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边点滴】色墨交响——林若熹谈当代花鸟画创作
成熟的绘画风格往往带有技术的标签,所以在画史上,相同题材会被画家以不同的个性技法加以演绎,进而以此闻名于画坛,比如文同善画墨竹,张逊则以善画双勾竹著称;恽南田以没骨法画荷花,徐渭则善画泼墨荷花等。[案边点滴]一直关注的就是这些技术因素在艺术中的建构作用,试图深入到艺术家个案的创作细节之中,将当代最具活力的创作活动展现给读者。中国艺术研究院画家林若熹以色彩表现见长,通过构成形式与色墨技法的有机融合,创作出富有张力的当代花鸟画。让我们一起走进林若熹工作室,请他分享创作经验。
——阴澍雨
林若熹(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生导师):中国画最早叫“丹青”,也就是说中国画最早是以色彩来表现的。色彩发展到文人手里变成了单色——墨,单色墨传到了现代人手里变成了色墨。“丹青”的象征指代,在“墨时代”落实为笔墨语言,笔墨语言在现代中国画里成为术语。我的中国画色彩研究是在实践中进行的。我就读于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时,第一次尝试不同于传统工笔画法的是一张工笔花鸟画作品,作品名为《风雨草》,四尺三裁。这张作品主要有两点与传统工笔画不同,一是在构图方面,我采用块面构图,画面铺满了密密麻麻的三叶草,这与传统折枝构图不同;二是没有按照传统工笔画的“三矾九染”程序,选择与其全然相反的作画步骤。因为构图的突破,启发我新的作画步骤,面对密密麻麻的画面,我先进行整体平染确定大的块面关系,再分染进行细致刻画,最后矾染石色调整画面。《风雨草》全新的技法实践,影响了我之后的工笔画创作方法,不论作品大小几乎都以色块构成出现。作品《春夏秋冬》就是使用该法创作的典型。
林若熹 风雨草 纸本重彩 35×45厘米 1986
用布本进行创作的初衷是想要画些尺幅较大的作品,经过实践发现用布本创作有利有弊。麻纱和棉布自身的纹理、本色与宣纸、绢不同,布本自身编织的经纬纹路在创作过程中呈现出不同于宣纸和绢的肌理效果;还有布本的固有色比宣纸、绢更丰富,有黑色、灰色、淡黄等多种颜色可供选择,这两点都是布本的优势。弊端是过不了多长时间,矾熟的地方比熟宣纸和熟绢更容易破裂,没有矾熟的地方遇水、色、墨又达不到生宣纸水气氤氲的效果。
林若熹 骄阳 布本重彩 115×115厘米 1997
林若熹:对纸没有什么要求,我后来大的工笔作品基本是用生宣完成的。矾胶是工笔画必要的材料,但矾胶有致命的缺点,用量过多,时间长了会碎裂,因此尽量少用或不用。所以我选择把生宣从生画到熟,局部矾胶。用生宣作画有两个好处:一是作为卷轴画的传统工笔重彩设色的要求是薄中见厚,可以避免颜色过厚产生的弊端,利于保存与运输,所以我的画不管多大都可以卷起来。二是用生纸作画,可以与多种绘画媒材产生互动,出现丰富的、让人意想不到的画面效果。
林若熹在创作《听琴》
中国由于“时空合一”的终极命题,线以多种样式存在于中国画无限的平面中,描绘美的历程。线是造型语言最早形成的形式,中国画的线有其规则技法。白描是中国画线的最高形式,色彩的出现并与白描结合形成传统工笔画。线在中国画中的表现地位从主角降为配角,然其中锋用笔的灵魂存在于色的边线。没骨法的出现从“一笔书”到“一笔画”,是用笔法合自然之法,从运笔反应物象势态,产生了多种线的可能,写笔的笔法作为多种可能的其中之一将中国画的线发挥到极致,但我想中国画的线在现代没骨画语言体系下,才更具有真正平面意义的宽度与广度。
林若熹工作室一角
林若熹:早在“二居”之前就有画家用过撞技,只是在未知觉的阶段。居氏是在熟绢或熟宣纸上进行撞水、撞粉法的,撞的技巧有三:第一是增加水或水粉量接色,甚至于只用水或水粉撞接;第二是利用比重较重的矿物颜料与比重较轻的植物颜料接色;第三准确控制前后用色时间,进行撞接。岭南画派在“二居”的启发下,将媒材放宽,不但在熟绢、熟宣纸上进行撞技,还发展在麻纸、皮纸甚至生宣纸上进行撞技尝试。在麻纸、皮纸、生宣纸上撞对水粉的要求就更高,对画者撞技的理性控制要求更严苛,一不小心水多了就会无笔无形。画面中如若先画底色,就要控制对水——包括墨与水色的把握,在未干的色底写出湿润的笔形,我们可以称之为撞墨撞彩法,二高一陈作品中比比皆是。另外想要达到像工笔的渐变色的效果,就要把纸打湿,一笔染出渐变效果,这种技法在二高一陈的作品中同样能找到,他们常用于画面底色的处理,我们可以称之为湿染法。之后张大千、刘海粟在岭南画派撞技的基础上,冲破笔限,从笔限到非笔限进行了突破性实践。同样运用撞技,扩大水、墨与水色的用量,采用泼、破技术使传统笔墨的主导地位发生了变化。
林若熹 春夏秋冬——春 绢本重彩 28×28厘米 1989
现代没骨真正冲破传统的笔限时,骨法用笔以不同方式带来没骨画极大的发展空间。传统笔限是由笔到墨到水,即“笔—墨—水”,非传统笔限是以水主导墨与笔,即“水—墨—笔”,传统笔墨到非传统笔墨的转变是笔、墨、水三者在中国画领域作为材料媒介主次顺序的改变,使这一序列发生颠覆性突破的是“水”。“水”便是传统中国画与现代中国画的分水岭。现代没骨看似是对传统笔墨的否定,实则是螺旋式地发展过程,即“笔—墨—水—墨—笔”不同层面的发展。
林若熹 春夏秋冬——秋 绢本重彩 28×28厘米 1989
林若熹:构图是创作每一幅成功的绘画的核心要素。如果没有构图,即使技法高超,画作也不会成功。要根据情势组构画面物象,符合物理、画理与道理。因此在进行创作时,必须反复琢磨、精心组织,取舍得当、提炼合理。进行构图有两种状态,一种是先有灵感构图,再寻找能承载与这一灵感的物象,让物象与灵感产生“默会”;一种是在一个环境中感悟构图,将自然物象重新组合产生情势。就中国画而言,不论哪种构图方法,都要考虑画面气势与意境。
林若熹 天鹅 纸本白描 28×28厘米 2014
林若熹:我把下乡写生课程分为动静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写生,要求学生对着自然创作“版纳图式”,这是必修课。我是希望学生在一个尽可能安静的地方,让他们眼中只有写生对象,尽管写生对象千千万万,但赏心只有一二枝,只要有“一二枝”就足以创作了,这就像命题作文,在有限的空间、面对有限的对象写生创作无限。因此,写生最好选择远离文明干扰,在物象相对集中的空间,采取封闭式写生创作活动。第二部分是采风,我让学生自己讨论、决定采风的路线,考察了解当地的风俗人情。这种采风既能锻炼意志,又能培养情操,更能养成集体意识,也能常常在采风中触景生情,激发有感悟的表现。
林若熹 千秋 纸本重彩 200×190厘米 2009
写生也是创作,是创作中的一个过程。我带着作品预期大小的大图画纸、铅笔、橡皮等,到自然中去写生创作。从构图开始,到绘制线描,最终完成着色,时间大概为一至三个月,这样一幅写生作品就诞生了。写生创作以自然万物为母题,根据画面构成、气势的需要,在纸上重新组织,用铅笔锻造毛笔用笔,提炼白描铅笔稿,达到用毛笔直接过稿的程度。这一过程最关键的是重组自然,既要做到对自然物象本身进行提炼,也要对物与物之间进行重组,作品中的重组关系要符合物理和画理,是心灵生态和自然生态的表现。
林若熹:中西方色彩属于不同体系。西方色彩从古典到现代,从具象到抽象,从印象到表现,是随着科学的发展而发展。中国画的色彩,从根本上说与民族文化相关,不是随着科学而来。“天人合一”的思想在中国画中体现的就是“气韵生动”“绘事后素”“五色令人目盲”,它们也是中国画色彩的最好表述。不同之处是西画以三原色为基点向外调色渐变出无限的色彩,中国画以三原色为基点向内走,走向纯简。“绘事后素”可理解为纯粹、本真,西方色彩学的基本元素是三原色,中国画色彩以矿物材料为主,基本应用也是三原色为主导,矿物颜料的特点有二:平面与亮丽。平面亮丽的单纯就是素。调和多色表象的色彩才令人目盲,三原色与单原色比也是令人目盲的,这是文人画只用墨色的态度。
前面也说过我喜欢用生宣,当然这张也是,画中工笔的部分是局部矾熟后依照前面介绍过的与传统工笔画法相反的作画步骤而完成的。这张画蓝绿、蓝紫色块中丰富斑斓的效果看似轻松随意,实则用心经营,这样的肌理效果功劳全在笔的运用,色块中的肌理就是在运笔皴、擦下,伴随着生纸自身纹理和起伏产生出多种单色与复色的干湿浓淡青等色墨效果。蓝绿色中有墨色与青色的碰撞,蓝紫色中有墨色与赭色的碰撞,最终进行罩色,因为生纸有很强的吸水性,每罩一笔颜色都会产生略微的变化,这样的效果反而使得画面在肌理的配合下色彩透而不闷。
林若熹 腾飞 纸本重彩 240×200厘米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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