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会因为极度悲伤和绝望，一夜白头吗？

Aug.

20

灼见（ID：penetratingview）

如果把“一夜白头”仅仅当做一个形容词，广义地表达在足够短的时间内一个人的头发变白，这还是成立的。

作者 | 瞻云

来源 | 瞻云（zhanyun2028）

先说结论：一夜白头有一定生理原因，但更多源自人的判断偏差。

一夜白头的现象，又被称为玛丽·安东尼特综合症（Marie Antoinette syndrome）。

路易十六上了断头台，她的王后玛丽也也未能幸免，玛丽被斩首后，人们发现她原本褐色的头发变成了花白色。侍女称，她的头发是一夜之间变成白色的。

从古至今，不同的国家和文明中都流传着一夜白头的传说。

玛丽死后，人们开始积极研究“一夜白头”的现象。

2013年，有研究者检索了从1800年到2013年所有荷兰语、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文献中的196个关于“一夜变白”的案例[1]。

涉及的不仅仅是头发，还包括其它的毛发。

• 其中有44例被患者和医生一起确认过的，不过变白过程，并不是一夜之间。

• 有82例是医生看到过或治疗过，但并没有跟踪观察确认。

• 有37例单纯是患者的自述，并没有明确的证据。

• 还有33例完全不清楚，信息缺乏。

这些文献检索的主要都是当时的著名医生，数据的权威性很高。

具体统计表格如下：

可以看出，无论是头发、眉毛、睫毛、胡须、以及其他的体毛，都有被观察到快速变白。

头发的案例为绝大多数，总计170个案例，总占比86.7%。

在44个明确案例中，头发变白的占比也达到了86.4%，和总比例相差不大。

毛发迅速变白的诱发因素，主要归类为：

1、老化，或无明显触发
2、剧烈疼痛或躯体疾病
3、精神疾病
4、情绪压力

其中情绪压力的案例最多， 达到126例，总占比64.5%，在确定的44个案例中，占比47.7%，可知纯情绪因素，导致快速产生白发，基本能占到50%。

其实，各类疼痛、躯体疾病、精神疾病，同样会产生情绪压力。如果把这些算上，总比率可达89.3%。44个确切案例中的比例为88.6%，比例同样相当。

可以看出，负面情绪与快速白头，的确存在最大的关联性。

变白特征主要有三类：

1、脱发
2、白发症
3、白癜风

脱发和白癜风，一般是原本就存在的疾病，和单纯性的情绪导致白发症还是存在区别的。

确定为白发症的，总病例仅仅只有58例，占比29.6%。而明确的44个病例中，占比34%。

总的来说，白发症大约占总体的30%左右。

所有确定的案例报告中，都没有一夜之间都发完全变白的。

另外一份文献中，显示完全白头的案例，是头发和眉毛在六周内快速变白[2]。

在这个案例中，是典型的寸头，头发变白的速度，其实和头发的自然生长速度相当的。

此类记录头发在未来数周内完全变白的，并不仅仅是个例，是完全被证实的现象。

头发在短时间变白的现象，与毛发在细胞生物学上的机制，也是相符合的。

这是毛发的结构，裸露在皮肤外的是毛干，下面是毛根和整个毛囊结构。

毛干是绝对的死物，由无数死去的细胞排列而成，有三层结构，85%~90%的成分都是角蛋白。

由外到内：毛小皮、皮质层（毛发主体部分）、髓质层

在脊椎动物生体内，角蛋白广泛用于形成甲、蹄、角、爪、喙……

毛囊的最底端为毛基质（Hair matrix），或被称为毛母质，里面存在大量快速增值的毛母细胞(Matrix cells)。

毛囊干细胞位于毛囊外根鞘隆突部(Bulge)

毛干的内外三层细胞，就是毛母质细胞不断角蛋白化而形成的。而头发的黑色素，由黑素细胞（Melanocyte）不断产生，并运入不断角蛋白化的毛母细胞中。

这个生理机制决定了，当黑色素能持续提供时，新生的毛发就是黑色的。当黑色素不能持续提供时，新生的毛发便会成为白色。

而原本黑色的旧毛发，不存在任何改变它们颜色的机制。

毛母细胞是由毛囊上段隆突部（Bulge）的毛囊干细胞，激活后逐渐向下分化形成的[3]。

人体代谢（例如谷氨酰胺代谢）调控着毛囊干细胞的分化，并能进一步影响毛母细胞等生发相关细胞的形成[4]，最终影响毛发的生长期、退化期、休止期等生理过程。

毛囊干细胞分化速度的快慢，与生长期（左）和休止期（右）的关系如图：

从绿到红，生长速度由慢到快

以上的生理机制也决定了，当生发过程出现问题，便可能导致白发的出现。

根据前面的研究，在历史上196个“一夜白头”的案例中，除了明确白发症的外，还存在脱发（斑秃）和白癜风，两者加起来足以相当于白发症的一半。

两种疾病都有遗传因素，都和自身免疫发病机制有关，当然也可能受到神经和精神状态的影响。

白癜风（左）和斑秃（右）

自身免疫机制的斑秃，是因为有黑色素的毛囊会被免疫系统攻击，从而导致黑色毛发大片脱落。反而白色毛发会得到保留。如果原本存在不少白色头发，随着黑发减少，自然给人一种整个头部都变成白色的错觉。除此之外，斑秃恢复后也可能短期出现白发。

至于白癜风，则是直接无法产生黑色素，从而可能他引起白发。

无论斑秃还是白癜风，要形成大面积的白发，都是需要足够长期的过程。

在44个明确快速白头的案例中，存在近20%都是白癜风和斑秃，由此可见，人们对“一夜白头”的时间判断是存在偏差的。人们经常用“一夜白头”来形容短期内的头发变白，在信息传播的过程中，很多人会真以为是一夜白头。

通过白癜风和斑秃的分析，可知它们重要机制是自身免疫问题。那纯粹的精神和心理压力，导致的“一夜白头”，有相关的生理机制吗？

这的确是存在的，相关研究还是热乎的，在2年前（2020年）才发现[5]。

说到这个研究，不得不先说一下植物神经系统。

也即，不受我们主观控制的神经系统。

人体的植物神经系统，分成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

两套神经系统互相制衡，就像阴阳平衡一样，控制着人体器官的自主运行。

两套神经系统同时掌控着人体，当处于放松状态时，副交感神经处于主导状态，而处于紧张状态时，交感神经处于主导状态。

我们知道，神经系统通过多种神经递质或激素来控制人体。

当人存在精神压力（例如，突然出现危险，激发战斗或逃跑反应），交感神经（交感神经肾上腺髓质反应）会释放多种物质，例如去甲肾上腺素、肾上腺素、雌激素、睾酮、皮质醇、多巴胺、血清素等等。

通过对比不同的物质，研究者最终发现去甲肾上腺素会过度激活黑素细胞干细胞，让它们在短时间大量转化成黑素细胞，从而造成干细胞透支。

等到生长期，没有干细胞继续产生黑素细胞，没有黑色素产生，于是白发便出现了。

正常（左）和黑素细胞透支（右）的对比

当然，实验人员用的是小鼠进行实验。

通过对照研究，他们发现，无论疼痛、约束，还是心理压力都可以造成小鼠毛发快速变白，可短至5天。这个时间虽然已经足够短了，但依旧远远长于1天。

人类的毛发生长速度比小鼠更慢，如果真的拿人体做实验，头发变白的周期会更长。

鼠类和人类的神经机制是相通的，所以这个实验类，同样揭露了人精神压力快速导致白发的具体机制。

总之，人体内部环境能改变的颜色，唯一有可能的是最新生成的毛发部分，无法得出严格意义上的“一夜白头”的结论。

头发每天能生长 0.3～0.4mm，而人类毛囊的最深处位于皮下3~7mm，也就是说最新生成的毛发，哪怕最快也需要10天左右才能露出头皮。即便毛发生长稍快一点的，起码也需要数天的时间。

既然头发不可能在短短一天之内变白，为什么一夜白头广泛流传？

其实人的判断力并没有那么可信。

从过去200多年来，那196份研究就可以看出。

根据对“一夜白头”的认知，我们可以把整体人群分成四类：

1、亲身经历或亲身见证过程。

2、能够明确确定熟悉的人白发结果。

3、从足够信任的人口中听来。

4、完全的道听途说或者从网络了解。

第4类人群可以直接排除，对“一夜白头”的真实性没有任何的贡献。

第3类，往往依赖于信任的人的判断，信息可能是经过概括和简略的。玩过猜谜游戏的都知道，每经过一次信息传递，就会存在更多的偏差。所以，即便是信任的人给予的信息，也可能经过几次传递而失真。如果信任的人，能够明确结果，那么则进入了第2类人群。

第2类，“一夜白头”可能是当事人描述，也可能是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当事人，从而认定对方是一夜白头。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当事人，时间间隔很容易因为某些事件而判断失真，长时间间隔再回忆时，认定为对方真的“一夜白头”的可能性就会增加。

举个例子，小明姥爷去世了，小明回家发现小明姥姥白头了，小明认为姥姥因为姥爷去世一夜白头。小明离开之前，姥姥还是乌发，很有可能是小明外出这几年，姥姥白头了。因为姥爷的去世，小明更加注意姥姥的面部和头发，从而认为她一夜间老了，一夜间白了头。

甚至也有可能姥爷去世前，先重病，姥姥照顾的几个月之间头发全白了，也会给几个月没见姥姥的人，造成她一夜白头的印象。当他们认定之后，自然会把老夫妻深情故事传播出去，自然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一夜白头”，并当做明确的事情，继续传播。

最后，第1类，亲身经历或者亲身见证。

首先作为亲历者，也可能存在第2类情况，那就是处于悲痛或者情感压抑的人，往往不会关注自己的形象，可能出现了大面积灰发或者白发之后，才猛然发现自己形象的转变。

即便亲眼见证的人，如果同样处于悲痛，时间感知也会失真。即便当时没有失真，他也很容易用“一夜白头”来形容，从而形成传播。经过足够长的时间，他自己也无法再判断，是一夜还是一段时间。

人的记忆和大部分人认知的很不相同。

大多数人会认为，过去发生的事情，我记住了，那么，十多二十年后，我还能想起来，那么我想起来的内容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其实，记忆会在我们不断回忆的过程中，不断地进行重塑。

记忆工作其实是这样的过程，当我们回忆的时候，它会提取出旧的记忆碎片，在工作记忆中进行再次加工。加工过程，随着我们新认知或者掌握的信息差异，会把我们的记忆进行修改。

例如，《爱我中华》主题曲的“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枝花”，因为你熟悉的是五十六个民族，那么后来的长期回忆的过程，记忆碎片中的“星座”便可能被“民族”替代。

一些记忆，甚至可能因为长期的修改，最终版本和最初版本会变得面目全非。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人偶尔看到很久远但忘记差不多的视频/或笔记，会很惊讶自己曾经怎么会做出那么沙雕的事情。本质上来说，你未来随着不断学习不断成长，可能会产生记忆滤镜，在不断回忆的过程，你真的记忆会失真，更完美的形象会逐渐替代有缺点的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一些霸凌别人的的人，可能成年后会不怎么想得起对他人的伤害。一些很成功的人，会认为自己一直很优秀。

经过长期心理暗示，一个人的记忆会不断发生改变。

不仅可能移花接木，也可能无中生有，也可能认为发生过的事情似曾相似，或者曾经发生过。

如果出现集体的长期心理暗示，甚至可能改变整个人群的集体记忆。

著名的曼德拉效应，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相似的还有《西游记》的集数，思想者手的位置……

但很多人从来不愿意相信人类记忆上的漏洞，甚至用人类记忆被XX篡改的阴谋论来解释。

然而，我们的大脑在储存记忆的时候，就至少过滤掉了99%的真实，剩下的1%，还在每一次回忆的过程中，就进行一次修改。

这样的记忆机制，让很多人坚信“一夜白头”太正常不过了。

当然，如果把“一夜白头”仅仅当做一个形容词，广义地表达在足够短的时间内一个人的头发变白，这还是成立的。

《参考文献》

[1] Nahm M , Navarini A A , Kelly E W . Canities subita: A reappraisal of evidence based on 196 case reports published in the medical literature[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richology, 2013, 5(2):63-68.

[2] Trüeb, Ralph M.; Navarini, Alexander A. (2010). Thomas More Syndrome. Dermatology, 220(1), 55–56.

[3] Holecek B U , Ackerman A B . Bulge-Activation Hypothesis[J]. American Journal of Dermatopathology, 1993, 15(3):235-247.

[4] Kim C S , Ding X , Allmeroth K , et al. Glutamine Metabolism Controls Stem Cell Fate Reversibility and Long-Term Maintenance in the Hair Follicle[J]. Cell Metabolism, 2020, 32(4).

[5] Zhang, B., Ma, S., Rachmin, I. et al. Hyperactivation of sympathetic nerves drives depletion of melanocyte stem cells. Nature 577, 676–681 (2020). https://doi.org/10.1038/s41586-020-1935-3

— THE END —

☀本文选自瞻云，作者：瞻云，科普作家，知乎优秀回答者，新知答主。灼见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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