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和黑夜做场交易 | 色界

在鬼市，仿佛只需一个物件一句咒语，就能实现穿越。

这里是交易的黑市，许多人身处其中也无法融入。繁杂的货品有真有假，来路有清也有不明，买家愿赌，也服输。

“又闻有早行者，见山上人烟市肆，与世无别，故又‘鬼市’云。”

栏目编辑：好摄鬼

2016.11.15

全文共 2586 个字，阅读大概需要 4 分钟

北京五环大柳树鬼市为一绝之景，来无影去无踪，人流汇涌交错。每周三晚凌晨三点开市，冬天推迟至四点。周末也开，天快亮才开始。

深秋北京，尘气莽然。货商骑着电动三轮车或开着自家小车，通过小巷子开进一片商场与商场间的空地。在地上铺好一张毯子，打开强光电筒，摆好货物，开卖。这是几处不规则空地，中间通过几条狭小的巷子与楼道连接，拐角处留着被风干的呕吐物。这里的摊位费每天120元，靠近市场大门没有停车位的市场摊位费60元。自开市起，一股强烈浓重的烟草味渐渐蒸腾。

▲商贩开始摆摊

▲120元/天有停车位的摊位

周三抓货上货（淘好货），周六卖货，周日追尾货（淘次品）。好货在周三，周六的稍次，周日尾货多。周三凌晨来的人买得多、急着卖，周末多是外国人和游客，游客买东西没淘货的那么爽快。

倪文龙（化名）早就把自己淘的字画摆出来。他的好货周三凌晨才见光，因为当晚会有天津、河北，甚至辽宁的人来看摊儿。倪文龙的字画多从认识的书画家及他们的亲戚朋友手中淘来，还有一些来自通惠河畔的古玩城国粹苑。

来鬼市淘东西得看眼光和经验。“能不能淘到好东西，就看你知不知道它是对的。许多上过电视节目的鉴赏专家也会来到这里淘宝，为的是能见到真正的古董，对他们来说价格并不重要。”

没有很长时间练不出书法绘画的功夫，鉴赏能力也是这样。倪文龙说：“这里属于旧货市场，除了国家违禁物品（什么）都卖。我在这里买过黑瓷、汉代琉璃。现在许多古玩正逐步向海外流失，收藏越来越困难。”

▲强光手电的照射下，摊位的某部分亮如白昼

来这做买卖，没有人不喜欢收藏。芦凯明（化名）做了12年洗碗工，从收藏旧玩具、游戏机开始，渐渐开始在鬼市做买卖，卖了四五年。

来这里的人来自四面八方，远近都有。上周，芦先生的摊儿上就来了韩国人和阿富汗人。“半个月前，大衣哥朱之文才刚来这里，有人认出他了都和他拍照呢，”他津津有味地说道，“这里小偷比较多，上次有一个老大爷偷了一个玛瑙珠子，被抓到了还被暴打了一顿，被索要了一千块。”

▲二手电子产品小摊，有些电子产品的保护套还未拆下

几年前苹果4刚出的一段时间，芦凯明的弟弟一直在拆取苹果4手机的零件。那时候芦凯明什么都不懂，花5块钱买下了苹果4的电路板，拿去卖得了三百块，后来才知可以卖一千。

有时吃了亏反而不愿意太计较。“手机的电路板最值钱，屏幕次之，剩下的电池、壳都不值钱。我后来买过一个十块钱的仿制表，我以为是真货，花六百块修，去鉴定之后发现是假的，那个时候我刚开始卖东西，一百多块钱就卖出去了。你知识多，买的好东西就多。有的人会在这里买几千块的字画，转手就是几十万。你如果两星期来一次，会遇到各种不一样的事情，东西也不一样。收藏真的是挺有意思的事情。”

地上的光斑随着人们的眼波摇晃，人们脸上冷酷没表情，心中却揣着一股热浪。买家们一步接着一步不停歇，衣服窸窣摩擦，在人群中随时有可能被电筒直射到眼睛。

一个纯白色毛泽东半身瓷像在数根电筒扫射下的反射光最刺眼。瓷像约有50厘米高，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红领巾。何亮（化名）说，他的摊上都是民国时期的物件，真品难得淘到，摆货没讲究。唐山，秦皇岛，北京，一周三地他自己开车来回倒，中午十一点收摊走人。

▲何亮的摊和摊上的毛主席半身瓷像

▲何亮喜欢摄影，冲印的黑白照装满了一车

▲日文版毛主席革命文学刊物

孩童们的玩具，在电筒的微光下不再如白天可爱动人，有的也许还藏着上一个买家的故事。一个小女孩抱着卖家大叔的小腿晃来晃去，“叔叔，叔叔，再便宜一点吧，这个小人好可爱！”“这个女娃娃，一个鬼灵精。”然后，女孩琪琪以五块钱的价格“拿下”了“可儿娃娃”。

琪琪的妈妈刘红利半夜把琪琪叫醒，跟着妹妹刘红梅来采购电子产品，她怕孩子半夜醒来看不见自己会哭闹，准备买完回去让孩子接着睡。刘红利是酒店保洁员，本是给妹妹的数码维修店淘些货，自己也看上了许多东西，“这里的东西不贵，二手货嘛，看着新的就买上，回去清洗清洗就能用了，节省不少钱。”刘红梅从年初开店后每周都来，但一个人走夜路会怕，就叫上姐姐做陪，“希望可以赶快把自己嫁出去，这样就可以少麻烦姐姐了。”

▲微光下的玩具

▲儿时伙伴学习机

▲有些年头的爆米花机

若是接受不了浓浓烟草味儿，在市场里就压抑得无法呼吸。“今天的东西怎么样？”，他向卖家递出了一支烟，找了一个角落两人头挨着头打火。李东（化名）是这一片的“老人”了，

2010年开始光顾大柳村，今年是第七个年头。一身迷彩羽绒服，一个黑色棉帽子，一个书包，一个手电筒——他今天晚上的装备。他走得很快，手机、电脑、平板等等无所不收。

“买旧不买新”是李东淘宝的诀窍，他主要检查电子产品的外包装和元件。李东身上有一包内存卡，内存大小不一，用来简单检测一些数码产品线路的好坏。满摊的廉价电子产品，让人不禁去想他们的来历，一不小心身上的东西没了，说不定转身就会出现在哪家的旧货摊上。

陈彤（化名）已在鬼市巡逻了八年，从人多到人少，从物杂到物稀，他也不知鬼市何时会一切乌有。

这里更像一个拐卖贩人的场子，烟味清冷，看客却是火热，若不是真心想要带走宝贝，这的氛围能够读心，直接把你排除在外。开店的人看买家带的东西就知道是生手还是熟手，如果买家拿着手机或普通电筒照明，就是新手，卖家可能会漫天要价；熟人或者老人会使用小型强光手电鉴别玉石，而紫光手电则拿来看木头、玻璃制品、字画的成分。

▲拿着手机附带电筒照货摊的都算是外行

▲戴着头灯的买家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2014级的郤宇凡小时候就对北京鬼市有所耳闻，两三年前的大柳树市场是“灰色地带”，土枪、手榴弹、弓弩、电棒、动物皮毛等违禁物品都能买到，甚至还有猛禽、珍稀动物的交易。近年鬼市知名度提高有了管理者，规定商贩们开市和收摊的时间以及管制贩卖的东西。为了保护鬼市不被取缔，鬼市周围不准出摊。

90年代的潘家园鬼市，行家买古董不问价，买古董问价叫“拉拉手”，买家和卖家互相把手伸入对方的衣袖拿手指比划。鬼市有规矩，别人拿起东西时不可以抢着看，不能砍价要价，更不能议论其价值。如果看出一个古董是假货，也不能直接说出来，买到手的东西也不再去议论它的真假。

▲满载而归

总有一件物品能抓走人灵魂似的让你无条件爱上，却也能让你狠下心把它推开，搞不明白它能否属于自己，欲求还拒。

一场交易盛会，交易的不仅是稀罕物品，也是人们心里对玩物的疼爱。来交易的人似乎都有恋物癖好，一个五大三粗的北京大汉手心捧着一个小小的蝙蝠侠手办，轻轻抚摸，爱不释手。他们手中晃动的电筒光就是永远闪烁无法熄灭的恋物执念。商品是贵还是便宜，值得还是不值得，他们愿赌服输，只有自己心里知道。

袁复鹤 吴奕婷 许骥腾 高璇 史欣怡 陶港钰 | 采写

吴奕婷 陶港钰 高璇 史欣怡 井溢 唐玮蔚 | 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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