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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山宣 | 诗集《海神的一夜》

陳東東/龐培 見山書齋 2019-06-06



《海神的一夜》陈东东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10月第一版



一个骨感的诗人

(陈东东《海神的一夜》读后)

庞培

无疑,陈东东是一个技术层面丰富的诗人,并且他身上有真正的喜悦。由于有了幸福的喜悦,他的悲怀——杨键曾经说过的那种对抗黑暗的智慧和能力——就显得尤其有价值。或许很多年以后我们看他,就像现在我们看类似历史上的瓦雷里这样儒厚雅致的诗人;到那时候,作为诗人的陈东东的形象,才有可能完全水落石出吧。

我说了一个“喜悦”,第二个词是“教养”,以这个层面来读解,他的诗歌跟古代中国汉语诗歌写作的密切和自然程度也是当代所罕见的,是被当代评论严重忽略的那一块;他的这种想象力、语言肌理,显示他是我们中间比较早的回归到中国古典诗歌的一名诗人。他有这方面自觉的精神努力,这是我读来非常欣喜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层面很明显、愈来愈明显地突显出来了。他像显影一样把很多同时代诗人的面貌显露出来了。

但凡中国的汉语新诗一百年,称得上“骨感”(透出骨头——还不是语言,更非灵魂)的诗人还真不多,——我觉得,大致上陈东东算一个罢。陈东东的诗,罕有地存留有我们时代文字稀有之“骨感”幽光,而且从一开始就清晰、个人化、高古,甚至年轻,直逼有清一代的纳兰性德。他只信手寥寥数言,就把自己的声音和众人撇清、撇开了,如同一幕大合唱之前、或中间停顿处的独唱和一段音色缥缈的领唱;飘扬在众人之上,非常的克制甚至拘谨,非常的自觉自愿,带有一点个人心酸、委顿,却又深陷在集体的心事里。

当顾城还在骚首弄姿,第三、第四代诗人们大言不惭之时,陈东东早已独自神游。他是同时代人中间最先回归我们的古典人文传统的当代诗人,但却采取了更为谨慎又严谨的好学态度,为我们时代的写作留下了一颗自觉、体已的性情种籽,一种“我看人看我”的罕有经验,一种现代简约观念。其间亦经过了几个阶段的坎坷磨难和痛苦挣扎,介于“有点闷”和“非常闷”之间。然而那种西蒙娜·薇依称之为“距离美学”的客观位置感,那种文字本能的识趣和知趣,一点点向往甚至无聊,一点点男中音和冷幽默,却始终的经年累月着,始终的隽永硬实着,落实在“我自己”这一诗学伟大的命题,或前命题之上。对外界各种喧嚣,丝毫不为所动,始终不露声色——透过骨头望着你;穿过骨头看见你。

朱朱的骨感,略有乡绅气;柏桦的骨感,有书生或“五四”意味;多不见陈东东式的月落乌啼。除此几个之外,我们时代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节奏感觉很紧凑的诗人了。何谓“骨感”?说白了,这是一种有出身的写作!太平洋上的灵簿狱。根的写作!“诗人是一个种族的触须”(庞德)换句话说——诗人是一个种族的根器!大抵来讲,这就是“闷闷的”埋首于点灯语境的超现实缘由。我们的时代,文明多有离乱。人们很难回到语言、性命、家族、想象力的源头,亦难以追溯天命和心性的源头了。

另一方面,在发明中国诗歌这一点上,他的创作为我们确立了某种典范。而他所做的第一项,可能是拒不发明。过去的四十年里,他的文字都不为时风所动,从不趋同于任何当代写作,好像也不生活在我们时代,但其内在的苟严、警醒,又十分契合二十世纪以来世界文学的复杂的语境。说白了,他是一个“人群中的诗人”,但却又卓然超越于人群之上。其语言一概具有冷峻的面容,从早年《点灯》、《一江渔火》、《独坐载酒亭。我们该怎样去读古诗》到后来的《奈良》,他的写作一直在精妙的短诗和长篇未完成式的巨制之间游走,如同隐身沙漠里的一个孤零零的火箭实验场;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诗歌书写意象的难以破解。诗人独自走向他自己的晦涩尽头,以一种王维式的“随缘任运”而面对身处的语言世界,凝神敛气——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人群中的安静的诗人。似乎他走到哪里,某种安静、沉思、冥想就随之而来。此为新诗一百年里少有的一种礼貌的写作,一种并非无由来,貌似无效、个人烦躁或许多于文雅的礼貌:非常地克制,高度警觉;是崩溃了的现代中国滩涂底部迸溅而出的一股清泉。

相对于八十年代文学,换句话说:“朦胧诗”和“第三代”,他身上有一种显著的早熟和深思熟虑,置身于喧嚣而又镇定自若。其作品焕发出先锋的讽喻气质,它们层层叠加构成了汉语几何般奇异的效果。这也正是西方绘画例如“野兽派”马蒂斯,毕加索的技法所含有大量的层层叠加的立体派句法——更具讽刺性、荒诞性、滑稽模仿、自我沉思和远离外部现实。而就其词语的音乐性来说:陈东东又是练习曲式的,他似乎率先体悟到了现代汉语的种种可能性。在诗学的未来前景,在新生一代写作的幻想型活力上,陈东东是伫立在新诗地平线上的诗人,其语言内在呼吸,为他自己所独有。

一种可能的塑形,也即,对于中文诗歌之美个人所展望着的,展开翅膀的想象,我想,生于南方闻名的大都市上海的诗人陈东东历年来的作品,很大程度上满足了我的这一诗性当代的想象,不仅仅关涉语词的创造力,意象的奋飞,生活画面的自如展开,更为重要的是,对汉语自身以及汉语之外世界的声韵部分双重的视听。以诗集《海神的一夜》为例,此诗集部分印证了当代中国诗人对自身诗歌主题几十年如一日,长期卓绝深入的忠实探求挖掘之后,风格化典范的文本意义——我说不好这句话,但是我对陈东东诗歌的感知是十分充沛的。在新诗未来的行列里,一定会有新的声音汇拢到其“灯一样的语言”之光束和灯塔的阴影之下。

他的诗歌目的明确,内容却并不那么单一清澈,标明了南方抒情的某种尺度,某种类似空间向度、深度和广阔度。他是知性,冥想,现代性和音乐的完美结合。其训练有素的抒写和奇异诗心,依赖某种江南稚嫩少年的诗性天赋,给普遍萎靡的中国诗歌界带来了精熟,执拗,热情老到的歌吟和刚正不阿的咏叹,也给出了类似六朝赋辞轮回转世的新中文版。音乐不光为人类专属,不光是创作给人听的,也给大地,山脉,海洋,森林:给一切万籁俱寂,万事万物:也给生命无常,也给消逝了的流水听。而人类中间的倾听本身即音乐。听者是发声的乐器的一部分,听者是旋律,正如诗是诗人一生最光亮的和弦。对于我们时代诗意可能的新发明,新的实践,《海神的一夜》(2018年修订版)绝对是令人眼目为之一新的佼佼者。

随着时间的流逝,陈东东诗歌中的深度骨感,亦更加地政治和科幻;更加浩大莫名、形销骨立、销魂蚀骨起来。这是20世纪来临之前的古典美的汉语心性;一种盛唐、两宋文化鼎盛、“闷闷的”、“玩得好”、士大夫们经世致用、讲究日常诗意的长袖善舞。最后,我再补充两句,因为我觉得我们时代的诗歌最麻烦的问题是充满了人的可疑,这个作者或者语言后面说话的人非常可疑,我们实在没有几个,可以说是少有的几个,是真实存在的写作者。而陈东东作为一个语言后面的创作者的人是真实存在、清晰可见的,而且非常年轻。

[原载2018年11月4日《现代快报》]


 

十二首跟海有关的诗

(选自《海神的一夜》)

 

 

语言


岩石的双肩舒展,军舰鸟的翅膀开阔

太阳像金甲虫一样嗡嗡作响

偶然飞进了白色厅堂


在更远处,橘红的游艇缓缓靠岸

有如另一个盛夏黄昏

 

我的眼里,我的指缝间

食盐正闪闪发亮

而脑海尽头有一帆记忆

这时镶着绿边

顶风逆行于走廊幽处


当云层突然四散,鱼群被引向

临海的塔楼

华灯会瞬息燃上所有枝头

照耀你的和我的语言


(1983)

 


在旅顺

 

王红公,爬山的老手

另一个名字:雷克思洛斯

我见过你所歌唱的美景

大气在飘荡,蓝光划破

山流进深海像鱼的脊背

落日以前

我向她讲述你的诗篇

 

你写每一堵夏季的山脉

鲜红一大片

把几条溪涧映衬得更美

鸟被风托起

去细察建造在谷底的城

那些细街早已经废弃

 

而你描绘的爬山新手

姿态稳健

让我想到了我的旅伴

她站在一座旧炮台前

把黑色的陈迹指点给我

 

鸥鸟在山外

我让她回看

夕阳下的古旅顺海如打碎的

镜子

这样我又提起了你

我念出你那行最好的诗

 

(1986)

 

 

断章

 

海是青铜入夜的反光

海的蔚蓝,一如我们

血液的蔚蓝,一如苍鹰

它青铜的身影三角帆一样

上溯我们血液的源头

 

血液也有青铜的反光

它淙淙作响,在我们

石头的体内流淌

在我们体内,血型各异

一如青铜有各种形状

 

一如青铜的古老和神奇

海变幻姿态

把我们

浸泡,它鱼形的掌心

有结晶的盐和飞翔的鹰

 

我们的血液也饱含着盐

三角帆折回,落日锈蚀

一如青铜年深月久,一如

退潮,鹰突然跌落

石头上泛起血光一片

 

(1986)

 

 

风景

 

音乐被用来描绘风景。我们的汽车

急驰、跳跃

(正当夏季如一株绿草)

我们在明净的上午倾听,回看,沉默

并用手指点,一匹灰色的小公马

在北方牧场的云影里打滚

 

露滴朝向太阳的树枝连成了一片

向海伸展,又阻隔海

我们能看见蓝色的反光浮现空中

澄澈,耀眼,令乡村的大海在声音里升华

我们的汽车拐向山口,通过一条河

驰进了更加寂静的阴影

 

(1987)

 

 

古瓮

 

有一只陶罐在两重大海以外的院落里

那儿黄昏临近,飞鸟落下,尾部椭圆的

帆船回还。白昼晴朗的神话时代已告结束

 

只是在黑底的图案上

头盔耀眼的英雄才永存,手把酒浆和

狮子金盾,身披蛇形花纹的战袍

 

有一只陶罐在两重大海以外的院落里

那儿太阳沉沦,被世界捡起

梦醒的众鸟重组歌队,围绕同一树昨夜星光

 

(1988)

 

  

低音

 

寂静是过分宽泛的声音,就像下午

过分宽泛的话题被继续

这南方旅馆的大客厅里,一株巨树

破空而出,让我们在它冠盖下指点

 

跟植物对应,大海柔蔓的枝条在生长

摇曳又歌唱,抖落了片片花瓣和镜子

它的光影响我们的辞语,它偶然聚拢的

盐和氧气,影响按时降落的太阳

 

而灯盏提醒我们,利用舰船把黄昏运送

我们所谈及的因此要陈旧

钟声催促僧侣们晚祷

新一代女神——在维护寂静

 

(1990)

 

 

航线

(为骆一禾)

 

大海倾侧

航线平分了南方的太阳

诗歌把容颜朝向记忆

这水分较多的一半,是闪电

钻石,野马和火焰

以及那大鱼,在跳跃中扩展的

暗藏的集市。而深陷的海盆

海盆在旋转中靠一盏塔楼

牵引着船头

 

                  *


时光要念诵他的辞章

大海倾侧,当某个正午

偏离自身和更高的准则

方向又被那精神规定

他排演历程于最后的海域

将一派大水

注入冲突的戏剧和银器

 

                  *

 

白昼被洗得锃亮,命令一艘船

甚至行驶在它的反面

大海倾侧,内心的航线贯穿了每个

完整的时日:他想要说出的

远不止这些,但转瞬之间

频繁到来的素馨被裁开

那另外一半

在深厚的墨绿中重复声音初始的细致

 

                  *

 

那么就让他继续歌唱。在共同的航线上

一枚翡翠的头脑正显现

自天廷穷尽处水晶的顶端

广播语言和真理的金叉。大海倾侧

大海倾侧

就让他继续歌唱人类

而造化布置的星辰和鸟群

投射飞翔的十字于海盆

那黯哑的太阳

平分了大海和它的繁华

 

(1990)

 

 

 第一夜

 

时间才是真正的谜底

被封入悠久的幻想之金罐

当一个形象在猜疑中兴起

啊神秘之夜,神秘的

第一夜!一杆钢叉

斜刺大熊星怀孕的身体

 

                  *

 

又有一艘船回不了绿海

又有一行诗因感光过度归于黑暗

无止境的时间

裸露大陆架初夏的小腹

在斜坡上

月之旅馆仿佛燕子临风的翅膀

 

                  *

 

忧郁症连接每一个白昼

午夜的闪光来自大鱼持续的银梦

岛屿。下弦月

波涛的耳朵一寸寸失聪

飞向死亡的命运之翼骨折了时间

 

                  *

 

黑暗筛选星光

有人在追悔幸福

又一次追悔

送信的鸟儿超过了涨潮慢一点的世纪

 

                  *

 

从一滴血扩展成一个时日

从一滴血扩展成

一个名字:生辰

迎接上岸的年轻守护神

 

                  *

 

是怎样的女英雄领受时间的精子火焰

是怎样的铭言

被铸上最初的诗之铁锚

一枝高标孤立

无辜的金马车入海

大裸体侧卧在朝向落日的新出海口

 

                  *

 

睡意被妄想偷袭,大梦已无力突围

开端是海平面唯一的裂痕

不可能的夜曲

背叛嗓子和乐器的声音

是海平面唯一的时间之裂痕

 

                  *

 

他单薄的阴影已经被看见

实体却仍然在想象的世界

在钢琴家试奏的不朽时间里

但他的阴影已经到来

被充满的风

被凹陷的眼窝

被分向两边的发中之寂静

 

(1990)

 

 

海神的一夜

 

这正是他们尽欢的一夜

海神蓝色的裸体被裹在

港口的雾中

在雾中,一艘船驶向月亮

马蹄踏碎了青瓦

 

正好是这样一夜,海神的马尾

拂掠,一支三叉戟不慎遗失

他们能听到

屋顶上一片汽笛翻滚

肉体要更深地埋进对方

 

当他们起身,唱着歌

掀开那床不眠的毛毯

雨雾仍装饰黎明的港口

海神,骑着马,想找回泄露他

夜生活无度的钢三叉戟

 

(1992)

 

 

奇境

 

大海在梦中过于壮丽

被风堆砌的巨浪在晴夜里

过于缓慢地遮闭了星空

——更蓝,直到

忧愁,直到刻骨铭心的黑暗

海水过于凝重,甚至拥有寂静

寂静岸线上梦游人只看见

光芒正侵蚀幻听的钢琴

 

黎明她睡得还要浓郁

接近了死亡的固执和高潮

——海水如雪花石膏般卷刃

那诞生于臆想的耀眼的异象

如无形的指尖奏出的广板

从敞开的琴盖间随太阳上升

影子优美地拂过海面

触及了码头空旷的小旅馆

 

海妖或怪物,带来镜子响亮的

白昼,以无尽的反复唤醒女客

把轻细如耳语的钢琴梦呓

扩大成灵魂出窍的雷霆

一线闪电撕扯,令倚窗探海者

头疼欲裂,令她对奇境的第一次

亲近,自无以复加的盛装开场

止步于脱衣的黄昏仪式

 

而大海即妖怪,跃起在空中

在琴键般升级的内心波澜间

翻腾比音乐突兀的身姿

——当醒来的梦游者

走下堤坝,企图融汇进

深陷于盐沙的钢琴鸣响

和包围这演奏的着魔的

风景——大海更扭动

 

热烈的腰肢:大海的肚皮舞

加剧了女客的晕眩和疼痛

紧张!——她投身进去

沉溺的裸体喂给了妖怪

仿佛又一个梦游夜降临

我听到她抑制住幸福的

轻唤……海水被允许

以色情的舌尖恣意舔卷她

 

(1995)

 

 

 过海

(回赠张枣)

 

1

 

到时候你会说

虚空缓慢。正当风

快捷。渺茫指引船长和

螺旋桨

   一个人看天

半天不吭声,仿佛岑寂

闪耀着岑寂

虚空中海怪也跳动一颗心

 

2

 

在岸和岛屿间

偏头痛发作像夜鸟覆巢

星空弧形滑向另一面。你

忍受……现身于跳舞场

下决心死在

音乐摇摆里。只不过

骤然,你梦见你过海

晕眩里仿佛揽楚腰狂奔

 

3

 

星图的海怪孩儿脸抽泣

海浬被度尽,航程未度尽

剩下的波澜间

那黎明信天翁拂掠铁船

那虚空,被忽略,被一支烟

打发。你假设你迎面错过了

康拉德,返回卧舱,思量

怎么写,并没有又去点燃一支烟

 

4

 

并没有又回溯一颗夜海的

黑暗之心。打开舷窗

你眺望过去——你血液的

倾向性,已经被疾风拽往美人鱼

然而首先,你看见描述

词和词烧制的玻璃海闪耀

           岑寂

不见了,声声汽笛没收了岑寂

 

5

 

你看见你就要跌入

镜花缘,下决心死在

最为虚空的人间现实。你

回忆……正当航程也已经度尽

康拉德抱怨说

缓慢也没意思。从卧舱出来

灵魂更渺茫,因为……海怪

只有海怪被留在了那个

书写的位置上。(海怪

喜滋滋,变形,做

诗人)——而诗人擦好枪

一心去猎艳,去找回

仅属于时间的沙漏新娘

完成被征服的又一次胜利

尽管,实际上,实际上如梦

航程度尽了海没有度尽

 

(2000)

 

 

南游记

(山海天诗会·写给蒋浩)

 

……一同抵达的还有薄暮

海映在天上,紫光拍打云的珊瑚礁

要不了多久谁就都相信,夜正在翻作

千窟万窍的巨澜漫卷,星星钻出来滑翔

踏着炫耀其闪烁和互相轩邈的冲浪板

 

朝向这一切,超级大堂的空阔便会有

宇宙空阔,水晶质地的龙宫架构间

的确暗藏过几样神珍。鲫鱼精觊觎

化身为近似鲤鱼的金鱼腾起了霓虹,乃至

霓虹灯,却不敌金枪鱼迅疾闪击,并且

 

鲸鱼,将上喷的水柱展开成旋翼,半空中

直升飞机般巡洋——当奇境穿越几番旧演义

新演义又提议:参观奇境的下沉式酒吧

章鱼调酒师服务葛优躺,自个儿葛优秃

忙碌于瓶罐杯盏明灭的仪表盘。颅骨的

 

航天盔弯曲意念,要把专程到访的一干人

以混乱缤纷醺醺然,醒豁地送离醒的大气层

——他们的加速度错失月亮,更快,甚而

来不及掏手机,拍下土星环带倾侧的忧郁症

他们又扭头回看到第二天,能够去指认

 

昨晚的来路。地球渺渺,幸好被裹进

较多的蔚蓝。九点烟里,他们找来了

一弯依稀隐现的碧绿——很可能已经

呼吸困难——他们仍奋力说,这有如开始

开始啊永远会重新开始……继续遨游

 

就继续探讨,设问开始如何被发明

梦的返回舱,如何把写作的再入角算对

但他们再被引力揽入也还是醉了,也还是

用一个醉了的观测点看见他们,经由那弯

最澄澈的开始,登上一座山顶小凉亭

 

天浸在海里,连同三叉戟和它的警句或

绝句尾迹云,连同正午,几处星座不肯匿形

明示他们,翻过红土丘陵的懒散,淘宝于

虾兵蟹将用迷彩迷蒙的发射基地——母龙

献策,金箍棒火箭,会从别的海快递过来

 

(2016)



《海神的一夜》跋  

这本诗集是我二十年前在北京出版的同名诗集(我第一本诗集)的增订本。除了添加之后所写的七十多首诗,也补充了之前写下而未收入当初那本诗集,然而尚可保留(或许并非仅对我个人有纪念意义)的若干首诗。另外我拆解和调整了自己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一两个组诗,其中有些篇章,也作为单独的诗作编进了此集。趁编选的机会,我免不了又去改动过去所写的某个词、某行某节,有两三首诗,我甚至完全重写了它们。标于诗后的,仍是最初完稿的年份——最初完稿距离一首诗的完成,却还有遥远的路程,就像谁说的那样,写作之于作者,永远是未完成……然而我希望收入这个集子的短诗成为定稿,标准版本——它们的未完成状态,到此能够暂告结束,能够去纠正以往登载和流传于报刊、书籍、网络上的我那些短诗的种种错讹。被我摈除于这个集子的我以往一些短诗习作甚至劣作,但愿没人会再捡起它们。1997年,《海神的一夜》出版的时候,我三十六岁,一个被视为抵达人生中途的年龄(我那时似乎也步入过“一片幽暗的森林”……);这个同名的增订版诗集(收录了从我开始写作的1981年,直到2017年的全部短诗),则将我的写作年龄数到了三十六——它显然已经超过了一个人写作的中途(我不敢说自己可以再写三十几年),但我还是想把它当作“中途小歇”。参与到小歇里的,还会有也已编订好,将在近期出版的我的组诗和长诗“全编”,以及诗文本《流水》,以及一本用一半篇幅呈现我的几组“连行诗章”的自选诗集。它们呈现出到目前为止我诗歌写作的全貌,而这种全貌,由最早的短诗写作引起——并且我一向视短诗写作为根本性的写作……所以,这本我的短诗“全编”的出版,才使得有点儿规模的此番“中途小歇”对我显得重要。这要感谢梁雪波先生,是他的提议和为实现提议的杰出工作,让增订版《海神的一夜》问世。它之于我写作的重要性,其实不止于成为此后写作的“中途起点”——不过,比如说,没有站到这么个由一种或数种诗集开启的新一轮对话的“中途起点”,我想我不会有把握设想全程的写作。     

                                 陈东东,2017年12月,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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