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警官日记》第三章 一棵大树，两颗老树（上）
儿子成了真正的大树，父母却成了两棵老树。父母一天天老去，一天天凋零。儿子用他健壮的根部，为父母固定厚实的泥土。父母只等着儿子滋养吗?不，父母虽然凋零，却竭尽全力让凋零的树叶飘落在儿子的根部，化作泥土滋养儿子。一个关切的眼神，一句“早点休息”的话语，一句“永远保持警觉”的叮咛，都是病床上的父母滋养儿子的土壤。当你知道爱你的老人在充满期待地看着你，当你知道哪怕是一点点成绩都能给父母带来无限慰藉时，你身上就充满了力量。“人是活人的。”这是母亲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
1996年5月6日晴
母亲这几天身体好点，又不愿待在家里，忍受病痛用三轮车卖一些针线袜子鞋垫等小商品贴补家用。昨天，大雨湾沦，路面被雨水覆盖，阴井盖早已损坏没人维护。母亲骑的三轮车前轮卡进面粉厂前涵洞里的阴井沟，母亲一头栽进积雨中，血染红了雨水。母亲躺在积水中不能动了，只有嘴能说话。母亲请路人把自己拖到路边，给孩子打电话。路人将母亲送到了医院抢救室。我赶到医院，母亲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我问：“妈妈，能起来吗？”母亲说：“我起不来了。”我问大夫，大夫说：“你妈妈可能永远起不来了！”大夫说母亲颈椎间盘第二、三、四、五、六全部脱出，挤压了中枢神经，加上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尿毒症等病，随时可能丧命。母亲瘫痪了，并有三天的危险期。医生让交八千元检查费，可我身上只有三百元。送母亲上医院的路人是个小伙子，看我来了要走。我忙问：“你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小伙子只是笑笑，摇摇头不吱声。我只好打听围观的人，他们说，小伙子是制冷机械厂的职工。我没有经济能力，不知道如何感恩人家，只好先托报社的朋友写一篇表扬小伙子的稿子。
1996年5月9日睛
抢救了三天，大夫不断提醒我说，你母亲这三天随时可能去世，因为椎间盘压迫的是中枢神经。你们家人商量一下，建议考虑一下转院，骨科不是我们的强项。我恐惧地战栗，母亲怎么会这么快离开人间？我不相信，能做的是联系转院。
1996年5月13日晴
转院几天，大夫只是检查。今天早晨大夫查房时说，恐怕要手术，解除挤压，也就是拿掉突出的椎间盘，再取下身上一大块骨头，做成几个椎间盘，植入颈椎部，手术后也许病人能重新站起来。可是病人有糖尿病，刀口难愈合，尤其要两个刀口，再加上心脏病、尿毒症……大夫犹豫地摇头。我说：“那就取我身上的骨头，我母亲身上不就会少一个刀口吗?”大夫点点头，没吱声。有朋友闻言建议我说：“手术费还要好几万元，你去找市政，讨说法赔偿。”我当然想得到经济上的赔偿，可我更明白，官司这条路走上后将遥遥无期，打官司的成本太大了，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完结官司，即使得到了赔偿，也寥寥无几，甚至远远低于打官司付出的成本。更何况，现在哪儿有时间与精力去各个部门讨说法?
1996年6月15日晴
母亲住院一个月了，已经花了三万元了大夫还不手术，总往后拖，老这样在医院耗着怎么行？住院费用太贵了，科室还收尿垫、导尿管之类的费用，即使打电话，在大街上打公用电话每次三毛钱，在医院打公用电话要一块，这是医院科室小金库的收入，一分钱都不能少。母亲没工作，不能报销，这样拖下去如何承受？病友们出主意说，去大夫家送点礼……无奈，通过熟人找到了主任大夫。我与妹妹请求他尽快手术，我说用我身上的骨头，不增加母亲身上刀口，不就减少风险了吗?主任点头说尽快安排手术。
1996年6月18日阴
今天上午母亲手术，在老病号的指点下，我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并为大夫护士早早在酒店订下了酒席。可是到了中午十二点母亲还没有下手术台，我心怀恐惧，头上渗出冷汗。一点了，母亲终于出了手术室。我忙问大夫怎么样，大夫说手术很顺利。我高兴地问：“我母亲能站起来了?”大夫点点头。我的泪水止不住了，忙请大夫们去酒店吃饭。不料，大夫们坚持不去，在我反复劝说下，才到了酒店，吃了一点主食就走了。
1996年6月30日阴
今天出院。母亲没有像大夫预料的那样站起来，刀口也没像大夫说的那样难愈合，刀口很快长好了。有病人家属说，你母亲的手术不成功，并且不能再次手术了。我问为什么，病友说：“凡手术成功的病人都能下地走路，你母亲以后永远瘫在床上了。当然，谁都不敢保证手术成功。”我问大夫，大夫说：“颈椎是高度危险的部位，手术很保守，你母亲只能靠锻炼看能不能恢复一点……”我只能接受现实。这两天父亲也不能走路了，半边身子疼得厉害，大夫说是动脉血栓。一下子面对两个瘫痪的老人……
1996年7月14日阴转睛
我给父母两个承诺。今天下班，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让我惊愕的父母对话。父亲说：“我是聋子了，啥也听不见了，眼也看不见了，这血栓害得我走不得路，以后咋办呢?”母亲说：“我这病更拖累孩子，活着也是废人，还花钱，耽误孩子前程，我们走了算了。”我吓得冲进去扑在父母床头，哭求道：“不，爸爸妈妈，没有您二老不行……爸爸妈妈，没有您俩，将来我的立功喜报让谁看?儿子的成就谁来夸？”母亲说“我们希望儿女有出息，儿女的前途比爸爸妈妈的命重要。”我说：“没有父母，我会颓废下去一事无成。”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仅仅照料好父母的生活是小孝，儿子在工作上有所作为、出成绩，让父母为儿子自豪，这是大孝。我对父母说，我们全家都要珍惜生命，好好活着。我承诺：一、我一生不虚度年华，走正道做好人。二、有所作为，努力出成绩，做一个让父母引以为自豪的儿子。
1996年7月20日阴
拉要面临瘫痪的父母上医院，将来少不了交通工具，怎么办?将两轮助力车改装成三轮车带父母看病。买两套轮椅、便盆、防疮气垫、自费药品、营养品……父母每年还要住院几次，经济状况一下子紧张起来了。怎么办?今后要面对瘫痪的父母，如何让父母感觉自己是儿子成就事业的动力?在病床旁能干什么?写理论书籍涉及调研，现在最佳的选择只有写文学作品了。也许还会有点收入为父母治病。我要进入全新领域，克服理论语言向文学语言转化的困难，创作长篇小说。
1996年7月21日阴
我要把监狱里的故事告诉社会。可是感觉脑筋拐不过弯来……理论语言向文学语言转化太难了。犯人张××想立功减刑，检举揭发自己的生身父亲曾偷过一头牛。我心里很纠结，问：“为什么要揭发父亲?”他说：“坐牢一年了父亲也没看过我，生气。”不知道该表扬奖励他，还是该批评他。晚上，我问母亲：“我为什么很纠结这件事？”母亲说：“我从来就不赞成‘法律是无情的’这个说法。法律应该有情，并有责任保护伦理，否则，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姐妹猜疑、情人出卖，“文化大革命’践踏人伦的悲剧就会重演。”我恍然大悟，从心里赞成母亲的话。我发现，我们许多制度，包括法律，在保护人伦上无动于衷，法律甚至强迫父亲揭发儿子、妻子揭发丈夫。这样做看似正义得到了伸张，可我们是否看到人间伦理在滴血、亲情在流泪？我们在维护了所谓的正义的同时，到底维护的是什么？是冷酷！是血泪！如此，法制担任与维护社会祥和幸福的根本宗旨就偏离了。中华民族有重人伦、行孝道的传统。这是中华民族代代相传、生生不灭的根本原因，也是民族凝聚力之本。自古就有亲属之间的“相隐”制度，如“父为子隐”“同居相隐不为罪”等。如果我们今天依旧照袭“文革”那套，一味强调证人必须如实作证，让妹妹告发哥哥，让情人举报男友，让父亲揭发儿子，这样的社会，人们会有幸福感吗？可以说，道德沦丧是民族毁灭的开始！我对母亲说：“有个犯人，自杀前在日记里写道：‘人生，哀莫大于心死。’我与囚犯的接触中也发现，当一个犯罪嫌疑人对人间最基本的伦理亲情失去了信心，那么刑罚制裁对心已死的人是没有威慑力的。”母亲说：“可怜呀，对于作证的亲人来说，他在如实作证后，不会因为犯罪的亲人得到制裁而感到安慰。站在法庭上对自己的亲人进行指控，这不单单在感情上对自己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情，也把作证者推向一种众叛亲离的境地一—家庭中最基本的情感和信任被破坏，作证者灰死的心又咋样面对未来的生活？”是的，法律应该有情。
1996年11月15日阴
这几天母亲病情加重，浑身肿得更厉害了，脸庞与头部皮肤也胀得发亮。有病友悄悄地对我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意思是说，男人腿肿与女人头肿是生命将尽的危险征兆。病友劝我说，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心里好难受。前天晚上我正在家吃晚饭，晚上八点左右，忽然接到金鉴副部长的电话。金鉴副部长说：“你来我家一趟，有个事要当面征求你的意见。”我一愣，心里有些犯糊涂：金部长家?金部长家应该在北京，不在洛阳呀！我心里志忑不安地问：“您住在哪儿？”金部长说：“在北京市委家属院……你给单位打个招呼。”我猛然想起金部长原任北京市委副书记，肯定是让我上北京的家找他去。金部长又说他家怎么走，以及门牌号，我竟然一句没有记住。放下电话，我心里七上八下：金部长有什么事一定要让我去他家里谈？病床上的母亲艰难地笑了笑说：“春儿，我听出意思了，这是好事，要不怎么会让你去人家家？”我又发愁说：“北京那么大，我对北京不熟悉，怎么找他家呀?”母亲疼爱地说：“不知道人家住的地方也不要紧，所有人都知道司法部呀，到司法部问，司法部的人应该知道金部长家呀。”母亲的话让我心里明朗了。
1996年11月17日睛
自从写书后我发现自己开始不记路了，好不容易摸到了司法部，司法部的同志听说我要去金鉴副部长家，很诧异，说：“你去金部长家干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是金部长打电话让我去的。”接待我的那位领导满脸怀疑地说：“我们还没有去过金鉴副部长家理，怎么会叫你去？”万万没想到会这样，我只好拿出撒手铜，说：“不信你们打电话问问金部长。”司法部的那位领导一脸狐疑，拿起电话，眼睛却盯着我。他打通电话后，金鉴副部长热情地说：“是我叫小王来我家的，让他快过来。”那位领导这才客气起来。可去金部长家带什么礼物呢?实在不知道带什么好，干脆买个布娃娃，放在家里很可爱。金鉴副部长竟然一直站在电梯口等着我，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进了他家。我第一次来到我们系统最高长官的家，有点不知所措。金部长和蔼可亲地说：“你们河南的孙厅长、高书记刚刚走。”接着他赞赏说，“第一次听说你的情况我就感觉惊讶，你真了不起，作为监狱最基层的中队长，能写出《监狱中队管理学》，在那种忙碌艰苦的环境中著书立说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我国的监管改造工作改造了大批国民党战犯、日伪战犯，包括末代皇帝溥仪，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积累了大量的经验，然而战斗在监管改造第一线的中队干警手中至今没有一本中队管理理论书籍指导工作，的确该总结一下了。眼下我们要加强中队建设理论研究。你作为中队长能以本职工作为研究对象，写出专著，填补了我国监狱理论专著的一项空白。你做了件大事，立了大功，向你祝贺。”他提出让我来北京工作，想加强监狱基层理论的研究……天哪，这可是好事，我真的太想去北京工作了，也可以说我梦寐以求想去京城，因为在京城能从事最前沿的理论研究。我很感动，也很感激金鉴副部长对我的厚望……可我没敢答应，我太清楚家里情况了，长期患尿毒症的母亲已瘫痪在床，我自己走了，重病的母亲谁管?父亲是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兵，在战争年代落下耳聋，还有严重的心脏病、动脉血栓，时常不能走路。哥哥与妹妹在外地工作，难得回来，家里主要靠我与大妹，可照料瘫痪老人是力气活，妹妹背不动父母，我走后父母怎么办？去还是不去北京？我心情复杂地回到了洛阳。
1996年11月21日雨
夜里，一个小时就要给父母翻身换尿布，这样折腾后回床上就很难再入睡了，长期睡眠不足，精神越来越差，白天头昏脑涨。昨晚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睛，干脆躺在父亲旁边睡，伸手就可以换尿布翻身。又将母亲的床拉过来与父亲的床挨在一起，我躺在父母中间，太好了，这样我夜间闭着眼就可以为父母翻身换尿布，今天白天我精神好多了。有人问，为什么你对父母那么孝顺？我想，有了人，做一切事情才有意义。有父母在最好，儿子在外有人惦念。当你回到家叫一声爸妈，生活会一下子充满阳光。
1996年11月25日晴
这些天被去不去北京的问题弄得心烦意乱。晚上，坐在母亲床边，看着睡梦中母亲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心里一阵酸楚。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和母亲拎着篮子“拾道”，母子俩沿火车轨道拾火车没有烧透的煤核。早上沿铁道走，一直走到下午，汗出尽了。母亲拎着半篮子煤渣，见儿子累了，就心疼地背起儿子。母亲弯着腰还逗儿子笑：儿子不是男子汉，还要妈妈背。篮子满了，母子俩扭头要回家时，却被一个戴红袖章的瘦男人拦住了，张口说我们偷煤，将我们关在铁道边扳道工的小房子里。母亲解释说：“原煤又黑又亮，和火车烧过的灰白色的煤渣完全不一样，怎么是偷?”到了夜里，红袖章还是不让我们走，阴阴地对母亲说：“你跪下就可以走，还可以带走煤和篮子。”母亲坚决不跪。后半夜了，我一天没吃东西，饿得受不了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亲望了望我，突然跪下了……出了门，母亲将煤渣连同篮子扔进沟里。从此，母亲再也不捡煤渣了，只是拼命干重体力活。她的肾病也越来越重了。如今儿女成人了，母亲却瘫在了床上。古人在《劝孝文》中说：“世之人，善莫大于孝，不善莫大于不孝。”我眼里溢满了泪水，深深自责，决不能抛下父母不管！“父母在，不远游。”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北京有没有我王春来都行，可病重的父母不能没有我！不能让父母知道我有去北京工作的机会，否则父母会伤心难过的。
1996年11月29日雨
屋漏更兼下雨，妻子下岗了。经济本来就紧张，如今少了一份收入，这日子就更糟。妻子要去新乡市打工，说那里的工资高，我心里不乐意，但我无法面对妻子期盼的目光。作为儿子，也许我尽到了责任，但我愧对“丈夫”这个身份！今天还是送妻子离开了。看着载着妻子的车渐渐远离，内心一阵锥心的痛。我一个大老爷们居然支撑不起一个家，让妻子背井离乡，我怎么就活得这么窝囊、活得这么失败呢！
1996年12月7日阴
母亲住院两天了，医生让我签了病危通知书，然而病床上母亲的脸上始终写满了笑意，仿佛死神根本没有光顾。没有心情画画了，我感觉这是贵族艺术，尤其画油画，油彩太非我要把钱都用在给父母治病上。从今以后起要替有病的父母撑起家门。
1996年12月10日阴
白天夜里都不能休息，我撑不住了，请表弟来照看母亲，可几天的工夫表弟就病倒了，我只好搀扶他，送他坐长途汽车回老家。又打电话让哥哥请假回来。
1996年12月13日风
夜深了，哥哥从灵宝山沟里的军工一二四厂赶到了医院。看哥哥-路跋山涉水，又饿又累，我让哥哥出去吃饭后休息休息再来医院。我的成长始终伴随着母亲的教诲。望着沉沉睡去的母亲，想象母亲瘫痪在床，永远站不起来了，心里一阵阵难受。
1996年12月22日阴
做人好难。由于《监狱中队管理学》的出版，名气大了点，但仍然身居中队长，名气与职务差别太大，外省局的人来我们单位总问我的情况，在背后总有人非议。.我感觉压力很大，刚刚出院的母亲在病床上说：“儿子，你不就写了一本书吗?你不过是做了一件善事，很多人都做过善事，记住，你没有什么了不起，你还是最普通的警察，更低你有什么不好?没必要让别人高看你，实实在在做人最重要。”我论“妈，我没感觉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看我没有记功也没有奖状。我只是付出再付出，可是有人还老挑我毛病，背后诽谤我。”母亲说：“布施可慈悲仁爱，持戒可守规守矩，忍辱可谦卑宽恕，精进可防止懈怠，禅定可一心不乱，智慧可破除无明。”我明白了，一切都是对我的关怀与激励，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1997年1月9日雪
今天清监查号，犯人集中站在走廊上，我从吊扇盒里意外搜出了一个小本子，看了竟然背后阵阵发凉。这是一名坐了三次牢的中年犯人写的。这名靠倒卖八年文物发家的犯人有上亿钱财，他在数次坐牢中竟然悟出了可怕的“道理”。他有一帮黑社会兄弟，他在日记中说，过去屡次被抓及被没收财产的根本原因，是没有权力保护他。如果不舍得花钱买权，早晚还会变成穷光蛋以致坐穿牢底。他计划拿出五千万元作为官场“投资”，让黑社会的弟兄们买官，或拉官员下水，控制一个地区的政权，进行地方黑社会的统治，最终达到他们在这个地方横行霸道鱼肉百姓的目的。太可怕了！罪犯真不是吃素的。
1997年1月10日雪
监狱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以著名雕塑家罗丹《思想者》为原型、主题为“三思”的人物塑像。塑像赤裸全身，手托脸腮，凝望古老的黄土地，陷入深深的思索。我也在深深思考。相传天方国有一种鸟，集香火自焚，复从死灰中复生。历史在轮回中超越，要再生，必先死。因为再生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死，通过死而后生！生命经过涅祭觉醒，才能活。几千囚犯在涅槃、新生，而那个“憨厚”的神秘囚犯，却在涅梁中变异出怪胎，又得益于黄土地丰富的养料，更新了“知识”和“思维”，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组织了一场骇人听闻的权力攻击……可我只是一名普通警察，怎么才能唤醒社会对这种新的犯罪方式提高警惕呢？
1997年1月11日晴
晚上，母亲在病痛中呻吟，我想转移母亲的情绪，将昨天搜到犯人日记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让我扶她坐起，紧锁双眉说：“黑社会也许会变成过去的土匪哩，只会祸害百姓。你手中的笔是干什么的?一支笔胜过十万毛瑟枪。”我心里一亮，我不是计划搞文学创作吗?文学作品影响大，读的人多。于是我说：“妈，我把这事写成书吧，告诉天下的人。”母亲微笑着点点头。必须写书，因为我写书，母亲心里有说不出的自豪；因为我写书，就会让更多的人认识今天黑社会犯罪的可怕；因为我写书，父母说这是他们最大的心愿。我必须完成这部文学书稿。不仅仅为了父母高兴，这也是一名警察的责任。也许这本书根本无法出版，但是我一定要努力。
1997年1月18日晴
父亲手术了。父亲手术后从医院回来，浑身疼痛，吃不下饭。这段时间研究各国有关刑罚的正副作用的文章，许多问题还没搞清楚，父亲是老监狱警察，和他聊聊刑罚的理性问题，也许能转移父亲的注意力，减轻父亲疾病的痛苦。于是我笑道：“爸爸，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监狱到底是什么玩艺?对人和社会不知是福还是祸。”父亲果然来了精神，以教训的口气训斥道：“刑罚执行警察应该搞明白这个问题，才能管好犯人。”我知道父亲嘴上对我不客气，心里疼爱儿子。想起台湾学者林山田说的话，我说道：“爸，林山田曾说过，一般药性较强的药品，或许对于某种疾病有特殊的疗效，但是可能对身体产生副作用，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刑罚是抗制犯罪的法律手段，也与药品具有同样的现象，它必然对于社会及个体具有某些程度的不良副作用。”父亲爱惜地看了一眼我，说：“小犊子，监狱关了几千名犯人，绝大多数犯人骨头都是黑的。依我看，监狱刑罚具有惩罚犯罪、预防犯罪、矫正罪犯、教育鼓舞社会公众的功能。你小子懂什么！”太阳的余晖照在父亲脸上，病态的脸显得棱角分明。没料到文化程度只是小学的父亲肚子里挺有“货”，这应该得益于他长年累月在基层实践中的学习和积累。我说：“我们过去学习理论总是只谈正面不说负面，其实，了解监狱刑罚的负功能对实现监狱功能也很重要。比如，刑罚具有掩盖社会矛盾的问题。犯罪原因是一个多层次系统，犯罪是社会生活某一方面存在着冲突、矛盾或弊端的指示器。不解决这些社会冲突或矛盾，与此相关的犯罪就无法避免。就像社会腐败现象一样，仅仅抓几个腐败分子是不行的，必须考虑铲除腐败的根源……”“好，好，你小犊子竟敢给我作报告，一边玩去！”父亲面子上为了当父亲的尊严，不能让儿子在自己面前占上风，心里却想听听儿子的学问到底长进多少，我太了解父亲的心思了。“好，好，我不敢作报告，我谈点个人看法。我听一些犯人说，不怕公检法，就怕十年押。让犯人生活在囚笼里，实际转化成了心理的痛苦。我们应该看到这种刑罚能起到惩罚、威慑作用，但同时也会使社会公众心灵不断地遭受报复、痛苦、强制、冷硬的急风暴雨的吹打与侵袭。”父亲说：“你小犊子只有理论不懂实践，犯人极其险恶。”我想起搜出的犯人日记，的确，这些现实问题在书本上是找不到解决方法的。房屋暗了下来，父亲伸手想开灯，被母亲制止住了。病床上的母亲说“屋子里还能看得见，看得见，过一会儿再拉灯。母亲为了省钱不允许开灯，父亲无奈地笑了笑。我在灰暗的光线中没有注意母亲的话，只管按照自己的思路大放“厥词”：“我一直在琢磨贝卡利亚的观点，他认为人的心灵就像液体一样，总是顺应着它周围的事物。他还说，很多人犯罪是由于缺乏起码的人道主义情感，心灵很残酷，而这又与社会环境相联系。”父亲说：“小犊子，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我向父亲讲了我发现的可怕日记，并说：“这是犯罪的新趋势，我琢磨小说的影响大，我要用长篇小说告诉整个社会。”父亲紧皱眉头，说：“你没写过小说呀，更何况长篇小说?不过这是一名狱警的责任！”我说：“我要用长篇小说，保护父母与百姓安宁的生活。”父亲认同地说：“你要把阴险的因犯和他们团伙的画皮剥开，粉碎他们险恶的夺权阴谋，还江山社稷于太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1997年1月20日睛
你拿命换来了第一桶金，钱，真的能让你儿子获得幸福吗?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小囚犯，他年轻稚嫩的脸上闪耀着青春的骚动，他叫刘杰伦（化名），只有十八岁，因强奸罪获刑七年。他曾经是某艺校的当红男歌手，还参加过一些电视剧的拍摄。他犯罪过程也很简单，一天晚上他与几个朋友在饭店吃饭，见到一个靓丽的女孩与一个男孩在一块儿吃饭。几个朋友惊艳女孩子太漂亮了，刘杰伦一瞧，是曾经追求过自己，后来又被他睡过的女孩。刘杰伦不屑地一撇嘴，说：“这女孩我睡过，我一招手她就会过来，你们信吗？”几个朋友摇摇头说：“不相信。”刘杰伦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那女孩扭头看他，他向女孩招招手。谁知女孩毫无反应，又低头吃饭。几个朋友面露讥笑，刘杰伦的脸红了，大声喊叫女孩的名字，女孩又扭头看看。刘杰伦喊；“过来吃饭，我找你有事。”女孩子摇摇头，继续与对面男孩子说笑着吃饭。几个朋友大笑起来，刘杰伦恼羞成怒。刘杰伦仗着叔叔的势力，已成为当地一小霸，哪能栽面子。他站起身冲过去，拉着女孩就走。女孩甩着胳膊不去，对面的男孩也起身想动手。刘杰伦瞪眼威胁男孩，男孩当然认得刘杰伦，不敢动了。刘杰伦将女孩强行拉上二楼客房，强奸了女孩。女孩当众被羞辱，难以承受，从二楼窗户上跳了下来，受伤住进了医院。我惊讶地问：“你这么小的年龄为何这样胆大，能告诉我原因吗?”刘杰伦不吱声，好半天才说：“我玩的女孩太多了，她算啥?玩她是给她面子。”我心里一颤，说：“你要在这里度过七年光阴，要学会独立思考问题了，可我觉得你的想法有问题，能告诉我你过去有什么经历，才使得你的胆量这么大吗？”刘杰伦的大眼睛闪出一丝狡话与狠毒，但很快释放了。他歪着头说：“报告干部，你的话别看很随和，可我感觉你很厉害。”我说：“你还是个孩子，我希望所有的孩子都有好的前途，包括我的儿子和你。可你不够坦率，你如果把你吃不准的想法告诉我，尤其是把你那么狂妄胆大的原因告诉我，保不准我能给你很好的建议哩。”刘杰伦说：“我叔叔一次会给我很多钱，所以我朋友很多。我在我们那一带没人敢惹，不论谁有啥难事也能摆平。”他说，有一次，他与一个中年人为抢嫖一个小姐，双方动了手，中年人也是当地一霸，一个电话叫来了一帮黑社会分子，可这帮人来了一看是刘杰伦，马上讨好地问刘杰伦有何吩咐，刘杰伦一看是叔叔手下的人，马上让他们把中年人打得鼻青脸肿。我问：“你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刘杰伦说“我有钱，又有叔叔撑腰，愿意跟我睡觉的女孩也很多，我会给她们买化妆品，买漂亮衣服，一次花上万元。我房间里好多床，有一次我妈还在地下铺了褥子，那天晚上我家住了十二个女孩，我与她们睡了一遍，这很正常……”我问：“你叔叔一个月能给你多少钱？”刘杰伦说：“要多少给多少，一个月少说也有四五万吧，多则几十万。”我怀疑地问：“女孩们都是哪儿的？”刘杰伦说：“厂子里做工的女孩太多了，本地外地都有。那个抢过来的小姐只有十七岁，家里很穷，父亲还有病。我去看了，太可怜了，给她家买了电视，还给她爸一万块钱，让他看病。这女孩什么时间只要我愿意，她就会来。在厂子里，我只要在那儿一站，女孩们老想让我选中。我不玩这些女孩儿也太亏。”我已不再愤怒，感觉这孩子太可怜了，这么小的年龄却已将自己的福寿折尽了。我想起母亲的教诲，作恶之人会受惩罚，作大恶者将坠入十八层地狱，上天是公平的。他太可怜了，如今坐牢之灾来到，他竟然还没有醒悟，再不醒悟会掉脑袋坠落地狱的。于是我力图挽救他，劝说道：“你不玩这些女孩子还太亏?任何生命都是平等的，你小小年龄依仗叔叔势力如此伤天害理，会有报应的，你已经走火入魔了，孩子！”他说：“我也不是刻意这样，也想当好孩子，可是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我忽然意识到，这孩子小小年龄便坐牢的果，是他的叔叔与母亲种下的因。刘杰伦讲述了自己家族捞到第一桶金的可悲经历。刘杰伦的父亲与叔叔都很能干。他母亲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也爱美，却因为穷，父母经常为钱吵架。当时他父亲也很绝望，因为他与叔叔奋斗多年，还是被贫穷所困。后来他们终于遇上了一个办厂的机会，又苦于没有资金，眼看机会将失去。一天晚上，父亲将叔叔叫到家里，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家祖祖辈辈受穷，我们这一代人必须改变命运……我准备去弄点钱办厂，如果我回不来你们不要找我，记住，一定要把我儿子养大，当你的亲儿子养。至于你嫂子，也不要难为她，想找男人随她去，留在家里也行。”从那以后，漆黑的国道上连续发生七起抢劫杀人案，手段非常残忍，七条人命都被灭口，连施救的机会也没有。附近百姓在夜间不敢出门了。半年后，杀人劫匪在实施抢劫时被当场抓住，当地人谁也不敢相信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劫匪是刘杰伦的父亲，因为刘杰伦父亲在当地口碑很好，待人和善又很有礼貌，人们震惊不已。刘杰伦的父亲被捕后，爽快地交代了所有当地杀人劫案全是他一个人所为，警方查明他共抢劫钱财二百余万，但刘杰伦父亲宁死不交待钱财去处，咬掉了舌头。他被执行枪决前与家人见了最后一面，他像即将出征的战士，微笑着给弟弟写了一行字：“一定把我儿子当你的亲儿子看。”他又给妻子留了话“对不起，我不能与你白头偕老了，你刚刚三十岁，再找个男人吧。”刘杰伦的父亲被枪毙后，他的叔叔为哥哥举办了隆重的葬礼。一年后，刘杰伦叔叔的厂子拔地而起。刘杰伦的叔叔像红了眼的赌徒，不论谁敢阻拦他的生意，他就与谁拼命。不久，他就成了当地财大气粗的一霸。刘杰伦的叔叔对侄子所有要求全部满足，包括侄子想要女人，他也从不拒绝。刘杰伦入狱后，他该死的叔叔也坐牢了。记得母亲曾经说，钱是好东西，钱也是灾难的钥匙。这个父亲一念之差，毁掉了一家人。是的，他整个家庭心灵的伤将永远无法愈合。我想，如果牢房之灾还不能让他们叔侄醒悟，他们也离更大的灾难不远了。记得父亲曾说，人不可以太狂，一个人的知识通过学习可以得到，一个人的成长，必须通过磨炼。父亲曾问我：“如果发现一个人、一个地方、一件事、一本书可以改变你的命运，一定要想办法跟他发生关系，否则他就跟你没关系。儿子，知晓这是指谁吗?”我摇摇头。父亲说：“这个人、地方、某件事或书的内核是仁爱和平，是做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
1997年1月27日晴转阴
受中医利用电脑为病人开处方的启发，我尝试把心理学原理输入到电脑，对罪犯个体开具个别教育“处方”，也就是对每个罪犯实施真正的系统心理矫治。但效果并不理想。我感觉心理学只是探讨原因，却提供不了有效的方法。还是用我们古圣先贤思想教人孝道、教人如何做人效果好。
1997年2月1日阴
我将发明的几十件瘫痪老人的用具带到“罪犯教育”课堂上，让犯人们从“孝”的角度给我出主意当参谋。犯人由我的孝心，联想起自己的父母，就禁不住暗自流泪。我在罪犯教育课堂上讲：“多数人坐牢，是自己将自己感召进来的，其实是自己把自己送进来的。”课后，一名亿万富翁犯人问我：“我是高考状元，是谁把我送进来坐牢的?难道也是我自己吗？”我说：“在我这个小小狱警看来，你是被自己感召进来了。你是冤案，你冤到家了，你比窦娥还冤。”犯人说：“怎么理解？”我说：“你是什么人，你身边感召来的就是什么人。你一心挣钱，那么你身边感召来的就是只认钱、不认人的人。你身边都是为钱能翻脸不认人的人，你的灾难就来了。说白了，你如果孝敬父母，有孝心就不会贪婪了，不贪婪自然就不会坐牢了。所以，你坐牢是你自己把自己送进来的！”犯人说：“王警官，你解释一下。”我说：“你案子的根源是你父亲的死亡，而你并不愿意你父亲死，可你的行为却促使了你父亲死亡，你又坐牢了。你干了这么多你心里并不愿意干的事，你把父亲的老命都搭上了，你说说，是谁制造了这起冤假错案?你可不比窦娥还冤吗？”犯人张着大嘴就哭了，说：“王警官说得有理呀，我真的浑呀，也真不孝呀。是的，当初我父亲有病，可我却急着赶去外地挣一笔钱。本想回来后再送老人去医院，可第二天父亲就去世了。我却因为心情不好，谈生意总发火，导致这笔生意与对方闹僵。而我身边感召来的生意伙伴，都是只认钱不讲情义的人，出现问题毫不客气地将我告上法庭，法院判我十五年有期徒刑坐了牢。我如果当时送父亲去医院，他肯定能健康地活到今天，我也会因为放弃这笔生意而不会坐牢！我坐牢真是自作的，我犯罪的根源是不孝呀。”
1997年2月3日雪
下班了，我迎着小雪赶到了医院。母亲躺在床上急促地喘息，我知道这是心肌严重缺血的临床表现，用上药才能平静一会儿。医生说母亲的生命可能只有半年了，或许更短，病危通知书已经有一查了。
1997年2月17日阴有雪
母亲出院了。我返回医院问大夫：“我母亲天天躺在床上，身体越来越差，怎么办?”大夫说：“唱歌能增加肺活量，对瘫痪老人康复很有好处。”我眼前一亮，对了，我过去不是学过声乐、笛子与手风琴吗？我似乎特喜欢音乐，可是好久都没有唱歌弹琴了，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唱歌了。妈妈，等您病情缓解后，我一定陪您唱歌，增加您的肺活量。
1997年2月20日雪
母亲躺在我为她特制的床上，急促地喘了好几口气，才能平静一点。“儿子，今天怎么不戴橡胶手套?”母亲艰难地睁开眼，看我正给父亲抠大便，就这样问道。我趴在轮骑下面，忙回头给母亲一个笑脸，回答说：“这次买的橡胶手套太厚，手指迟钝，怕弄破直服肠……”父亲大便干结，掏了一个小时我才站起来，洗手后又赶紧给母亲翻身和换尿布。我感觉很累，长年睡眠不足身体虚弱，加上多年来背父母上下楼，腰肌拉伤日益严重。可我顾及不了这些，医生说母亲只有半年左右生命的话音萦绕在耳边，尽孝的机会不多了。我说：“妈，咱去买菜吧！”我想让母亲每天见一下阳光。必须珍惜与父母相处的每一秒钟。母亲又一阵儿急促的喘息后，艰难地笑笑说：“好啊，儿子。”从四楼背母亲下楼，下到二楼时我已经大口喘气头冒虚汗，刚迈出几步忽然腰痛难忍，脚下发软。我脑子闪出“要出人命”的念头，栽下楼梯时我拼命向前跨步，想用身体撑垫住病重的母亲……我不顾自己头上鲜血直流，惊慌地抱起母亲，问：“妈妈，摔着了吗?”母亲竟然笑了，说：“儿子，你看，老天不收咱娘儿俩，咱就好好活着。”我也流着泪笑了。感谢苍天，像这样摔下楼的险关劫难，竟让我与母亲闯过多次。庆幸的是，也有多次上楼上到最后一个台阶时突然腰疼，如果这时裁下去，我与母亲在劫难逃，而我竟然撑住了……也许生命中真的有一个神奇的力量，保护我与父亲母亲活到了今天。谢谢上苍！邻居看到我头上有血迹，就说，你一个人上街买菜多轻松，天天带上你妈多费劲。我只是笑笑，邻居不懂这其中的奥秘：这会延长母亲的生命，因为母亲买菜会因为比儿女买得便宜而兴奋不已，她总对儿女自豪地说，老人还是有用吧！母亲仿佛找到了自己生命的价值。
1997年2月22日雪
背母亲下楼上市场买了大白菜。以前想让母亲看看城市的变化，我推她去看洛浦公园，看邮山景色，可母亲似乎对这些没有兴趣。上市场买菜才能让母亲认可自己生命的价值，而这种生命价值的认可胜过灵丹妙药。
1997年2月24日雪
晚上给父母洗脸喂饭，母亲望着我头上的伤，心疼地说：“儿子，我和你爸这样拖累你，何时是头?太耽误你前途啊！”我的心一阵颤抖，恐惧地抓住母亲的手说：“妈，您可不敢有别的想法，没有您与爸爸在，我就没福气了。”我望着母亲的白发，泪水悄悄地流.……
1997年2月27日阴
背母亲再次摔倒，我的腰严重拉伤，像断了一样疼痛，我已经无法将父母从床上抱到轮椅上了，腰伤太重了，疼得冒冷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不能让父母总躺在床上，万般无奈中我发明了天车——可以将父母拖起来再轻轻放在轮椅上。
1997年3月2日阴
四楼怎么下去？我在网上到处寻访爬楼轮椅。爬楼轮椅只有产自台湾地区、日本等地的品牌，一个爬楼轮椅要四万元，而且不能在平地走，既不符合中国老百姓的实际，又实在买不起。可是我又实在背不动父母，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万般无奈、万般无奈中，又发明制作了木轨桥。
1997年3月9日睛
犯人可怕的日记在我心头沉淀。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思考，拥有较雄厚财富的囚犯，流露出的渴望拥有权力的朦胧倾向等蛛丝马迹，越来越清晰。凭借十多年与罪犯打交道的经验，我预计，十年内，以援取各级权力为首要目的的黑社会犯罪方式，将在中国渐显端倪。如果我们打击犯罪的方法仍然停留在以往对犯罪的认识上，那么十年后，或许在某一天早上醒来，就会发现我们都已经成为黑社会统治下的“臣民”。也许警职真的关天，警察要用书警示社会。
1997年3月15日阴
规定自己一天写二十页大稿纸。真不愿再写书了。可是父母的病越来越重了，在父母病榻旁恐怕只有用写作的方式安慰父母，并实现自己有所作为的抱负了。也许父母亲的鼓励潜藏着巨大的能量，竟然勉强能每天完成二十页大稿纸。当初《监狱中队管理学》定稿时，从省监狱局背回来一摞稿纸，可是写小说很快用完了，又不舍得花钱买纸，真后悔当初没多背回来点稿纸。现在收集旧作业本及烧砖窑引火用的草纸，纸很糟，也泗得厉害，必须小心翼翼地写。继续漫漫“爬格”路，这部警示社会的长篇小说也许会耗费更多的纸与墨水，会花费更大的精力。
1997年4月1日阴
此时已经是深夜两点了，写作好累好累，更麻烦的是我总是忘记前面都写了什么内容，下面就无法下笔了，只好停下来……腰、眼、手的疼痛与困倦一起袭来，有些顶不住了，我恼怒地将笔扔在地上。我怀疑自己能不能写出长篇小说。病榻上的母亲竟然没有睡，她用信任的目光望着我说：“儿子，理论书籍既然能写出来，文学作品也一定能写出来。”我说：“妈，听说有人适宜写理论书籍，有人只适合写短篇小说，我老是忘记前面写了什么内容了，我肯定写不了长篇小说。”母亲说：“我观察过了，儿子，别急，你行。”母亲的话让我顿时来了自信。
1997年4月7日晴
今天碰见了一位领导，他将我拉到路边，很生气地告诉我：“前几天开了党委会，照你的情况不奖励你也算了，总该提拔吧！你的那一届监管改造专业的同学全部提拔了，可这次党委会上讨论你的提拔问题时，有人竟然说王春来是写中队管理的，只适合当中队长，所以不能提拔，简直气死我了！要这么说，写监狱学的人只有当监狱长?哪儿有用这种混账逻辑压制人的？”领导不透露具体内容，劝我走走关系。晚上将此事告诉了母亲，说：“我真的需要走关系吗?”母亲沉默了好久，说：“当官为什么要走关系呢？买的官会很累心的，我宁愿儿子当一辈子中队长。你爸爸不是常说嘛，堂堂正正做人最重要。”母亲说，人生有得必有失，这就是你的失，未来肯定有得。我真不知道未来能得到什么。
1997年5月9日晴
早晨，母亲床头的保温瓶突然烂了，母亲随之也难受得呻吟了起来。难道医生那可怕的话会应验吗?不，我决不相信母亲的生命只有半年。我决定给母亲用上利尿剂和洋地黄等药品，一定设法延续母亲的生命。
1997年×月5日睛
省监狱局政治部点名我这个中队长在全省优秀中队长指导员培训班上当教官。学员中有许多人是大队长、科长。第一次讲课有点慌，好在学员们都对我很尊重，几个培训周期讲得还顺畅。意外的是讲一堂课给了五十元补助，感觉很新奇。有关系好的战友问我，你放弃了去北京，至今也没有提拔，反而受到一些人的妒忌与排斥，你后悔吗?比如现在，你一名中队长却给大队长讲课，在官本位国度里肯定遭到排斥，你什么感觉?我感觉留在父母身边很值得，人生追求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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