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2日晚,第三十五届金鸡奖在厦门市举行,评选出最佳故事片、最佳外语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等共计20个奖项。
陈凯歌、徐克、林超贤凭借《长津湖》获得最佳导演奖,邵艺辉凭借剧本《爱情神话》获最佳编剧奖。
▲《爱情神话》是2021年一部奇迹般的小成本电影,以极低的投入获得巨大的反响,导演兼编剧邵艺辉也一夜成名,她上台后还犯了个小乌龙,以为自己得的是导演奖。
演员朱一龙、奚美娟分别以在电影《人生大事》《妈妈!》中的精彩表演获得最佳男主角奖、最佳女主角奖,演员辛柏青、齐溪分别凭借电影《漫长的告白》《奇迹·笨小孩》中的表演获得最佳男配角奖、最佳女配角奖。
▲齐溪、辛柏青。
颁奖典礼上,最动容的一幕发生在王玉梅、黄蜀芹、王好为被授予终身成就电影艺术家时,全场自发起立致敬,眼眶含泪。
仍健在的王好为来到现场接受这份殊誉,王玉梅、导演黄蜀芹很遗憾都在今年故去,黄蜀芹导演的儿子,也是著名导演的郑大圣代表母亲接受了这份荣誉。他说,“此时此刻,我愿意相信她也正跟我们在一起。以我母亲的性格,她会非常愿意与她每一部作品的每一位合作者分享这份殊荣。她会感谢北京电影学院对她的培养,她会感谢她的导师谢晋先生,她也会感谢我的父亲郑长符先生,我的外祖父黄佐临先生和丹妮女士(金韵之)……我想黄蜀芹导演还一定会感谢电影艺术,使得她这么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可以借由作品吐露心声。”
能令诸多大腕起立致敬,但很多年轻人已经不知道黄蜀芹是何等人物,今天我们就来说叨说叨。这位成名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大导演在今年的4月22日去世,上影集团曾发讣告,中国著名导演黄蜀芹因病去世,享年83岁。随后,中国电影各界表达了哀悼。李少红率中国电影导演协会致唁电。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啼笑因缘》是黄蜀芹人生中最后一部电视剧,拍摄于2002年,可谓是大咖云集,除了剧本改编自张恨水的同名小说,演员也很抢眼,颜值巅峰的袁立、胡兵,此外还有傅彪、刘佩奇、夏雨、王琳、六小龄童、傅艺伟等人……中戏的刘天池回忆了当年拍《归来》时和黄蜀芹的见面:拍摄《归来》时的2014年,黄蜀芹已经罹患阿尔茨海默病,巩俐和刘天池去探望,而黄蜀芹已经记不得她们,尤其忘记了巩俐还做过她很重要的一部电影的女主角。后来巩俐说,正是因为看到黄蜀芹的状态,才有了在《归来》中的表演:原剧本里的冯婉瑜太冷漠。看望黄蜀芹导演后,她发现,患有失忆病的知识女性,为了掩饰受损的自尊,通常逢人便微笑,甚至装作认出熟人的样子,来减少心理上的尴尬和难堪——所以,冯婉瑜经常是温和的,礼貌的,微笑的。
黄蜀芹在电影界分量很重,地位崇高。除了因为她出生于戏剧世家,父亲黄佐临曾经是“戏剧宗师”,当过上海人艺的院长。当我们回过头去看她三十年前的作品,仍然会觉得先锋至极,充满哲思与艺术感,进而不得不感叹她生错了时代。如果放在今天,以她的才华,加上较为成熟的电影制作工业,或许能给中国带来一部真正意义上经典传世的女性电影。很多人知道她是《围城》的导演,关于这部作品,我号曾经写过(点击这里)。但是从本质上说,这部作品遮盖住了黄蜀芹本身的魅力,因为《围城》毕竟是钱钟书的表达,而不是黄蜀芹的表达。
▲黄蜀芹与钱钟书。钱钟书当年在上海沦陷区写《围城》,没啥钱,很窘迫,是黄蜀芹的爸爸黄佐临时不时慷慨解囊,援助了他。所以四十年后,黄蜀芹想拍《围城》,钱钟书一口答应了。
如果要谈及黄蜀芹本人的人格与艺术成就,有另外两部更值得细细品味的作品,其中一部更是各大电影院校的拉片教材。而黄蜀芹自己的故事也折射着五零后女性的集体命运,很值得讲一讲。
黄蜀芹的才华和成就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她曾经有一个很好的家庭,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讲,她的家庭都给予了她人生初期最好的熏陶。无论从物质上还是精神上,这个家庭堪称完美。
黄家家底厚实,祖上在广东发展,她曾祖父曾在广州当私塾老师,受人尊敬,到了爷爷,考上了黄埔海军学校,毕业后来到天津从事洋务。当时黄家既有社会名望又有经济实力,他们家在天津有一个“黄家花园”,就因为这个,黄家人后来也吃了不少苦头。全家搬到上海住的时候,也买了洋房,在泰安路120弄1号,二层白色小楼,雅致有格调,房间很多,庭院里有草地,有桑树,家里有无锡籍的保姆。
因为从小就生活在这个环境里,所以黄蜀芹后来拍《围城》的时候对精英阶层的生活方式十分熟悉,尤其对知识分子的酸腐以及富商买办家的各种老爷小姐的姿态都拿捏得入木三分。
▲《围城》里对方鸿渐这类留过洋的知识分子,以及像苏小姐这样扭捏作态的大家闺秀都有颇为深刻的描写,而黄蜀芹则把这群人的形象鲜活起来。在这个小洋房里,黄蜀芹度过了最快乐的童年和少女时光。也是他们一家人最难忘的回忆,哪怕后来波浪滔天,历经十七年的颠沛流离,回来后全家第一件事就是恢复这个小洋房。当年,父母及我们全家被扫地出门了整整十七年,等“落实”回来一看,树已枯死,草地荒芜,房子被作为肝炎隔离病房到处充满了细菌。如何整修呢?父亲的意志十分明确:一切恢复原样,包括地毯的颜色,沙发的格局。房子整修了大半年,又铺了三年的草皮,今年起草地才有变得绿荫一片。记得刚搬回去的那个春节,我们用废木料把大客厅里那英国式壁炉点燃以后,全家三代十八口人围着暖和的炉火,才觉得这又是“家”了。
黄蜀芹的爸爸黄佐临是那个年代最典型的高级知识分子,他可谓是德智体全面发展,家庭富裕,人格健全,体贴女性,还颇有浪漫文艺气质,称得上一个“完美爸爸”。我们可以通过黄佐临的简历来看看那时的上层富裕家庭是怎么培养孩子的。黄佐临的启蒙老师是父亲专门从广州请的秀才,从小古文基础扎实;到了上学的年纪读的是天津最好的教会中学,院长是英国人哈德博士,是“贵族出身的著名物理学家”。1925年黄佐临中学毕业,被推荐到英国伯明翰大学,在那里读商科和社会学科,并且在青春时代度过了最美好的大学生活,接受到自由开放的思想。在那里他全身心投入,充分展开着自己,真挚交友,自在自然,度过了最精神焕发的一段时光。他们还热衷于暑期各种戏剧、现代舞训练班,那里有着新鲜的活生生的当时欧洲最先进的艺术思想。
黄佐临两度留学英国,第一次是伯明翰大学,第二次是剑桥大学,还受教于戏剧大师萧伯纳。留学生涯塑造了黄佐临的人格和艺术思想,当然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黄蜀芹。在黄蜀芹口中,爸爸是一个温柔、体贴、浪漫、尊重女性的人,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没有中国式家长的刻板、严肃和迂腐。“他喜欢和女性们相处,说她们的善解人意更能激发人的智慧和想象力”。对历来的论调“男人是历史的创造者”一说,他认为是“那些自高自大的蠢驴们”说的。
一个出类拔萃的男子,“灵魂中必有那么一点女性味,那种心肠温柔与天生具有的直觉能力……”
黄佐临对女儿说自己在英国“交了好多女朋友”,但是回国后就不敢交女朋友了:谈个话、点点头都会招来一堆风言风语,有些女士本人也极富敏感。对于社交圈的一些女名流,他常常这样形容:她们总是睁大眼睛听你讲话,然后撅起小嘴故作惊讶状:“真的?!”再抿嘴一笑,头一歪:“嘻嘻……”千篇一律的表情使人扫兴……
父亲对她最深的影响还是戏剧方面,后来黄佐临当上上海人艺的院长,他们家的花园洋房就成为排练戏剧的空间,黄蜀芹从小就在戏剧氛围里长大,像是黄宗英等戏剧大家都在这个小洋房里排过戏。我念小学一年级,两个妹妹在幼稚园,都在永嘉路一所高级学堂里,那里的孩子时髦而活泼。我们呢,都是天津式的北方打扮,冬天穿着小棉袍,寡言,离群,时时盼着下课,一听铃响就奔向校门,爸妈两辆自行车已等在那里了。爸爸的车子前后各一“千金”,妈妈背后又一“千金”,驶向“辣斐剧场”。他们每晚在那里演出,我们在后台做完功课,就去侧台或前台看戏。
有这样的父亲,就可以理解黄蜀芹后来在自己的电影中表达的那些深刻的女性思想以及相当先锋的戏剧艺术表达手法。
我的母亲原名金韵之。祖上是安徽婺源的茶商,早几代就流向城市。我外公是天津埠花旗银行的职员,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代“高级白领”吧。外婆是苏州人,一位老式妇女。我母亲出生于天津,中学就读于中西女校,那时就用英语演出过莎士比亚的《如愿》。这次演出引起了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青年学子黄佐临的注意。那时正是1930年,我母亲十八岁,他俩开始交往。那是他们俩的初恋,也是终身之恋,自始至终达五十年之久。我母亲在燕京大学毕业后又赴哥伦比亚大学读心理学硕士。同时我父亲再度留英,进剑桥皇家戏剧学院,硕士论文是《莎士比亚演出史》。他们于1935年在纽约登记结婚。
在黄蜀芹的回忆里,对母亲最鲜活的一段描述是这样的,社会文化极度封闭,但母亲仍然对新婚的她进行性教育。母亲是学儿童学与心理学的,除对我们言传身教“母乳喂养”法外,她还对我们分别进行过“婚前教育”。请设想一下当时的情景:街上大字报铺天盖地,窗外一片批斗声、被查抄一空的家宅,任何人情、人性都当做反动异端,而母亲却无视这些,在子女结婚前夕,和我们谈话,把人性中最重要的一页掀开在你面前,解除你的紧张与无知,让你坦然进入到新境界。这就是她——一位有知识、有良知的勇敢的母亲,在特定年代里对她最亲爱的孩子们的最深祝福。
▲黄蜀芹和丈夫郑长符。郑长符是电影美术设计师,后来一直和黄蜀芹合作创作电影。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黄蜀芹前半生的人生路十分顺利,好爸爸好妈妈,知识丰富又民主包容,下面有两个妹妹。她在温暖的港湾一路长大,七岁就读于上海中西第二小学,12岁考进上海中西女中,1959年,20岁的黄蜀芹如愿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
1964年大学毕业后进上海电影制片厂工作。跟随当时全国最牛的导演谢晋,在谢晋身边当副导演。
▲黄蜀芹第一部电影是参与了谢晋的《啊,摇篮》,她当时的工作是管驴。一切都非常顺利,戏剧世家的大千金,学业有成,名师引路,又有雄厚的家族支撑,眼看着就要开始自己的事业了,可局势突然急转直下。一场变动,黄蜀芹的命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光没有电影可拍,她的整个家庭也被打入深渊。首先被整治的就是文化界,尤其像她父母这样出国留过洋的,更是众矢之的。前面说了,她一家人都被赶出家,父母被关在干校,每天种地劳动,而且强制分离。“干校期间,不准他俩交谈、接触,分别隔离在小河两岸监督劳动。”我被隔离审查,整整两年,在五七干校,关在一个小屋里,不能和任何人接触,有两个人专门看管我。最荒唐的是,这两人才是不折不扣的所谓文艺黑线人物——他们管制我!那是一个真正人吃人的年代。隔离审查两年,五七干校整整五年。五年!等于我在电影学院求学的年头。
在这个时期,黄家支离破碎,黄蜀芹也浪费掉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作为一个刚刚大学毕业踌躇满志的青年,在那十年里,她没有电影可拍,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种地,结婚,生孩子”。15年了,我孩子都上小学了,电影是什么?边都没有摸着。虽然领着电影厂59.5块钱的工资,但是始终都没有机会在电影机器旁边工作,一个人有几个十几年呀!
直到这个时期结束后,电影行业起死回生,她才开始拍电影。但是,和曾经那个天真浪漫的女孩不同的是,经历了痛苦的岁月,黄蜀芹今后拍的电影也都带着浓浓的悲剧色彩,残忍时代下女性的命运,是她格外关照的话题。
难以想象吧,黄蜀芹独立拍摄人生第一部电影是在1981年,那时候她已经42岁了。前几部作品大部分是命题作文,什么《当代人》啊,《青春万岁》啊等等,只能说是锻炼技艺。
▲1982年,《青春万岁》的导演与演员们,邬君梅(前排右一),施天音(前排右二),梁彦(中排右二),黄蜀芹(中排右四)。黄蜀芹真正下了大功夫,拍摄能够代表自己思想的作品,是1987年的《人·鬼·情》,也就是后来在电影学院被传了一代又一代的“拉片教材”。别看片名略俗套,但片中无鬼,讲的全是人性的故事。这部电影其实剧情并不复杂,讲了一个女戏子“秋芸”的一生,但其中有两个亮点。一是这个女戏子的原型是传奇戏剧表演艺术家裴艳玲,而裴艳玲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她明明是个女人,却擅长扮演这世上最丑陋的男鬼,钟馗。所以全片其实有两个女主角,一个是现实生活中的秋芸,一个则是虚幻世界里的钟馗。
▲徐守莉是安徽蚌埠京剧团学员出身,有京剧底子,后又任铁道部文工团话剧团演员,1986年成为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演员。在片中她大部分时间都很像假小子,但其实本人眉清目秀,十分漂亮。徐守莉是个很神秘的女演员,八十年代她作为北影厂的演员,拍过一些名家名作,搭档的都是大腕,比如在89年谢铁骊导演的《红楼梦》中饰演蒋玉菡。
▲1987年版本的《红楼梦》里,蒋玉菡是男性演员,在89版里,由徐守莉反串扮演。
89年徐守莉得到了金鸡影后,获奖作品是《欢乐英雄》《阴阳界》,但是到90年代就销声匿迹,大概是结婚息影了。说回《人·鬼·情》,这部电影里另一处惊艳之笔在于它的表现手法,是时空交错的形式。每当秋芸在现实生活中遇到重要的人生节点,就会插入进钟馗的表演,仿佛这个丑陋的鬼一直在另一个世界里时时刻刻关照着她。而这部分的钟馗,则是由故事原型裴艳玲扮演的,裴艳玲撑起了这部电影的灵魂。
《钟馗》是河北梆子,属于经典剧目,久经流传。而裴艳玲就被人称为“活钟馗”。不看不知道,直到在这部电影里领略了钟馗的风采,才知道“活钟馗”真的不是浪得虚名。电影花了大量的篇幅来展现钟馗的表演。没看之前,觉得钟馗可能是阴森恐怖的,看了之后才发现他是那么可爱又可怜的一个鬼,可以有如此鲜活的表现,戏谑中又带点悲情。很多戏迷把裴艳玲叫“活神仙”,在这部电影里,她也拿出了绝活,一招一式都劲道十足。
据说黄蜀芹在第一次看到裴艳玲的生平故事之后就大为震动,很快就编好了剧本,邀请了裴艳玲来演出。裴艳玲在戏台上一生演得最好的两个角色,都是孤独的男人,一个是被陷害至死的钟馗,另一个就是八百禁军教头林冲。戏曲界有句话叫“女怕思凡,男怕夜奔”,指的是《尼姑思凡》和《林冲夜奔》这两出折子戏非常考验演员的功底,一般人轻易不敢演。 裴艳玲除了被人叫“活钟馗”,还被人叫“活林冲”,她的《夜奔》是经典之作。令人震撼的是,她演林冲,从30岁一直演到了如今的七十多岁。
今年裴艳玲已经75岁,还依然常常上台表演,身上的功夫一点没丢。B站有个片段叫《裴艳玲八分钟夜奔“炸窝好”》,没想到已经是老人家,却还有一身的武功,中气十足,站如松坐如钟,一跺脚,整个地板都在震动,看得十分过瘾。裴艳玲是真正吃过大苦的,事实上,所有戏曲角儿都吃过大苦,这一点在后来的《霸王别姬》中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了。《人·鬼·情》里也有描写,裴艳玲说平时在台上一天要打六十个到八十个旋子,电影里的秋芸也是这样成长的。当然,所有的“技艺”还是其次,这部电影最重要的内核在于表达女性的境遇。不光是男性社会里的束缚,还有时代的压迫,所以整个电影都是压抑且带有悲情色彩的。这里有裴艳玲的人生影子,也有黄蜀芹自己的人生影子。所以在展现钟馗幻境的时候,黄蜀芹坚持把整个摄影棚用黑丝绒笼罩,在黑漆漆的环境中,更能凸显钟馗和小鬼们的诡异视觉冲击,继而表现秋芸内心世界的凄楚孤独。据说黑丝绒造价昂贵,拍摄时黄蜀芹和电影厂领导还发生了争执,但黄蜀芹坚持要用(还有她老公的坚持),最后出来的效果的确很棒。电影的结尾,真实的秋芸和虚幻的钟馗相遇,两个人惺惺相惜,又郑重告别,颇有点超现实主义的感觉,让人感动。其实黄蜀芹在片中安插了一个很细微的彩蛋,来表达男性社会里女性所遭遇的禁锢和不公。倔强的秋芸在跳完几百个旋子后,曾对着弟弟说“玩你的蛋去吧!”只有裴艳玲注意到这个细节,我告诉她我就是有意那么做的,我一直在想,这次终于做了!裴艳玲大笑,大叫痛快!男演员则说,导演,你是故意的?我说,不是故意的怎么着。他们说真坏!真坏!没想到,你把我们都骗了。
我觉得女人的社会能力比较弱,受欺负多。男人比较社会化,所以他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他不像女人那么仗义,男人总要考虑自己的社会地位。比如第三者、再婚,女人死去活来,男人却到了关键时刻,既不想离婚,又不放弃情人,想两美。他不愿意放弃他的社会地位、名声。女人更多从自己的良心出发,女性的社会形象总是超不过男人。欺负女人的惯用手法是攻击你的男女关系,老把破鞋往女人身上挂。两个人的事,为什么不同样对待男人呢?
除此之外,这部电影的美术是由黄蜀芹的老公郑长符负责的,郑长符和黄蜀芹一直合作,她此后的许多电影都是老公在做美术。
另外就是片中有个帅哥,是秋芸喜欢的男人,本人叫姬麒麟,还是蛮帅的。这个帅哥大概代表着黄蜀芹对异性的审美,她格外喜欢这种粉头粉面浓眉大眼的正统帅哥,她在第二部重要作品《画魂》里找来了差不多感觉的尔冬升(尔冬升的故事,我们之前也写过),两个男演员也太像了吧……这部戏上映之后,得到了第八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编剧奖,李保田得到最佳男配角奖。以及第五届巴西利亚国际影视录像节最佳影片奖和法国第十一届克雷黛国际妇女节公众大奖。
▲在巴西国际电影节上,裴艳玲(左一)、黄蜀芹(右二)和徐守莉(右一)合影。
而黄蜀芹的爸爸黄佐临对这部戏也十分满意,第一次夸了女儿,特地写了贺词——“不像不是戏,太像不是艺;悟得情与理,是戏还是艺”。到了1993年,黄蜀芹开始拍人生中第二部重要电影,那就是《画魂》。那时黄蜀芹的《围城》已经开播,她的名气非常大,拍这部《画魂》时已有了更多力量的加入,有了投资,再加上黄蜀芹本人的社会地位,这部戏凝结了行业内的顶尖力量,其中有很多戏份是剧组真的到了法国去拍摄,可见不差钱。但也正由于进来的力量多了,反而成为限制,不再是她个人的表达,更需要考虑投资回报,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一部商业片。所以从整体上来看,它有点支离破碎,既想艺术一把,又要有商业性,为了迎合市场硬生生地加入了很多俗套的环节比如“原配和小妾争宠”等等。但是从阵容来看,还是蛮顶级的。剧本方面有刘恒把关(《菊豆》、《红玫瑰和白玫瑰》、《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金陵十三钗》编剧),监制是张艺谋。
那时候巩俐28岁,正是巅峰状态,她是中国最重量级最红的女演员,已经坐拥柏林影后(《红高粱》)、威尼斯影后、金鸡影后(《秋菊打官司》)以及其他数不清的大小奖。1993年,她演的《霸王别姬》还拿下了金棕榈奖,成为影史经典。《画魂》是巩俐脱离张艺谋的第一部电影,而黄蜀芹也把她拍得格外美,可以说从头到尾让我们见证了28岁的巩俐是多么风情万种气场全开。
她演的是画家潘玉良的一生,从少女时期被卖做雏妓,到后来成为官员的小妾,再到后来留学法国成为画家,回国后成为大学教授,再演到老年,巩俐在其中造型多变,十分动人。
其中最吸引眼球的是一组裸体镜头。剧情是,那时正值国内文化气氛日渐封闭保守,潘玉良又是个学西洋画的,苦于找不到裸体模特,只能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身体,然后创作。其实找巩俐来演,纯粹是为了票房考虑,因为那个时候她太美了也太有票房号召力了,实在是个太过耀眼的巨星;而真实的潘玉良其实……都谈不上姿色平平,甚至在普遍的大众审美里,她应该归到“丑女”那一类。
当然,才华不分美丑。事实上,哪怕是潘玉良这种长相,她一生中仍旧有两个男人为她爱得死去活来。一个是电影里尔冬升演的“潘赞化”,是潘玉良真实生活中的丈夫。他原来是一个海关督查官员,家里有老婆,偶然爱上潘玉良,纳她为妾。
现实里,潘玉良画过下面这幅《我的家庭》,描绘的就是他们的婚姻生活:后来潘赞化死了,潘玉良在法国又遇到一个餐厅老板,叫王守义(只是和十三香重名,并不是那个王守义哈)。老年的她与王守义相恋,也十分美满。
一是前半部分关于妓院的戏,还是满生动的,大概出自刘恒的手笔。比如那时候的妓院运作还挺商业化的,平时有专人派单、接单,流程很完善……小歪一句,这里有一个顶碗的小妓女是赵薇演的,全程三个镜头,无台词。当时赵薇还是芜湖师范学校的学生,被选上了龙套演员。后来有段陪酒的戏,几秒钟的镜头,看得出赵薇的演技还生涩得很,毕竟那时候从来没接触过表演。拍了这部戏之后,赵薇便爱上了表演,去上海上了谢晋创办的表演学校(谢晋也等于黄蜀芹的老师)。再之后就考上了北电。
片中有很多镜头闪现着潘玉良的作品,比如片头这幅《劲舞》(因版权问题,其实是临摹的):片中常常闪现潘玉良的裸女图(当然也是临摹),事实上,潘玉良因为画裸女而成名。
片尾给出了一个小说明,潘玉良的拿手绝活叫“玉良铁线”,因为她在画画中用线较多,并且刚劲有力度,对画面框架结构的支撑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故得“玉良铁线”之称,这个绝活在艺术圈还是有知名度的。
潘玉良的美术造诣深厚,她1918年考取上海美术专门学校,1921年考取入法国里昂“中法大学”。后又考入里昂国立美术专门学校,1923年考取巴黎国立美术学院,1925年考入意大利罗马国立美术学院,可谓是一路攀登艺术高峰。
▲1931年任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科教授。图为艺术科师生合照。
她和徐悲鸿是同学,和赵无极、常玉也是很好的朋友,1965年常玉人生中最后一次个展,邀请的朋友里就有潘玉良。
注意,墙上挂的这幅《曲腿裸女》,创作于1965年,是常玉人生最后一件裸女创作。2019香港苏富比秋拍成交价为1.98亿港元,刷新常玉个人拍卖纪录。和常玉相比,潘玉良的裸女图及其他艺术创作虽然没有那么令人咋舌的高价值,但也有不错的市场表现,2013年苏富比秋季拍卖会中,她的作品《青瓶红菊》以1744万港元成交:2014年保利香港拍卖中有她的《窗边裸女》,以3453万港元拍出,创下潘玉良作品新高。2019年嘉德推出潘玉良《海边三裸女》油画,以1740万元成交:如果不是裸女图,那么拍卖价格就低很多,2021年北京诚轩秋拍中潘玉良这幅《山间小屋》51万成交。其他的人物画作大都在500-1000万元之间徘徊。欣赏几幅:
在电影中,有一段很戏剧冲突的场景,就是潘玉良要把自己的裸体画拿出去展览,遭到了丈夫的强烈拒绝。在那个年代,这样的行为是不被容忍的,“你毕竟是个女人”、“他们的吐沫会把你淹死”、“我不允许我妻子的裸体被示众!”这也意味着潘玉良人生的悲剧,不管她的艺术成就有多么高,她曾经做过“雏妓”的历史、她喜欢画裸体这件事,以及她的女性身份,就极大地限制了她的发展,甚至一度没有可以喘息的空间。所以后来潘玉良又去了法国,一直到死去,葬在了法国,一生没有孩子,漂泊异乡。如今黄蜀芹去世,我们回过头去欣赏这两部电影,会惊讶地发现,两位女主角和导演具有相当强的精神一致性。无论是裴艳玲也好、潘玉良也好,她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人物,她们都有着真实的人生经历,她们的经历,与黄蜀芹的经历,可谓是交相辉映,甚至可以说殊途同归。
首先她们都是知识女性、专业女性,这为她们带来了相对强大的人生,同时也让她们更深刻地品尝了社会性别意识所带来的痛苦。黄蜀芹和潘玉良自不用说了,都是那个年代比较少有的系统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虽然裴艳玲出生于农村,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但黄蜀芹曾经这样评价她:“她出生于农村的一个戏班子,但她的气质非常大气,而且文化素质绝对高,高过于所谓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思路极为清楚,而且极为坦率。”这三位知识女性,意味着她们在当时的时代是有先锋性的,她们和大部分普通妇女活出了不一样的路。这是一把双刃剑。好处是她们比普通的女性能达成更高的社会地位,拥有更强悍的命运,哪怕家庭不圆满,甚至没有婚姻没有子女,也可以有收入,受人尊敬,也能活得不错;但坏处也显而易见,那就是她们会首当其冲遭受到男权社会的攻击,也会更深刻地体会到社会对于女性的不公平,会常常思索这个问题,继而更加痛苦。画裸体女人,男画家可以,女画家就是“淫画”;同样是唱戏,男人更容易成“角儿”,而女戏子呢?用秋芸父亲的话来说——女戏子有几个好下场?所以秋芸不演女人,专门演男人,“她以为扮演男人,就可以真正成为男人。”黄蜀芹当然也深深地意识到这一点,她把来自女性的愤怒和呐喊,细水长流、很隐蔽地埋藏在这些电影中。其实她一开始并没有想成为“女权”,只是自然而然地采用了女性的视角,把女性在生活中遇到的事情展现出来,而且展现得相当柔和,只不过,她是第一个站在女性立场去拍电影的导演,当社会问题被剖开一个侧面,仍旧带来了不少的冲击,而她本人,也被刻上了“女性电影导演”的标签。她把拍电影的视角比喻为屋子的朝向。如果把朝南的窗户比作男性视角的话,那么女性视角就是东窗。阳光首先从那里射入,从东窗看出去的园子和道路是侧面的,是另一个角度,却有着特定的敏感、妩媚、阴柔和特殊的力度、韧性。
无奈的是,这些痛苦,一般的女性并不易察觉,黄蜀芹说,她那个时代,大部分女性是
“依附性”的,几乎不独立思考,也不会质疑两性之间的社会差别,这使得这些“知识女性”更拥有某种高处不胜寒的悲哀心理。黄蜀芹定义它为“孤独感”:
与这位天才女演员(裴艳玲)的结交,我同样强烈地感受到这种崇高的孤独感,内心世界愈完整的人,愈会呈现出这种状态。
第二,当个体遭遇到时代的巨浪,也许创作和艺术是最好的自我救赎。三位女性,都经历过不同程度的悲惨命运,然而她们共同的一点是,自始至终没有放弃自己的事业,甚至把它当做人生唯一的救赎。
在电影中,秋芸说“我嫁给了舞台”,现实里裴艳玲说“林冲陪伴了我一生”。而潘玉良之所以被称为“画魂”,也是因为她把一生的热爱都献给了画笔。这或许是重重压力之下的女性所能拥有的最好的归宿。黄蜀芹的电影很少直白地讲时代,讲变革与大事,然而她会不自觉地透露出这种沉重感。比如在《人·鬼·情》里,秋芸和父亲有一场酒后谈话,爸爸说:“我要把世界上的鬼都搜完,赌鬼,酒鬼,马匹鬼,讨厌鬼!”秋芸说:“老爷子,我的钟馗早想通了,谁是鬼?看不见摸不着的才是真鬼,你捉谁去?”到了电影结尾处,秋芸与幻境中的钟馗相遇,她满眼含泪说:“我从小就等着你打鬼,等着你打鬼来救我!”而钟馗回道:“人世间,妖魔鬼怪,何其多也,奈何我一个钟馗?”事实上,杰出的创作者的底色就是悲凉的,正如黄蜀芹在回忆录里写到——是啊,她笔下所流露的,全都是生不逢时的悲哀,然而这种悲凉,对人生来说是摧残,可对作品来说就是无法被复制的精华所在……真说不清这到底是诅咒还是祝福?只能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幸福与伤痕,不管怎样,中国的电影长廊里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导演,是我们应该珍惜与记住的,第一位为女性发声的导演,永远在发出不竭追问的导演,一路走好!
作者:伊莎贝拉
责任编辑:Miss H
出品:蓝小姐和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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