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宽：矫枉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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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我成了“牙齿完美强迫症”？又是什么动力令我能忍受一次又一次生拔牙的疼痛？为什么仅仅因为牙齿上的一个小小瑕疵，我竟能舍重金反复求医呢？
——孙宽
我在六岁换牙以前是个斗齿，东北人叫“地包天”。
也许，我还能找到一两张三四岁时在照相馆照的大头像，非常明显就能看出我圆圆的娃娃脸上，那张微笑起来有点儿像老太太的嘴，北京人叫“瘪箍嘴”，意思就是下唇兜着上唇，像没了牙的老太太，不好看。
然而，小孩儿并不知道这斗齿是什么意思或有什么不好；其实好和坏，甚至美与丑的概念，一切都来自于成年人的灌输，当然最早的灌输或影响必然来自于父母。
一次我父母之间的谈话被我无意地听到了。
“可惜这孩子有点儿斗齿。”
“没事儿，等她换牙后可能就好了。”
“不可能，这是骨骼的问题，除非长出的牙都正常。你看她哥哥的牙全都里出外进的，可她是个女孩儿，再斗齿？”
“......"
具体这个斗齿有什么问题？对我有什么影响？不知道。不过，从那以后我老是拿着镜子照，想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
我的这些牙有什么问题吗？我还太小，无法理解。但是，我已经知道斗齿是不美的，哥哥的不十分整齐的牙也是不美的。
六岁，问题来了，我的乳牙还没有掉，有一颗新牙已经开始往外拱了。长牙时，牙床子感觉很难受，忍不住要用舌头去舔。母亲说：“别去舔它，不然新牙长不好，长出来就是歪的。”
明白了，长出来就是歪的，那我不仅斗齿，而且还可能会豁牙裂齿。
怎么能让新牙长出来就美美的呢？这基本上就是我最关注的内容。我并不知道自己长得怎么样，但是斗齿不美，牙长不齐不美。于是我忍住不去舔我奇痒无比的牙床，我整天对着镜子琢磨我的牙能不能长齐。最后，我终于无奈地跑去问母亲，她的回答让我对新牙充满了期待：别舔它，等乳牙掉了，新牙长出来就是美的。
噢！乳牙必须掉了，新牙才能没有阻力地茁壮成长。我用手摸摸乳牙，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
一日哥哥下班早，我去求哥哥：“哥哥，你帮我把这颗牙拔下来吧？”
哥哥用手晃动一下我的乳牙：“再等几天吧！还早呢！等它活动了才能拔。”
这颗顽固的乳牙一点儿也没有活动的迹象啊！我天天晃悠它无数次。
又过了几天，我看到新牙已经顶出来了，因为已经可以看见乳牙的根部一个小白芽就要冒出来了，这颗小幼苗将决定我未来是否继续斗齿！而且弄不好，除继续斗齿外，还可能长一口歪七扭八的牙。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我得想办法把乳牙拔了。”我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
我上小下屋，在工具箱里找来一把钳子，自己对着镜子往外拔了两下，真疼！下不去手。我等哥哥下班回来。哥哥一看我提着钳子说：“我可不能现在给你拔，妈该说我了！”
我坚定地说：“绝不告诉妈！”
于是，哥哥拿着钳子生生地把我的那颗尚未松动，但是已经阻挡新牙成长的乳牙拔了下来，他绝对是用尽洪荒之力了。哥哥说：“赶快用手捂着嘴，别说话！”
我哪能说话！到底有多疼？别问我。我只记得，它带着血被拔了下来的时候，我感觉心被掏空了。然后那个豁着的大窟窿马上“呼呼”冒着血，我赶快用力咬紧牙关，使劲拿手捂住腮帮子。一会儿，血水就积了满口，我赶快悄悄溜到屋子外面，吐到院子的阴沟里，以免吐痰盂里让母亲发现了。
晚上，我根本不能吃饭，谎称牙掉了，吃不下，饿了一顿。当天夜里有些发烧，没敢吭声忍着。接下来几天我都不敢吃饭，喝粥。
又过了几天不那么疼了，看看镜子一颗漂亮的小牙露出白白的芽，不多日子它就舒舒展展地完全没有阻拦和障碍地长出来了。我竟有一种无法言状的成就感，仿佛这若干天的疼痛都值得了。
接下来，我的乳牙都是这样一颗一颗拔掉的，只要一有新牙往外拱，我便毫不犹豫，绝不给它们长不齐留下任何借口。
后来，我记得有一次读到一位作家在形容极大的痛苦无法诉说时写到：“打掉了门牙往肚子里咽”，我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额头直冒冷汗。
为了牙能长得齐整美观，我认真参考了所有迷信的说法和建议。比如掉下来的下牙要双脚并拢，非常虔诚地把它扔到房顶上。要让牙能顺利扔得上房顶，而且不会叽里咕噜顺着房上的瓦片滚下来，我特地找来一些大小和牙差不多的小石子，天天练习往房上“扔牙”。
偶尔，母亲会发现我的一些怪异举动，还好大人都太忙了顾不过来，没有人在意我到底在干些什么。总之，反复练习就是要确保我能一次性成功地把下牙扔上房顶，而且能让它好好地在上面呆住了。
这个往房顶上扔牙的动作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于我它就是一种神圣的仪式。
我神情专注认真，表情极其严肃，嘴里默念着，恐怕自己站得姿势不标准，脚没有完全并拢，或者扔的高度不够，造成我的新牙长不好。
我未来的命运前途似乎都拼在这一扔上了，我不是在扔一颗牙，我是在扔我的命。所以，我几乎记得我的每颗下牙是怎么扔上房顶的。只有一颗下牙，扔上房顶以后，顺着房顶的瓦片往下滚，当时我紧张得嘴巴都长大了，一边心里默念，一边准备随时接住它，千万不能让它掉在地上，这样我的新牙可能就长不齐了。还好，这颗牙缓慢地在房顶上滚了一会儿，被靠近屋檐长出的杂草根儿挡住了。
上牙就容易多了，双脚并拢，把它仍在阴沟里。我对这个说法一直有些异议，阴沟就不是个好地方，而且我常看到我的牙没有被水冲走，慢慢陈在阴沟的淤泥里了，心里非常不安，不知道这样处理上牙，会不会影响我新牙的美观。后来，我在后院菜地里埋了几颗上牙，这个事儿我绝对没有告诉过母亲，当然，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几年才知道，母亲知道我一定会去找条河，如果她告诉我要把上牙扔到河底的话；而我们住的地方没有河，她就把河改成了阴沟，以防我拿着牙到处去找河。
长大以后，读了童话牙仙女的故事，原来外国的小孩儿把掉下的牙放在枕头下面，像小蝴蝶一样的牙仙女晚上从窗户的缝隙里飞进来，悄悄地把小孩儿们的牙拿走，还会留下一磅的硬币。小仙女收集的牙就是孩子们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这个故事听起来非常美好，没有什么惊险动作。
小时营养匮乏，我异常缺钙，长牙以前因为缺钙得过鸡胸佝偻病。因此，换牙的时候，牙齿长得特别慢，哩哩啦啦我觉得牙换了一年多才完完全全换完，为了一个不斗齿的形象，不知自己经受了多少次鲜血淋漓的钳子生拔牙，而且还不敢让大人知道，那真是“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的感觉。
后来忘了在什么地方看过一本论长相的书，书中强调说斗齿好，金银不漏，能守住财，绝对是上乘的富贵财运相。
早知道，我何苦受那个罪呢？说不定还可能因此破了我的财相。这本书几乎颠覆了我的价值观，我开始怀疑生拔牙破了斗齿相，现在是无法判断这到底好还是不好了。
新的小牙长得慢，因此也吃了很长时间软食物。母亲说，刚长出来的牙软，尚未完全成型，如果吃硬的东西，牙上就会留下一个一个小豁口。所以长牙期间，我完全不敢吃瓜子、黄豆、榛子一类的零食，当时也实在没有其他的零食可吃，总之一切为新长出来的牙要美观服务。
这个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奇迹？如果有，那么奇迹也总是在各自磨砺之后悄然发生的，新牙完全长好以后，我还真不斗齿了。是因为钳子拔牙改变了骨骼吗？还是我虔诚地求乞得到了神秘的助力？不可而知。
小时的消炎药，就是土霉素和四环素一类的，如果发烧了必吃无疑。它们都破坏牙质，凡是小时体质不好的孩子基本上都长一口“四环素牙”。一流行使用青霉素，多数人还比较保守，因为贵，又有过敏风险，而且肌肉注射特别疼。
我马上改换青霉素，为了白白的美牙，豁出去忍着经常打针的屁股疼。
从开始工作，就一发不可收拾地走上了持续整牙的道路。先是拔掉小时吃糖毁掉的大槽牙，国内刚有种牙技术就开始给尝试先进技术的牙医当了白鼠。来到国外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整牙，把国内种得不完全满意的牙重新种。接着就不断地花大量银子美白牙齿，特别是各种高科技的增白技术，虽然都没有本质上改变过什么，但是努力的结果是我的每一口门牙的价值都不亚于一颗小钻石，我身上最昂贵的”珠宝“就是我的牙。
我爱吃瓜子和坚果一类的零食，久而久之门牙上出现一个小小的豁口，我曾经补过很多次，而且还用过磨平技术，直到后来遇到一位牙医坚决反对我磨平它，他认为健康的牙比美观的牙更重要，那么微小的瑕疵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完全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是我把自己搞得神魂不安，在他看来我的牙已经够棒了。
最后这位牙医，我看他已经15年了。开始我一年检查三次，后来改成六个月看一次。他反对我看他太勤，甚至反对刷牙太勤快。早上起床，吃完早饭、午饭、晚饭各一次，睡前一次。万一有约会或出个门，还要再刷一次。他说我得了牙齿完美强迫症。
这个病的名字听起来有喜感，而且有些像是褒奖。
几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一个新朋友，初次见面他一直盯着我的牙看，我心里嘀咕着：糟了！是不是牙上有什么东西。他说不是，他认为我这个年龄牙齿好的中国人非常罕见，牙齿长得那么整齐洁白的，他几乎没有见过，他觉得我的牙齿有种磁性的温柔的美。
除了牙医以外，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奖我的牙，也是我唯一一次听到有人赞美它们。
关于本文的郑重声明
请读者切勿模仿，并注意以下事项：
第一，生拔牙，非常危险，细菌感染、失血过多等各种问题都可能存在。绝对禁止任何小朋友或家长效仿。第二，为了美白牙齿使用的化学药物，可以使牙看起来更白更美，但是它很有可能破坏牙质，使牙齿更敏感，不提倡，不推荐。第三，为了牙上的小瑕疵花费重金修补，实际上不能持久；磨平虽可改观，但是也会伤害牙齿，不建议尝试。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几米漫画，如若侵权，请立刻联系孙宽。
孙宽：原名孙宽余。做过播音主持，经商从教若干年；现在是全职主妇，自由写作者，定居新加坡。2016新年前创办微信公号《宽余时光》，目前已发文200余篇，部分作品曾发表于新加坡《联合早报》。孙宽的私人微信号：kuanyushiguang
写在后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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