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敢|短暂与永恒——对艺术与科技的关系的反思
关键词:艺术与科技 短暂与永恒 生物艺术
然而,自19世纪以来,除了不时有理论家聒噪艺术的终结之外,科技的发展也常常让人们陷入对艺术的未来的深深忧虑之中。1839年摄影的出现,令很多同时代的艺术家哀叹绘画走到了尽头。不过,虽然摄影剥夺了绘画的部分功能,反而促使艺术家去探索绘画更为本质的表现语言,成为西方现代艺术诞生的催化剂。一个多世纪过去了,绘画依然蓬勃而富有生命力。正如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所说:“照相机终究不及画笔和颜料——它无法展现天堂或地狱。”〔2〕在21世纪,人工智能的应用甚至让艺术家存在的意义也遭到了质疑。2018年10月25日,法国艺术家团体Obvious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创作的《埃德蒙·德·贝拉米》在佳士得拍出了43.25万美元的高价,这是佳士得拍卖会上拍出的第一件由人工智能完成的作品。如果电脑都能够“创作”绘画了,那么还需要艺术家吗?其实这种担忧与认为摄影将取代绘画的看法一样荒谬。人工智能乃至高科技对艺术的介入不过是个插曲,它可能会丰富人们对艺术的认知,但绝不会妨碍艺术的未来。科技对于艺术而言,恰恰属于短暂、过渡和偶然的一半,但是真正令艺术获得长久生命力的是属于它的永恒和不变的那一半。
法国Obvious艺术团体 埃德蒙·德·贝拉米 画布墨水打印 70×70厘米 2018
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人类对大自然过度攫取所带来的生态问题日益凸显,艺术家们开始质疑科技在20世纪所拥有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不再将科学家奉为权威。的确,科技给人们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了无法逃避的压力,人们越来越被各种技术所束缚。科技丰富了我们的物质世界,却并未充实人类的心灵,由科学技术统领我们的思维的现象早该引起我们的反思了。而且艺术家们也注意到,看似客观中立的科学技术,实际上同样包含了大量人为因素的作用。比如,超声波图实际是一张曲线图,但是当计算机将其生成为一个胎儿形象时,人们便很自然地融入了我们对一个生命的情感,原本“中立的”医学图像成为西方反堕胎运动中的重要论据。因此,“生物造影似乎为生物结构和功能提供了客观权威的图像,然而科学图像的制作和艺术品生产一样,是一个依附于文化的过程,其结果也呈现出社会和政治含义”〔3〕。
[美] 亚历克西斯·洛克曼 农场 木版油彩、丙烯 244×305厘米 2000
画家亚历克西斯·洛克曼提醒我们,基因组学既是一门科学,也是一个产业。因此,生物技术必须受到监管,我们应该关注其产生的伦理问题。洛克曼的作品《农场》就表现了一系列被生物技术“改造”过的畸形的家禽与家畜,其背后的推动力是农业产业对利润的追逐。同样持批评态度的还有德国艺术家托马斯·格伦菲尔德。自1989年开始,他创作了一系列题为《错位》的作品,通过把两三种不同动物标本的身体拼接在一起,创造出一系列跨物种的生物。来自澳大利亚的艺术家帕特里夏·皮奇尼尼则更进一步,她用超写实的手法创作了一系列假想的生物,对基因转移技术表达了自己的忧虑。创作于2002年的《年轻的一家》表现了一个混合了人类和猪的形态的生命体,正蜷缩在那里给幼崽喂奶。她/它有着人一样的哀怨的表情,似乎对自己和幼崽们的未来充满了忧虑。皮奇尼尼提醒我们,如果人类对基因技术的发展不加限制,这些“新物种”可能真的会出现在我们身边,届时,人类将面临一个非常严峻而尴尬的问题,那就是我们该如何对待这些看上去与人类有着亲缘关系的生物?
与这些对科技持怀疑态度的人不同,更多的艺术家将科技带来的新的材料和技术视为艺术创作的新的方法和机遇。巴西出生的艺术家爱德华多·卡茨被认为是生物艺术(Bio Art)的先驱者。他将自己创造的这种艺术形式称为转基因艺术(transgenic art),认为这是“一种全新的艺术形式,它利用遗传工程技术将合成基因转换成某种有机生物,或把天然遗传物质从一个物种转换到另一物种,去创造独特的生物体”〔4〕。他委托法国科学家将一种水母身上的荧光蛋白基因注入一只兔子的受精卵中,诞生的兔子在特殊光线下会发出绿色荧光。然而,他的这种人为干预哺乳动物的基因组的行为也引发了争议。澳大利亚艺术家玛格丽特和克里斯汀·威特海姆姐妹在2005年启动的利用钩针编织技术创作的双曲线针织珊瑚礁计划,将编织艺术与几何学、海洋生物学、生态学相结合。在来自全球的数十位志愿者的参与下,到2008年春天,整个项目已经占地达3000平方英尺,包括一千多个单体珊瑚礁模型。美国艺术家贝茜·达蒙1998年在中国成都完成的《活水公园》既是公园,又是净化水质的有机系统,是艺术与科技相融合的一个绝好的例子。
上述例子基本上来自西方当代艺术,因为中国艺术家对艺术与科技的思考相对要晚。不过,中国艺术家李天元在2001年根据卫星图像绘制的巨幅三联画引起了西方学者的关注。至今,他在日常创作中仍然不断探索着科技带来的可能性。进入21世纪,中国的科技飞速发展,艺术家们很自然地感受到科技给生活和艺术带来的巨大变化和冲击,以艺术的手段对其做出反应也是非常自然的。但是,我们不能忘记的是,科技不过是引发思考的内容或可资利用的手段,它永远也不能替代艺术家进行思考,进行创作。艺术要用充满想象力的形式来表达人类的情感,也就是艺术中永恒的那一半,才是我们应该认真思考和坚守的。
〔1〕[法] 夏尔·波德莱尔著,郭宏安译《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7年版,第485页。
〔2〕[挪威] 阿尔内·埃格姆著,胡默然等译《蒙克与摄影》,重庆大学出版社 2014年版,第313页。
〔3〕[美] 简·罗伯森等著,匡骁译《当代艺术的主题:1980年以后的视觉艺术》,江苏美术出版社 2013年版,第282页。
〔4〕同上,第296页。
〔5〕同上,第267页。
〔6〕[法] 让·鲍德里亚著,张新木等译《艺术的共谋》,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5年版,第29页。
张敢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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