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开——重蹈《玫瑰门》之径 (二) | 孙宽
1988年《玫瑰门》发表后的短短数月内,评论家们不断探索、讨论并试图找出一个比较适当的角度去接受这部富有探索性的作品,但遗憾的是,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很快就把人们的注意力转移,甚至消灭掉了。贺绍俊在《铁凝评传》中指出:“《玫瑰门》错过了一次由当代批评触及核心的'剥葱'过程,批评家就将它囫囵交给了文学史家。”
洞开——重蹈《玫瑰门》之径
(二)
文化大革命人性“恶之花”的彻底释放,是一种完全没有人性的彻底崩溃,它以非人道的形式去嫁祸于任何人,每一个人都是罪人也都是羔羊;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也都可能成为施害者。这不是一个单纯的“社会现象或社会问题”就可以解释的。如果我们姑且尚不能用一个“社会现象”去诠释或去搪塞的问题,又岂能用对一个人物形象的文学批判来囊括对这样一段复杂历史的评判呢?
对司猗纹的口诛笔伐还不仅限于此,关于她如何利用寡妇儿媳竹西和罗大妈儿子大旗的关系,精心策划的捉奸场面并当场取证的事实来说明司猗纹“卑鄙、狡诈”的人性几乎见于所有的可参考资料。而我却认为此处恰恰是证明文革时期普通百姓,或阶级血统论阴影统治下的“资产阶级”苟且偷生的艰难与心酸,是文革摧残人性的最好例证。司猗纹把奸情证物放在罗大妈面前的一番话并不是充满了捉奸的得意,相反我听出的只有心酸和无奈,至多有点司猗纹式的对文革阶级斗争的讽刺而已。
“谁没从年轻时候过过?我是说像您这样的家庭,您这样的子弟,您这样的出身......要搞也得有点政治头脑,讲点阶级观点。像我们这种家庭,朝不保夕,紧跟着都嫌累赘,今天需要今天就得去读报;明天需要明天就得上台献艺;赶上今天明天都不需要的时候,一句话就给打发了。我是说各方面都不般配。”
司猗纹真正要表达的目的不是要强调他们的门不当、户不对或达到反对他们往来的目的,事实上,他们的事情曝光使他们的关系正常化并得以相应的保护,她寻求的不是去攀上“革命家庭”的高枝儿,她渴望的理想生存只不过是乞求一天到晚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罗大妈能“高抬贵手”。除了“无奈和凄惨”,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去诠释这一切。
令人费解的倒是这个几乎被阶级斗争斗出了极度精神恐惧症的司猗纹,为什么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还得不到社会及普通大众一星半点的同情?人们习惯于仇视强者,这是一种集体无意识,我甚至认为这是民族的劣根性最集中的表现。这样看来,难道我们今天的心灵就纯洁、就善良了吗?
“他罗大妈,我们可是一群娘们儿孩子,寡妇失业的。你们家的裤子是在我们家捡的,照理说这本是件不能罢休的事,共产党最讲究实事求是,大旗也不是没有单位,还是团员,可谁让咱们是同院儿呢?对我们您今后还得多照料,您就高抬贵手吧!”
司猗纹的这番话,充其量也只能说是一个不甘心向命运低头的女性在千方百计、想方设法躲避政治斗争中所表现出来的生存智慧;但是她越是表现她的“智慧”,就越说明社会现实的残酷,铁凝批判社会现实的书写就越表现的淋漓尽致,就越渗透骨髓。
我们假设司猗纹要真能再“邪恶”那么一点点,就如当时罗大爷那样老谋深算的等待天明召集一批红卫兵批斗姑爸的心计,她今天应该用她构想的方案一甚至是方案二:
一,举起裤子在院里大喊大叫一阵,招来一些看热闹的邻里,让罗家的好事儿彻底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最符合一般处理这类问题的规律,罗家也暴露得最彻底。但缺点也是会暴露出问题的另外一面:有男就得有女。独木不能成林,单丝不能呈线,一个巴掌拍不响。即是奸情就不可能是烟袋锅子一头热。
那么还有第二个方案:她应该利用去居委会读报之际揣上这条裤子,当讲到“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时她便献出这条裤子,奉献出这份活的阶级斗争,罗大妈会抓耳挠腮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缺点是这样有点儿像竹西腐蚀了大旗,大旗倒成了纯洁的好青年。
于是还有第三个方案:她把裤子折得方方正正,就像那天她刚把它做好那样,不动声色的去给罗大妈送裤子,让罗大妈判断眼前的一切,来个自己教育自己,通过这个自己教育自己让北屋永远欠着南屋。这样她不涉及阶级(那是一个纠缠不清的问题),只需多说几个娘们儿孩子、孤儿寡母即可。孤儿寡母受欺负是人间最地道的可怜。
以上的方案一和二都是会使罗大妈在众人前尴尬,甚至丧失革命干部的威风,应该是最能解司猗纹心头之恨,但是她还是考虑了竹西的感受,并保护了竹西,使她受到的伤害最小化,同时制裁了罗大妈并保护了一家大小,孤儿寡妇。这的确透出她生存的智慧和机警,但是她越是这样想方设法的在阶级斗争的夹缝中生存,就越能暴露出文革时期,阶级斗争对人性的残害,血统论使多少这样的家庭在万般恐惧中苟活着。
如果我们能够理解人在生存面临危险时所做出的必要伪装、防范、掩藏和自我保护,那么我们就不难理解司猗纹为什么要把四合院中最好的北屋主动让给罗大妈住;故意在罗大妈面前学习红宝书;假意请教蒸窝头的方法;主动帮罗大妈一家缝制衣服。说到底就是为了活着,而且还只能这样战战兢兢的苟活着,因为稍微不小心和可能姑爸的惨死又将上演。
铁凝越是把司猗纹写得“卑鄙”、“狡诈”、“虚伪”、“令人反胃”,对这段历史的书写就越具有批判性,其批判性就越具有了深刻的讽刺性。中国的文革期间,一个普通家庭妇女都得苟且偷生,那么更何况那些“黑五类”、“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整个中国就是一个巨大的炼狱,人被剥夺了最基本的生存权。
(本文待续)
孙宽:原名孙宽余。做过播音主持,经过商、当过老师;现在是全职主妇,自由写作者,定居新加坡。2016新年前创办微信公号《宽余时光》,目前已发文140余篇,部分作品曾发表于新加坡《联合早报》。
写在后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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