上大巴,第二天早上7点到达。我们要两次穿越边境,先去东德,然后再回西德,那是真正的冒险!我们白天待在Reeperbahn(汉堡著名的红灯区),我15岁就被拽进了脱衣舞酒吧。那可真是狂野地带,在柏林,你永远看不到那些!”
那场比赛,塔斯马尼亚输了个1比5,不算令人惊讶的比分。11月球队更换了主帅,将战术重新调整回“WM”(3-2-2-3阵型),一场友谊赛还逼平了首位金球奖得主斯坦利·马修斯率领的韦尔港。但在德甲赛场,塔斯马尼亚仍是人见人欺的软柿子。
绝对不能气馁!保护自己的最好武器,就是没皮没脸,靠幽默和自嘲捍卫神经。贝克尔回忆说:“我的队友埃克哈特·佩施克是个真正的活宝。有一天,记者问他深陷降级区感受如何,他一边摸着马车一边说:‘没那么可怕,我们可以抽打所有在塔斯马尼亚身前的球队!’”
“做客挑战凯泽斯劳滕之前(这里要着重强调一下,劳滕是那个赛季唯一两战塔斯马尼亚不胜的球队,两场都是平局),酒店大堂里有摆放蛋糕的橱窗,贪吃的埃克哈特发现橱窗没锁,就拿了一个......第二天,酒店经理拦下大巴,告诉我们好几个蛋糕不见了!”
到了赛季末,俱乐部账户已经空空如也,球员们踢完客场比赛当天就要返回柏林,以节省酒店费用。球场上,没人能看到希望,那些仍愿意去客场助威的塔斯马尼亚球迷,感觉就像是去送葬。罗赫洛夫回忆说:“那个赛季,我们的第100个丢球是我在守门,那是对阵法兰克福的一个点球。尽管我准备去扑,但于尔根·格拉博夫斯基(1974世界杯冠军成员)根本不给我机会。”
那场比赛之后,报纸上出现了一幅漫画:塔斯马尼亚门将站在门前,身后是100个皮球。对方球迷把100这个数字涂成了金色,摆在球网后面。
伴随着这些玩笑的,是塔斯马尼亚主场观众人数急速下降。丢掉100球之前,主场面对门兴,奥林匹克球场只来了827名主队球迷,跟新冠疫情期间的空场比赛没什么区别。不过那一天,塔斯马尼亚球员非常争气,逼平了拥有内策尔和海因克斯的强大对手。
那场比赛让莱斯克相信,如果塔斯马尼亚能拥有更长的准备期,并进行一些针对性引援,结果或许就会不同。作为一名历史学家,他认为,不能仅仅通过比赛结果去评价一支球队的整体水平。“如同所有陷入危机的球队,我们更换了教练,希望扭转颓势;但即便是当时最有能力的教练,也无法把塔斯马尼亚带出降级区。”
整个赛季,这支柏林球队一直被钉在积分榜末端,最终比倒数第二的诺因基兴还少14分。两分之差保级失败的诺因基兴,在联赛倒数第2轮送给了塔斯马尼亚第二场胜利。当时所有人对此已经漠然,大家都把关注目光投向了积分榜顶端:慕尼黑1860夺下队史首个德甲冠军。
对那些反对“德甲必须有柏林球队”论调的联盟高层来说,塔斯马尼亚以惨不忍睹的成绩降级,是值得庆祝的事情。虽然德甲后来一直保持着18支球队的规模,但升级球队只能靠成绩说话。和西德其他地方相比,柏林地区的乙级联赛依然是水平最低。3年后,赫塔通过附加赛回到德甲,算是为首都挣回了颜面。
蒂姆表示:“对我们来说,1965-66赛季就像一块有毒的蛋糕。降级之后,俱乐部高层进行了大力投资,期待尽快重返德甲,但球队很难撕掉身上那张‘输家’标签。我们参加了好几次附加赛,可惜都没能成功。”
整整50年前,“柏林塔斯马尼亚1900”俱乐部宣布破产,他们的官方遗产,被如今征战于第5级别联赛的这支球队所继承。作为德甲历史积分榜上“永远的最后一名”,塔斯马尼亚人明白,失败不是书写历史的高贵姿态,但却是进入历史的一种方式。
本文作者:朱利安·杜埃斯
编译:向波
本文原载于第865期《足球周刊》
发行日期:2023.4.25
图片源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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