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民怎么保护城市历史遗址：来自查尔斯顿的例子
在中国城镇化进程中，时常会见到某地文化遗产建筑被破坏的新闻。当下，为了保护城市的文脉和历史，民间团体、个人也会有所行动。人们希望让城市建筑的历史得到纪念与传承，这也是认同感、凝聚力的来源。
文化遗产保护的过程中，民间团体与政府机构等各方，理当找到各自的位置，以合作、协商等方式，在更大程度上实现公共利益。
美国历史遗址保护运动中的故事，正可以为我们当下的城市提供借鉴。这里是来自查尔斯顿市的一个例子。
南卡罗来纳的玛尼格特家族
在美国南部的南卡罗来纳州，玛尼格特家族是名门望族。
17世纪后期，为躲避法国政府对胡格诺新教徒的宗教迫害，玛尼格特家族祖辈漂洋过海，来到英属北美的南卡罗来纳殖民地。到18世纪，因从事大米、靛蓝和奴隶贸易等，玛尼格特家族已成为南卡罗来纳富甲一方的商业世家。
1781年，约瑟夫·玛尼格特只身前往欧洲，先后在英国和瑞士留学。1785年，约瑟夫回到查尔斯顿，并从祖父加布里埃尔·玛尼格特和父亲彼得·玛尼格特那里继承了22000英亩土地的种植园和数以百计的黑人奴隶。
约瑟夫·玛尼格特肖像画。图片来自查尔斯顿博物馆，查尔斯顿，南卡罗来纳。
1785年，约瑟夫娶了玛丽亚·亨丽埃塔·米德尔顿为妻。玛丽亚的父亲阿瑟·米德尔顿是美国《独立宣言》的签名人之一。玛丽亚去世后，约瑟夫又娶了夏洛特·德雷顿为第二任妻子。夏洛特的父亲是查尔斯顿声名显赫的种植园主，母亲是海丝特·米德尔顿。
你可能会想：咦，怎么又一个米德尔顿？实际上，这位海丝特的父亲，正是前面那位阿瑟的亲哥哥。18世纪，米德尔顿家族、德雷顿家族和玛尼格特家族都是南卡的贵族世家。通过望族联姻，玛尼格特家族的地位得到进一步巩固。
约瑟夫·玛尼格特故居
在当时的查尔斯顿，约瑟夫·玛尼格特拥有一栋无比华丽的贵族别墅。
这栋别墅的建筑师，是约瑟夫的哥哥加布里埃尔·玛尼格特。美国革命前夕，加布里埃尔曾先后在日内瓦和伦敦求学。美国革命后，他从欧洲返回查尔斯顿。作为一名才华横溢的建筑师，加布里埃尔曾为查尔斯顿的许多建筑提供过设计方案，其中包括广为人知的查尔斯顿市政厅。
1790年，加布里埃尔完成了房屋设计方案。在房子入口处，他修建了一个庙门。在庙门后面，建起一所大花园。在种满各式花卉的花园里，家族成员可以在草坪上休憩野餐。花园正中间便是主屋，即今天我们看到的约瑟夫·玛尼格特故居。这栋房子有三层，附带一个地下室。楼上三层供主人和客人居住，地下室住黑人奴隶。其正面被设计为一个平行四边形，两侧相互对称。在第一层和第二层，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门廊。房子的后面和侧面，分别有三个半圆形的塔楼。三个塔楼与房子紧密联系在一起，使其建筑风格独具特色。为能让人欣赏到花园的美丽景色，房子四周还安装了许多宽敞明亮的玻璃窗。
这栋房子的室内设计也独具匠心。从大门进去，便是大厅。在19世纪初，大厅是玛尼格特家族举办舞会和聚会的场所。因此，大厅四周摆置了许多沙发和长椅。正中央的天花板上，还悬挂着巨形的水晶吊灯。大厅转角处，椭圆形的旋转楼梯螺旋而上，直通三楼。此外，房间功能齐全，有书房、卧室、琴房、厨房、餐厅和更衣房等。每个房间都悬挂玛尼格特家族成员的肖像画，以彰显家族的历史和荣耀。除了普通家具外，房内还有家族成员从各地收集的各式古董装饰品。
加布里埃尔把这栋房子设计得极尽奢华。自1803年房子建成后，玛尼格特家族的成员一直居住于此。
这栋房子的建筑风格，体现了从乔治式向亚当式的转变。乔治式建筑外表威严壮观，室内装饰追求精雕细琢，彰显了英国贵族和君主们的尊严和地位。18世纪上半期，受乔治式建筑风格的影响，英国贵族普遍使用红砖和木材建造房子。它既强调平面的对称布局，又重视室内装潢。它不仅广泛使用山墙和壁柱，还对墙或木板饰面、线脚、壁炉以及门窗檐口周围进行精心粉刷。房子正面通常有古典门廊。廊檐下和屋檐下都有长方形图案排列，屋檐上有齿饰。大门上常有长方形雕花组成排列图案，门梁上有竖向排列的长方形花纹。
在1714年到1776年，南卡人民一直效忠汉诺威王朝时期的大英帝国君主。那时，查尔斯顿的商人和种植园主普遍采取乔治式风格建造房子。
这时，英国建筑师罗伯特·亚当和他的两位兄弟，倡导亚当式建筑风格，强调房屋建筑与室内装潢的完整融合。他们还尝试从房子的统一布局着手，并把墙壁、天花板、壁炉、家具、地毯和其它室内装饰品等完美结合在一起。
美国革命后，南卡建筑师们开始对乔治式建筑风格进行改造。受亚当兄弟建筑思想的启发，加布里埃尔决定把乔治式和亚当式建筑风格融合在一起。从1790年开始设计建筑方案，到1803年最终建成，这个房子反映了南卡建筑风格从乔治式向亚当式风格的转变。
这样富丽堂皇的建筑，也没能逃过败落命运。美国内战结束后，南方种植园经济遭到致命摧毁。19世纪下半叶，南卡的经济衰败不堪。受经济形势所迫，查尔斯顿种植园主们纷纷离开故乡，前往北部和西部。房子也数度易手。因周围兴建起工厂和铁路，房子遭到破坏。20世纪初，房主又把这栋房子改造成许多小房间出租。这座建筑在风雨飘摇的时代里面临凋零。
美国历史遗址保护运动兴起
19世纪中叶，历史遗址保护运动开始在美国兴起。
在美国革命时期，大陆军队统帅乔治·华盛顿将军曾把纽约市纽堡的哈斯布鲁克房子设为一个军事总部。这个房子始建于1725年，是石头砌成的农房。历经一个多世纪风吹雨淋， 房子早已破旧不堪。1850年，为了保护美国革命时期的古建筑，纽约州政府出资购买了这栋老房子。后来，纽约州政府把它视为历史遗址。
与此同时，华盛顿将军在弗吉尼亚的故居——弗农农场也面临被毁坏的危险。1853年，为了拯救华盛顿将军的故居，南卡罗来纳州的贵族妇女帕梅拉·安·坎宁安成立了弗农农场女士协会。坎宁安还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筹款活动。1858年，经过一番努力，弗农农场女士协会从华盛顿将军的遗产继承人那里成功购得弗农农场。之后，这个协会对弗农农场进行修缮、粉刷和历史保护。
1876年，美国人民纪念美国独立100周年。1887年，美国人民纪念《联邦宪法》颁布100周年。受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驱使，美国贵族妇女们精心筹划美国历史遗址的保护工作。1890年4月，纽约市的玛丽亚·K·范·伦斯勒发起了“让我们成立一个妇女爱国协会”的号召，并鼓励全美妇女投入到历史遗址的保护工作中。同年，玛丽亚还成立了殖民时期妇女协会，并鼓励美国殖民时期妇女们的后裔也加入这个组织。
为纪念美国历史，也为保护美国历史上的古建筑和古文献，历史遗址爱好者们成立了美国革命姊妹会。顾名思义，其成员皆为妇女，大部分系美国革命先辈的后代。
1891年，美国各州的“殖民时期妇女协会”联合起来，成立了“全美殖民时期妇女协会”。虽然其整体作为一个非盈利机构。但事实上，它只是一个松散的联合会，各州的分支机构仍保留自主性。1897年，为了保护纽约上州范·科特兰家族故居，“全美殖民时期妇女协会”还发起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历史遗址保护运动。
受全国历史遗址保护运动的影响，查尔斯顿的民间团体也开展了历史遗址保护运动。1902年，“全美殖民时期妇女协会”在南卡的分支就曾出资购买了始建于1713年的火药库，以防它受到破坏。
在查尔斯顿土生土长的苏珊·普林格尔·弗罗斯特，也受到这一氛围的感召。她从小就热爱古建筑和老房子，并与当地许多贵族保持深厚友谊。1909年，她进入查尔斯顿房地产市场，并自掏腰包购买了两处老房子。由于财力有限，为保护查尔斯顿市的历史遗址，苏珊常向朋友、亲戚和当地的大商人贷款。
苏珊对历史遗址的保护不遗余力，但她深知个人力量有限。1920年，为了保护更多的历史遗址，她创办了古建筑保护协会，即今天查尔斯顿保护协会的前身。
在随后的日子里，苏珊成为查尔斯顿远近闻名的历史遗址保护者。她鼓励当地居民保护老房子、木制品和铁栏杆；敦促市政委员会建立和规划历史街区；还经常给当地新闻媒体写信，介绍保护协会在历史遗址保护运动中的目标和工作进展。受这些历史遗址保护者的行动影响，查尔斯顿市的市政府和官方机构对此也开始重视。1931年，在查尔斯顿保护协会鼓励下，市政委员会通过了第一条分区条例，划分出老历史街区。这个老街区位于查尔斯顿市的下城商业区，覆盖了许多从17世纪和18世纪遗留下来的古建筑。之后，市政委员会还成立了一个建筑评估委员会，以防止古建筑被无节制开发。
拯救约瑟夫·玛尼格特故居
1920年5月，眼看着约瑟夫·玛尼格特故居就要在市场上出售，苏珊决定尽全力保护这栋老房子。受财力限制，古建筑保护协会不得不四处筹款。作为古建筑保护协会的会员，苏珊的表妹内尔·普林格尔也希望尽力拯救这栋房子。利用自己的人脉，内尔为古建筑保护协会顺利申请到一笔银行贷款。随后两年里，为还清银行贷款，内尔极不情愿地把约瑟夫·玛尼格特故居外面的草坪和花园卖给大名鼎鼎的标准石油公司。与此同时，内尔把整栋房子出租给当地租客。不久，在这个房子西南边的草坪上，标准石油公司建立了一个Esso加油站。当初美丽漂亮的庙门，竟被标准石油公司改造成了一个供顾客和标准石油公司员工使用的厕所。
约瑟夫·玛尼格特故居外面的Esso加油站。图片来自查尔斯顿博物馆，查尔斯顿，南卡罗来纳。
1928年，内尔夫妇曾尝试把约瑟夫·玛尼格特故居改造成一个博物馆并向公众开放。但迫于巨大的债务压力，内尔夫妇不得不把这栋房子出售。为完整保留房子内部结构，内尔夫妇尽量延迟它在市场上公开拍卖的日期，同时四处为它寻找合适的买主。五年后，查尔斯顿市的一个种植园主，出资3000美金购买了这栋房子。不久，这位神秘买主将其捐赠给查尔斯顿博物馆。
受美国经济大萧条影响，标准石油公司的Esso加油站一直经营惨淡。又过了四年，查尔斯顿博物馆最终说服标准石油公司拆掉加油站，并把其所处的那块地产捐赠给博物馆。
不久，查尔斯顿博物馆对约瑟夫·玛尼格特故居进行改造和重建。这栋房子由坚固的红砖砌成，虽经过多年辗转，基本构造保存得比较完整。在不改变房屋结构的情况下，博物馆的人员对房屋的门、窗、玻璃进行了全面更新。
通过查阅馆藏在南卡罗来纳历史协会的玛尼格特家族信件和其它相关档案，查尔斯顿博物馆试图把这栋房子恢复成它初始建成时的模样。
楼梯间的灯饰。图片来自查尔斯顿博物馆，查尔斯顿，南卡罗来纳。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四处收集约瑟夫·玛尼格特及其家族的肖像画、木制桌椅、音乐器具及各种当时的房屋装饰用品。在房子内部，博物馆还为其添置许多古典家具、器皿和灯饰等。
旋转楼梯及内景。图片来自查尔斯顿博物馆，查尔斯顿，南卡罗来纳。
1949年，这栋房子终于完成重建，查尔斯顿博物馆把它向公众开放。不久，世界各地的游客慕名前来参观这栋别具风格的老房子。博物馆可以通过售卖门票获得一部分收入，又最大可能地保护了这栋房子不受毁坏。
1973年，这个房子获得了国家历史地标提名。在查尔斯顿博物馆的细心维护下，约瑟夫·玛尼格特故居得到完整保护，又被合理商业开发。这座古建筑开放供游人参观，但限制每天参观这栋故居的游人数量，以避免对老建筑造成损坏；与此同时，博物馆还对它继续修缮。通过博物馆招募与培训的讲解员，游客了解到玛尼格特家族的辉煌历史，从这些身着旧时华丽服饰的讲解员身上，大家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场景。
在保护和拯救约瑟夫·玛尼格特故居的过程中，民间团体和政府机构扮演了重要作用。苏珊和内尔夫妇这样的自发保护古建筑的民间个人和民间团体的行为，唤醒了查尔斯顿当地居民的历史遗址保护意识。但非赢利的民间组织能力实在有限。幸好，在民间个人和团体的努力和号召下，查尔斯顿博物馆和查尔斯顿市政府也投入拯救历史遗址的运动，接手他们的任务，最终使得约瑟夫·玛尼格特故居得以完整保护和合理开发。
（作者魏涛系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历史系博士候选人，糜文迪就读于霍夫斯特拉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