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周南·芣苢》
芣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知识点导学
译文:
采呀采呀采芣苢,大家一起采下来。采呀采呀采芣苢,芣苢已经有了哎。
采呀采呀采芣苢,轻轻把它摘下来。采呀采呀采芣苢,轻轻把它捋下来。
采呀采呀采芣苢,轻轻把它兜起来。采呀采呀采芣苢,轻轻把它掖进怀。
注释
采采:采而又采。芣苢(fúyǐ ):植物名,即车前草,其叶和种子都可以入药,有明显的利尿作用,并且其穗状花序结籽特别多,可能与当时的多子信仰有关。
薄言:发语词,无义。这里主要起补充音节的作用。
有:取得。
掇(duō):拾取,伸长了手去采。
捋(luō):顺着茎滑动成把地采取。
袺(jié):一手提着衣襟兜着。
襭(xié):把衣襟扎在衣带上,再把东西往衣里面塞裹。
释义:
《兔罝》体现了周文王仁之刚强,《芣苢》则体现了周文王仁之柔化。
《左传》:“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周南》中劳动的场面较多,《关雎》、《葛覃》、《卷耳》、《樛木》、《芣苢》等都有劳动场景。其中《卷耳》最能体现出寘彼周行、勤而无怨的精神,《芣苢》则反映民众能勤而无怨的原因。
观《芣苢》,会感受到诗的一种气象,那是民众在在一起欢快劳动场景,是种祥和喜悦的气象。乐,顺也。悦于勤,是国家大顺之象。
本诗如何体现出悦的呢?其三段诗句代表了悦的三个主要元素和三个阶段。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芣(fú)苢(yǐ ),暂不能断定为何种植物,一说为车前草。从诗中描述看,其植株有一定高度,便于用衣布或围裙之类摘采,如为车前草,适于用篮筐采摘;从大家一起采摘的场面看,应是大面积农作物;从先摘后捋、用衣布兜住、又掖起来的采摘过程看,或是有籽粒的农作物。
薄言,语气词,轻柔之意。
薄言一词,立刻把人带入轻快劳动的画面,让人感到劳动是轻松愉悦的。这是种伟大的品德,能把仁德的行为方式和节奏,无形中影响民众的思维方向和运动节奏,将其带入和顺之道。
一个人暴跳如雷或怨气冲天时,往往是思维方向、方法、节奏不适当而导致一时行不通。一旦转变思想,行为方式也会发生转变,或许就能行的通顺。一个单位中会有多少种个人行为方式?一个国家中又会有多少种行为方式?
如何转变众人行为方式?靠强制统一吗?是靠德行啊!
《中庸》:“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一个人德行越高厚,心地越宽仁良善,对人越有和善之气。越是心气不定,气量越小,往往待人以声色。反之,能调和声色,也提高了德行。自我观察一下,对子女有无大声以色,对家人有无大声以色,对同事有无大声以色,对下属有无大声以色。孔子说的对,如果以声色齐家、管理单位、治国确实属于最低层次。如果你有明德,能认知事物道理,事事做到明,就能给他人明道,他人能够得到美善,何须大声以色呢?反观是自己心性未定,未能明澈,没有用正确的方法对待他人。文王希望民众勤劳,大声以色了吗?他是以柔风细雨般和悦带民众走向明道。这个明道是快乐人生。
有之,或许发现了芣苢,或许发现芣苢到了可采时节,告诉人们已经可以采摘了。从有之来看,诗中的薄言采之和有之都是号召阶段,属于悦的第一阶段。
乐是生命体系的运行状态,它的感觉是情绪流动通畅,所以有情志产生阶段,有实际运行阶段,有达到情志的完成阶段。人们追求获得结果是为了让生命体系更完善,行的通,行的更好,所以会感到快乐。从追求到收获的劳作过程也可以收获快乐,因为让自己接近了目标、收获了能力、收获了成长。如果追求眼前一时快乐,让生命偏离正道,让自己与自然脱节,将影响之后的运行通畅,反而没有幸福人生。
若要快乐,首先要有追求。有之就是情志产生的第一阶段。然而这一阶段并不简单,有些人没有明确的人生方向和目标,有些人有一点小目标,活着活着就把自己丢了,到头来只会抱怨生活不幸福。那么如何给自己目标?首先要认知自己,一个看不到自己心的人,见到别人忙啥自己也忙啥?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着急,越急越看不到自己,越急越乱,越急人生的发展越慢。从当下开始,停下来等等自己的心,再出发。有了根,心在事上,心通于一,反而更敏捷,再快也不乱,因为心在道上啊!
对于明心见性的修行非一朝一夕之事,平时要养成树立目标,制定合理规划的习惯。制定目标要有收获期望值,而不能蒙昧的空想,更不能为贪欲所牵引,眼里只盯着结局,或幻想结局的安排。树立目标不能过大,要具有可行性,一些人教育子女往往希望大,收获少,就是没有切合实际,让孩子摘不到桃子,没有收获感,难以走向快乐学习之道。
文王的薄言有之,以轻柔方式告诉了人们收获的目标,告诉人们有实可行,让人们怀着轻松喜悦走向劳动的大地。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掇,从诗的语境看是对有数量之物的摘取。
捋 (luō),对枝上的叶或果实捋下来,也可能是对豆类从壳中捋出来。
掇和捋这两个动作是采芣苢实操过程,体现了人们的劳作过程。劳动是生存之本,劳作亦有其道。一个人只空想目标、幻想结局,不可能有收获,一个人不明于劳动方法,也难有收获。凡事都有其道,尊道而行方能成功。如果一个人听到采芣苢就跑出去,怎么采呢?用什么工具?什么样的方法最合理,是胡子眉毛一把抓呢,还是遵物性按阶段劳作呢?
小到采芣苢,大到治国,做任何事情有没认知物性,掌握方法呢?为什么有些人事业成功,有些人难以立业呢?要么蒙昧于寻找做事方法,要么贪于结果而不重视劳作过程。哪件事不经过合理操作能成功呢?
稀里糊涂向前走的人,认真的找找做事的方法吧,从眼前开始规划自己,寻找当前事情的合理方案。方法合理,走的就会顺畅,如此才能在劳动中收获快乐。
以快乐的状态参加劳动,会收获更多快乐,更能提高效率。在理念上转变思想,以快乐的心态对待劳动,体会劳动的收获感,容易进入快乐劳动的模式。金一南先生讲别人说他刻苦学习工作,相反,他在享受学习工作的快乐,这会让他收获更多知识和能力。
每个人在学习劳动过程中,都会经历初期的锻炼,这个锻炼过程是成长的最佳时期,要珍惜。一旦熟练自会顺畅通达。当然,作为管理者要把握好度,不能让学习者、劳动者感到过度的压力痛苦,要学习文王那样营造欢快又励精的勤劳状态。孔子提出使民以时,也是主张不过度用民力,让民众在最佳状态劳动创造、幸福生活。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袺(jié)古人认为用衣贮之而执其袵,或许这是摘芣苢后贮放方法,但未必用衣来贮放,如同现代人采棉花,用布裙或布兜,西周时期已有编筐,不大可能用衣服从事采摘劳动。
襭,古人认为用衣贮之而扱其袵于带间也,同样,如用布裙,腰间有个绳带就能起到掖的作用,没必要用衣服采摘。从该字的结构和意义,我个人认为襭应读掖。
本段诗是快乐的完成阶段,是实质上的获得之乐。这个获得又是有终之得,从开始告诉人们芣苢有之订立目标到劳作实现所得,不存在任何敷衍了事,整个过程慎始慎終。
袺之,让民众用布兜起来慎重的呵护成果,代表了对成果的敬慎。国君赢得百姓信任,也是一种民心获得,如果任意妄为,很快会失去它。文王有得而不为己有,敬爱不倦,实为大有。
襭之,让民众以严谨的方式占有成果,收获成果。襭之体现了慎终如始的精神,只有严敬的对待结果,才是有终的结果。
文王以诚待民,让每人都有完善的结果,有真正的收获,在有得之乐中完成自己生命,所以有国家的大顺。整篇诗呈现出喜悦之象,然却没出现一个乐字,没有强调快乐做事,却在快乐中有得,真乃润物细无声。同样,礼制产生于道理,诗中也体现了礼的规则、秩序和严敬,也会无形化入人心,这才是自然之道啊!《中庸》:“诗曰‘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其此之谓与。
《诗经》中的民间歌谣,有很多用重章叠句的形式,但像《芣苢》这篇重叠得如此厉害却也是绝无仅有的。先以第一章为例:“采采”二字,以《诗经》各篇的情况而论,可以解释为“采而又采”,亦可解释为“各种各样”。有人觉得用前一种解释重复过甚,故取第二种。然而说车前草是“各种各样”的,也不合道理,应该还是“采而又采”。到了第二句,“薄言”是无意义的语助词,“采之”在意义上与前句无大变化。第三句重复第一句,第四句又重复第二句,只改动一个字。所以整个第一章,其实只说了两句话:采芣苢,采到了。这还罢了,第二章、第三章竟仍是第一章的重复,只改动每章第二、四句中的动词。也就是说,全诗三章十二句,只有六个动词——采、有、掇、捋、袺、襭——是不断变化的,其余全是重叠,这确实是很特别的。
但这种看起来很单调的重叠,却又有它特殊的效果。在不断重叠中,产生了简单明快、往复回环的音乐感。同时,在六个动词的变化中,又表现了越采越多直到满载而归的过程。诗中完全没有写采芣苢的人,令人读起来却能够明白地感受到她们欢快的心情——情绪就在诗歌的音乐节奏中传达出来。清人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说:“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旷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这话虽说想像的成分多了些,体会还是很准确的。这种至为简单的文辞复沓的歌谣,确是合适于许多人在一起唱;一个人单独地唱,会觉得味道不对。袁枚曾经嘲笑地说:“三百篇如‘采采芣苢,薄言采之’之类,均非后人所当效法。今人附会圣经,极力赞叹。章斋戏仿云:‘点点蜡烛,薄言点之。剪剪蜡烛,薄言剪之。’闻者绝倒。”(《随园诗话》)说《诗经》不宜盲目效仿,当然不错,但他所取的例子,实为不伦不类。一群人在野外采芣苢,兴高采烈,采而又采,是自然的事情,诗歌可以把这欢快表达出来。而一个人在那里把蜡烛芯剪了又剪,还唱着“剪剪蜡烛,薄言剪之”,除了精神病,也没有别的解释了。这完全是文人制造出来的滑稽,并非《芣苢》不值得赞叹或绝对不可以效仿。
关于当时人们采芣苢的用处的问题,毛传说此草“宜怀任(妊)”即可以疗治不孕;又一种说法,是认为此草可以疗治麻风一类的恶疾。这两种说法在中医学上都没有根据。现 在中医以此草入药,是认为它有清热明目和止咳的功能,草籽据说可治高血压。这还罢了,也可以勉强地说,《诗经》时代的人是相信车前草是可以治疗不孕或麻风的。但即便如此,这诗仍然有不可理解之处:不孕或者家里人生了麻风,都是极苦恼的事情,不可能有一大群人为此而兴高采烈地一边采车前一边唱着歌的道理。拿方玉润所推想的情景来看这样的解释,尤其觉得不对劲。
所以应该给《芣苢》以另一种更合理的解释。清代学者郝懿行在《尔雅义疏》中所说的一句话:“野人亦煮啖之。”此“野人”是指乡野的穷人。可见到了清代,还有穷人以此为食物的。在朝鲜族(包括中国境内和朝鲜半岛上的),以车前草为食物是普遍的习俗。春天采了它的嫩叶,用开水烫过,煮成汤,味极鲜美。朝鲜族是受汉族古代习俗影响极大的民族,朝语至今保存了很多古汉语的读音。可以推想,中国古代民间也曾普遍以车前草为食物,只是到了后来,这种习俗渐渐衰退,只在郝懿行所说的“野人”中偶一见之,但在朝鲜族中,却仍旧很普遍。
以此释《芣苢》诗,就觉得容易理解了。按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云:“三月三日男女皆戴荠菜花。谚云:三月戴荠花,桃李羞繁华。”荠菜花实在说不上好看,只因荠菜是江南人所喜爱的野菜,对于穷苦人更是天之恩惠,故人们连它的花儿也生了偏爱。车前草较荠菜更为平常易得,想必很多年前,它更受老百姓的喜爱。如方玉润之说,想必每到春天,就有成群的妇女,在那平原旷野之上,风和日丽之中,欢欢喜喜地采着它的嫩叶,一边唱着那“采采芣苢”的歌儿。那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情景。生活虽是艰难的事情,却总有许多快乐在这艰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