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肉体危机

文｜丁天

来源：《活过》

-1-

在日式烧烤店，他听到身后有女孩开玩笑说，不如咱们生个孩子玩玩吧。

于是他忍不住回身张望了一眼，寻找声音的来源。

在他身后有两三桌客人，一桌是浓妆艳抹的女孩和一个喝醉的愤青，另一桌是酷似某歌手的眼镜男和他颇具书卷气的眼镜女友。

45度角，斜线，是三个粗犷的北欧背包青年，并排的是一对文雅古板的德国夫妇。

他已人到中年，每当季节转换或者说情感换季时，难免多愁善感。

例如昨天，有服务员推荐他们店的麻辣小龙虾，会令他猛然想起，他已有好几年没有吃过这东西了。

早年，都是有人剥好了，放在他的小碟中，然后他用筷子夹着吃。竟然从没有尝试过自己动手去剥。

看到店内另一桌没有眉眼高低的食客吃得热火朝天，麻小的气息阵阵传来，无端勾起他许多湮灭的回忆。

现在，端坐他面前的年轻女孩在负责烤肉，他负责吃。人生很无奈，他只能撩开后槽牙，抡圆腮帮子，坦然面对人生，直吃到对人生感到绝望。

他决定就那么坦然地把自己吃绝望。

天亮前，他离开那年轻女孩温暖的身体，顶着冬天凛冽的寒风，回到老婆孩子身边。

-2-

路过街边某处夜总会时，他想起从前的一个朋友。他和那个朋友曾经一起唱过800回KTV，晚晚混到天色渐亮。

中年的时光是如此宝贵，已没有时间和心力夜夜K歌买醉。想起那些日子，仿佛连欢乐都带着沦丧的气息，不可遏止的自暴自弃。

他是一名编剧。连日来，剧组一直在开会讨论剧情。主题是男一号为何会被名伶诱惑，堕落变质，背叛发妻。

身为主创，他被认定从未曾寻找到更合理更有力的解释。没有理由，女名伶年轻、漂亮、风尘、魅惑。

结发妻子再如何曾经付出过爱，说穿了无非是精明势利的妇人。

站在男人角度看，她所能给我们展示出的未来是可预见的，无趣的、现实的。

女名伶所能给我们的未来却是开放的，无法预期的，有趣的，具有某种冒险意味的未知。

他很想说，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女名伶，中止一段僵死的停滞的感情。

某种意义上，发妻源源发不断发出的爱，如果那能够算是爱的话，也是散发着腐朽肉体气息的爱。

当然，他自知这些内心的想法无理并且错误，在剧情讨论会上他是不会说出来浪费BOSS们宝贵时间的。

但是他每次回到老婆孩子身边，内心都会感叹，哦那些隔夜的不新鲜的气息。

人生很无奈，有百日咳，有荨麻疹，还有中年危机，就像智齿早晚会长出，令人牙痛。

生活是一辈子的事

活过有可能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但值得我们寻找

作者 

丁天，小说家、专栏作家、编剧、民俗学者。1971年出生，北京人。70后作家群代表性人物之一。自1993年起在《收获》《人民文学》等刊发表小说。作品曾获多种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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