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浥尘：闪电，大地，剧场，启示录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MuteChild Author 薛婧怡
……
既然天空也会同样恒久地
照看我们，
亲爱的朋友，你一直
匆匆忙忙，讲求实际；
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因为时光
若不服从我们，就是虚掷。
你黑发里那些流星
排着璀璨的阵列
在哪里成群结队，
这般笔直，这般迅捷？
——来吧，让我在这个大锡盆里为你洗头
锤击发丝，令它闪亮如月。
伊丽莎白·毕晓普《香波》
1
白露之后，北京又下了一场暴雨。秋分之后，我们仍着夏装。
难以说服自己夏天已经结束了，有关夏天的诸多情节也依然在新的季节开花。
没有大山大河的北京城，天空是最能体现自然界意志的管道。
今年夏天雨水多。倏然而至的大雨总让我想念岭南。雨声轰鸣中有火的能量，冲刷意念中的旁枝末节，正如烈焰烧尽所有优柔和委屈。
第一次看到闪电是七月的一个凌晨两点，被雨惊醒，走到窗户边，不可自拔地注视闪电，深感颤栗。后来每次在户外遇到闪电，都会立刻被抓住，无法挪动脚步，怔怔看着，心魄也被夺去。
闪电中蕴含万象。闪电中盛放着心的倒影。
有时闪电是寂静的，它愤怒却保有觉知。有时闪电是忧郁的，它在极速的明暗交替中留了一分不易觉察的悲伤。有时闪电是撕心裂肺的，它毫无保留地示现挣扎和破碎。有时闪电示富有蜕变意味，它内在的震动一览无遗，那是渴望转化的强烈决心。
闪电照看我度过这个夏天，我在闪电中望见诸般自己。
我们参与彼此的生命。
／剪了一个今年夏天北京的闪电集，纪念2019年夏天的一种可能。
在剪辑过程中，我对闪电有了更多理解：
切掉素材里大段的黑暗，只保留接近闪电出现的片刻，节奏虽然更紧凑了，却丧失了现实中的心理感受：正是那漫长的、不可预估期限的黑暗，让突如其来的闪电更加耀眼与震撼。
每次录闪电时，都觉得它出现得太快了，触目惊心的发生与结束都在刹那间。心里好渴望能看清，天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剪辑的变速帮我完成了这个心愿。而我看着放慢速度的闪电，顿感它的效力也被极大削弱了，伴随着亵渎崇高的不适。
我保留了这些剪辑中的探索，也诚实分享创作的内在体悟。正是这样篡改自然的经验，让我反向体会到自然之神圣，是绝对的，也是不可译的。／
2
八月底，去杭州见Vala。洗过澡后，我穿着一条红色棉布吊带裙走出来，她脱口而出：你越来越有大地之母的气息了。
是的，这个夏天我更接近大地了。
在星盘中土元素的象征符号彼此交织的几个月里，我以之为窗口，进入它们共同描绘的土之交响。
感受到金牛座对感官和宁静的热爱时，我前所未有地迷恋音乐、香气、触摸、整理房间，也愈发明白身体本身就是深刻的土壤，我可以纵情、发光、欢庆于其中，不再执着于超越肉身。
感受到处女座通过服务来自我发现的深意时，我对自己的使命更心生臣服，也更谦卑地学习精准、耐心和秩序。
在这个夏天，我还借由自己的身体体会到摩羯座的女性面向：在世俗世界拥有权力和影响力，是撬动大格局的工具，而用女性的、符合自然节律的方式以柔克刚，也是一种疗愈地球的行动。因为女性的身体天然与地球共振。
通过星座的语言进入大地，是一种游戏。也可以完全，抛弃任何语言，让整个的自己直接去紧贴大地的安然，触摸那稳定而绵延的力量。
八月某日，我的梦中浮现一句话：天空是你的解药。
于是星辰指引我沉入大地。
3
夏天天然就是剧场。
过往和将来的每一个夏天都是残忍的柔情史。
回想生命中许多刻骨的桥段都在夏天上演：奇遇、心动、碎裂、告别……
秋冬适合疗愈和修复，夏天就该全然地把自己抛出去，让皮肤相遇伤口，让血尽情流。
如忘乎所以的舞者，如倾尽所有的演员。
创造，表演，玩耍，除了享受这个过程，不为任何目的，这些属于我北交五宫的课题，在今年夏天慢慢提高了声量。
梦到过几次剧场，也亲自进入过剧场。
八月底去隆福剧场参加一个肢体表演项目的初次见面会，团体舞酱时刻，我闭着眼感知灯光灌注，丧失力气，眩晕迷醉，享受身体相互的承托和碰撞，化身一只水上的轻舟，任流水载我去何方，而我在漂浮中也微妙地释放了自己的力量。
那晚也初次拥有了即兴独舞的经验。得知需要独舞时十分紧张、不安，我知道那不过是来自头脑的恐惧。音乐响起时，我告诉自己，相信身体，把主权交给身体，带身体回到春天，冰河解冻，顺流，缓慢，欢腾，植物抽芽，舒展，柔曲，蔓延。
身体的智慧，是关于相信的智慧。
这令我想起去年听一节古琴课，女老师说起之前有一次演出十分紧张，在调试心理过程中，她意识到紧张来自机心，而放松是返其天真。
放弃控制，返其天真，创造力的火焰由此绽开，蓬勃而松弛。
／当晚的创作是两人一组，一人舞，另一人对同伴的身体语言用其他媒介进行美学转化。我的同伴Ali录下了我跳舞时和地板摩擦的声音，剪辑的音频我用了她的录音，当作是我们共创的合体。感谢Lily Wu和Cass两个角度的拍摄。／
4
今年夏日剧场的背景音乐，一定是格伦·古尔德弹的Brahms: 10 Intermezzi for Piano.
乔纳森·科特的《格伦·古尔德谈话录》记录了他对古尔德说：「您弹的勃拉姆斯晚期的间奏曲美极了。」我读到时，简直想和他隔时空击掌！
这是和回忆相连的音乐。
第一次听Op. 118是2016年11月，在爱丁堡宿舍的大厨房和荷兰好朋友Emiel聊巴赫和勃拉姆斯，他邀请我去琴房听他练习。那时他在练习《哥德堡变奏曲》，给我讲巴赫乐谱中的和谐对称。后来他弹了更熟练的勃拉姆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听钢琴曲，乐音如潮水般涌过来淹没身体。他给我看乐谱上勃拉姆斯的标注：要有一些激情，但不能太过激情。
Emiel推荐我听其他的Intermezzi，它们成为我的写作伴侣。2017年夏天写硕士毕业论文时，全程都在听。
因而2019年夏天的勃拉姆斯背后，有重重叠叠的往事。
Op. 116, No.4里有我暗涌着挣扎。Op.117, No.1里我眯着眼听到沉静的阳光。Op.118, No.1里我的激烈显得苍老。Op.118, No.2里我重回少年明朗。
勃拉姆斯陪伴我度过整个巨蟹月，在那段内心波动明显被强化的日子里，我再度审视情绪之于我的意义。
作为水元素旺盛的人，早已做好一辈子和情绪频繁交手的准备了。但在如今的年纪，无法再满足于十几岁那样徒然沉浸的浮游状态，而更在意情绪何以成为养料。
我给自己的答案是：
或者变成艺术创造，通向美；
或者在起心动念的觉察中内观，悟道，通向真。
成为美时，情绪延展为沃土。
成为真时，情绪生长出菩提。
5
通过牌卡倾听神灵的语言，是我的日常启示录。
奥修禅卡已陪伴多年，八月初与Dee杭州会面，燃起我对传统塔罗的兴趣。
今年夏天核心的四张牌：
四海一家。一次朋友抽牌时遇到这张，解牌后我又继续沉思它带来的启示。这张牌指向集体，这个夏天发生了诸多集体的暴乱。暴力背后深藏恐惧。若我们可以意识到所有人的恐惧和渴望都来自一个源头，我们就能够了解，我们都在存在的伟大奇迹里联结在一起。
每个人都应将更多的创造力奉献给整体的庆祝、歌唱、跳舞、狂喜，共同创造一个圆圈。在这个共创的圆里，我们的命运一体，没有对立。
月亮。这张牌让我信任内在非理性的资源可以服务这个物质世界，并因此得到物质世界的照顾。想象力，梦境，直觉，情绪，幻觉……对于月亮而言，这些元素都可以是蕴含慈悲和恩典的象征。
月亮牌也代表女性的力量和奥秘。集体无意识中的英雄和妖怪，喜悦和害怕，都能通过月亮的转化丰富我们的生命。
命运之轮。夏天接近尾声时，命运轨迹开始出现轮回的岔路。于是我再次为自己打气：身处永不停息的命运之轮中，恐惧动荡不如享受转变，祈盼如常不如运用无常。永远相信希望，也永远遵从内在的声音做选择。
星币皇后。这张牌让我看见，在各种各样不可控制的外在变动中，可以带来最深安慰的是我内心的稳定和丰盈。当我能够结合丰富的内在财富来创造出爱和智慧，我也能够收获更多物质财富。
通过牌卡提炼出今年夏天的启示录：
女性能量是我体内丰盛的源泉，托起一座桥梁，通向自己，也通向人群；这份营养，将推动我创造自身的完整和圆满，也助益我服务更广大的集体。
6
每个季节过去，天地都会轮转；而无论如何轮转，天地总会永恒地在我体内。
双鱼座满月的夜晚，给身体写了一首诗：
我来自天空
我来自大地
我的双腿是通向地心的管道
红色岩浆在脚下流成一条
肥沃的火焰
我的腹部有一片黑色海洋
贝壳以苍穹为镜
低到泥巴里 孕育珍珠
我的胃部是一堵树皮墙
纹理下覆盖着
岁岁年年的渴望
我的心是一间炼金术实验室
所有的疼和所有的泪
都被加工成爱与光
我的喉咙住着一只憔悴的野狼
对着满月的夜空啼血
垭口之下 密林一同簌簌交响
我的眉心有一口深井
闭上眼睛 却看到更多
万时万空 在水面不息穿梭
我的头是一个宇宙
风起雨落时
发丝跳着星星的舞蹈
我归于天空
我归于大地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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