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当代诗选 ③
陈东飚 译 阿伦德哈蒂•苏布拉马尼亚姆 编选
印度当代诗选
③
在楼梯上
站在蜿蜒的楼梯边
他恳求
来,来跟我走,
做我的女人
挎着沉重的包
里面满是蔬菜和杂货
我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用纱丽磨破的那头
他非常认真
这算是生活么?
你变得多么苍白,
你出了什么事,
你最近写一首诗是什么时候?
拨开我的发鬈,他低语
你是个傻瓜,这还不是尽头。
贫穷通向绝望。
你试过把零钱放进提包
而不数么?
试过买下一个模特的衣服么?
我就是听着他说。
包开始变得特别重。
我攀上蜿蜒的楼梯并且
在门前脱下凉鞋
放好蔬菜和杂货
坐下来看我衷意的电视节目。
离我做饭还有半小时。
(诗人:普拉西巴·南达库玛尔[Prathibha Nandakumar];语言:卡纳达语:英译者:作者)
列宁格勒,无曼德尔施塔姆,1980年4月
给诗人维克多·索斯诺拉[1]
涅夫斯基大街
沙皇彼德打开了一扇通向欧洲的窗
从那里破产的未来诗人们看见
一支神秘的海军以来之能战的诗学全副武装
向俄罗斯进军。
我,一个马拉地语诗人,走在涅夫斯基大街上
望着两侧的宏伟建筑,
意识到这些纪念碑心里没有诗人。
(诗人:迪利普·契特[Dilip Chitre];语言:马拉地语;译者: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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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Viktor Sosnora(1936- ),乌克兰诗人。
基辅,乌克兰:1980年4月
都混在一起了:弗拉基米尔[1],雅罗斯拉夫[2],
地下教堂里修道士的骷髅,
鞑靼人,哥萨克人,德国人,斯大林主义者,同时代人,
第聂伯河上的桥,街上的冰和雪泥,
金头发,蓝眼睛,大衣,
买面包的老妇,傲慢的编辑,
焦虑的批评家,圆滑的诗人。
(诗人:迪利普·契特;语言:马拉地语;英译者: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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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Vladimir Svyatoslavich(958-1015),基辅大公。
[2]Yaroslav Vladimirovich(978-1054),基辅大公,弗拉基米尔之子。
家庭生活
一个家在头脑中迅速褪色:你必须
独自迂回而行
穿过人群,
白昼的歌
在你嘴唇上,
主要的事情是,你必须诅咒,
我是说,你必须能够诅咒,
社会化还有什么别的好处,
于是,像我正在说的,你必须诅咒
你自己,
命运,这家伙,下一个家伙,
你也必须演奏庄严的曲目,
翻阅报纸,
了解一下事情都在哪里发生,
确定没有人在看,当你窥视
一眼太阳标记的时候,
并且好好地仔细地看看你自己:
就是现在我相貌如何?我该不该
倒下来死掉?那样的东西。
或者我该不该干脆躺倒,从白天到黑夜。
在头顶挂着镜子的床上
还有去它的公共政策,科学进步
和那一套垃圾
但每一夜你都必须去取
蔬菜,
有谁摆脱过这事没有?
懂我的意思吧……
(诗人:瓦桑·阿巴基·达哈凯 [Vasant Abaji Dahake] ;语言:马拉地语;英译者:兰吉特·霍斯科特 [Ranjit Hoskote] )
各种姿势的照片
1
我们需要几张照片,先生,
您这样的人的
不同姿势,弯腰的,斜靠的,
站立的,行走的,
微笑的,沉思中的,
手里拿一套调色板和画笔的,
凝视的,抽烟的,浏览一本书的,
拥抱你的伴侣和孩子
还有如今已不可分离的亲密敌人的,
特写和长镜头,
各种姿势的照片,先生。
和一个新生儿在一起,
在科纳拉克[1],
或贝鲁尔[2],
或在一个葬礼的柴堆边
绝望于一切肉身的样貌
汹涌的思潮
直坠而下的深度
向远方岸滨的一瞥
痛斥银行,激情满溢,
手持斧头要求收回土地
率领一次游行
在一场婚礼上握手
成功前交叠双手
高谈自己最喜欢的差事
被白干的差事压垮
各种姿势的照片,先生。
让他们看见
那些从未看见我们的人
那些一直看见我们的人
甚至是我们自己:
那一切我们又唱又跳的东西
贯穿变化着的季节
我们创造又毁灭的东西
在我们的各各不同的前世,
先生,就是在人的端详中
海洋膨胀到这样大小
而河流已成为篇篇萨加。
2
维康姆·穆罕默德·巴什尔[3]
抱怨快照磨蚀了
他的脸。
但人不能忘记,先生,
通过同一个把戏
我们公众人物的星星已升起
出乎无名氏的黑暗
到达名流的友善光明。
更多曝光率,更多闪亮,先生,
人们说的就是这个,先生,
一个生命的真相
无法总结到一个快照里,先生。
那些从未被
一只闪光灯泡泼溅过的人,
那些甚至不在
一张群照里出镜的人,
多数人
仿佛他们从未出生。
他们的生命
一片无形的盲目虚空。
3
当我面对照相机
我惊慌。
它的单眼
也是它的舌,耳,鼻
宇宙流变的太阳深渊
一条夜之隧道在其核心
大裁判官的
被魅惑的魔鬼之舞。
当我面对照相机
我的眼睛偏移
离开我的眼睛
我的嘴唇枯干落下
耳朵痒得仿佛它们是移植的
一只苍蝇落在我鼻子上
把它践踏到地下世界。
当我注视一个
我碎成许多个。
不是河流的和谐
我成为雨的散播者。
4
谢谢你,先生。
再来几张,先生。
当一棵孤独的树在灼热的沙漠里,
当一个灯塔在黑暗的岸滨,
带着一束春天的花儿
在乌提[4]或喀什米尔[5]
当户外的列宁
当祈祷室里的普恩萨南[6]。
当盛装游行里的一个偶像
当一只吹响的号角
或当一根象鼻。
让世界继续戴着
辩证法的脚镣,
各种姿势的照片,先生。
(诗人:山卡拉·皮莱 [K.G. Shankara Pillai];语言:马拉雅拉姆语;英译者:拉马克里什南 [E.V. Ramakrishn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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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Konarak,或Konark,印度奥里萨邦小镇。
[2]Belur,印度卡纳塔克邦小镇。
[3] Vaikom Muhammad Basheer(1908-1994),印度马拉雅拉姆语小说家,人道主义者,独立斗士。
[4]Ooty,Ootacamund的缩写,印度泰米尔纳杜(Tamil Nadu)邦城市。
[5]Kashmir,印度次大陆西北地区。
[6]Poonthanam:17世纪的宗教虔诚诗人,以其哲理诗Jnanapana(智慧之歌)著名。
给约瑟夫的诗
“回家永远不会太晚。”
但我需要一个故乡
在那里我能认出我自己,
就一张地图或甚至一棵树或一块石头,
来标记一个我可以返回的地点
像一只撒尿的动物
即使在没有东西需要回去找的时候。
尽管确实
在我故国的土地上,
孩子们已从地洞里爬出来
他们曾在坚硬的床下抠挖,
在成年人早已逃离而
屋顶如烧焦的头颅
裂开之后很久。
你说,你不后悔
种族的清洗者们如何把
你新造的房子骗卖给了一个民族
恰在他们回溯纯血之时,
你不介意丢弃
欲望的物件
你收集它们已有二十五年,
或是,你如何生活在一间租屋
与你的妻子和孩子一起
在狗咬狗的英帕尔[1],
在这冷酷的部落里
我称你为我的同胞。
只是你哀悼的照片,
一棵家族树的被挚爱的乌贼,
因为你是你的父辈曾经活过的理由;
但,现在谁会相信
你根本活过?
(诗人:罗宾·甘贡[Robin Ngangom];语言:曼尼普尔语;英译者: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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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Imphal,印度东北端曼尼普尔邦首府。
毛来[1]
十七年来我们都坐一辆巴士经过毛来——
看见石榴树上蜡一样的红花和一个男人
迎着风把耀白的餐巾夹在晾衣架上。
我们不住那里而住在那里的人也不关心
每天所有时候都经过的巴士,正对着
挂在它脂肪口袋里的牛肉,以及有闪亮的烟叶丝
透过阴影呈现的店铺,以及新房子和
旧房子,里面住的都是同一类人,或至少那是
我们的感觉,十七年来坐着巴士经过。
但我们不会再这样做了——从一扇窗子望出去
看青铜色土壤中的一块玉米地,铁丝筐里的蛋,
靠近宽敞门道的手绘招牌,让我们想到
阳光照亮的儿童书图画里描绘的那些地方
每一年都在它们的不真实之中愈加忧伤,简单的
白漆招牌——hangne ngi die tiar, hangne ngi suhjainsem。
我们会忘记它们的样子,粗糙的金色隔板店铺
卖着散装的肥皂块,房屋的窗子不比
一个男人的手帕更大,也将难以记起
每一棵樱桃树站在哪里因为它们的花开得如此短暂
就退回到了它们暗绿色的匿名之中。
一道缓坡上的墓地,栅栏被玫瑰压低!
我们会想要急切地告诉谁,倘若我们碰巧回来,
我们知道这地方,有十七年坐巴士经过这里,
但说了这个以后关于毛来我们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因为我们从没有真正在那里下车或从它的店铺里买过东西
或走进某人冒着煮蔬菜气味的屋子
透过网格的窗帘看街。那时我们将保持沉默
并试着无视那种感觉,不是痛苦但有痛苦的晦暗
以及它的懊悔和它去而复来的习惯。
(诗人:安贾姆·哈桑 [Anjum Hasan] ;语言: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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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Mawlai,印度梅加拉亚邦(Meghalaya)东卡希山(East Khasi Hills)地区一小镇。
5.46,安赫里[1]区间车
在一辆孟买区间车
的女性车厢里
我们寻找的
绝非私人的显灵。
像被无尽无休的乙炔舔食的金属
我们被焊在一起——
梦,灾祸,
细菌,命运,
肉体和透明硬纱,
气味和卵巢.
千枝手脚
百万只舌头,多配偶的
轮上的卡莉[2]。
当我下了车
我可以选择
切碎胡萝卜丁
或是切碎一个情人。
我将后者推迟。
(诗人:阿伦德哈蒂·苏布拉曼尼亚姆[Arundhathi Subramaniam] ;语言: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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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ndheri,孟买郊区。
[2]Kali,形象可怖的印度教女神。
当总理访问西隆[1]时竹子们默默观望
当古杰拉尔[2]总理
计划访问这城市
竹子从路面跃起
像一个欢迎委员会。
但当他到来时,他只是
警笛的尖利啸声
像战时的空袭警报。
竹子们默默观望。
他带着双重目的前来
一个和平与进步的使命。
但他是一团云中的隆隆鸣响
空气里的一堆闲扯。
又有人说他前来
像一枚导弹命中
又像一支箭般飞走。
其间呢?
有人说他降落
如一颗流星
目击到的是几个
不满的领导人。
他前来如一个威胁
而与弊案有染的部长们
一身冷汗。
但他走时如一枚拆了引信的炸弹。
他们不知道
他本来能看见什么
从这片土地
从这人民
他本来能学到什么
当他到来
如一记响指。
他们不知道
并且寻求解答
像小孩子一样。
只有竹子们默默观看
对人的荒唐早已司空见惯。
(诗人:金凡·辛·农金利 [KynphamSing Nongkynrih] ;语言:卡西语;英译者: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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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hillong,印度东北部城市,梅加拉亚邦首府。
[2]Inder Kumar Gujral(1919- ),印度共和国第十三位总理(1997年4月21日至1998年3月19日)。
[本辑用图均为Abid Mian Lal Mian Syed(1904-1991)摄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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