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检察官刘哲眼中的“检律关系”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刘哲说法 Author 刘哲
检察官与律师在对立的时候让人感觉势同水火，在合作的时候又被担心彼此勾兑。
为了避嫌是不是只要有律师参加的同学会或者同学婚礼，就自动不要出席，从此严格的杜绝一切物理的和精神的接触，在微信通讯录中删除一切现在从事律师职业的前同事，退出一切有律师参加的微信群。
这显然是一种极端的处事态度，但它反映了一定程度的焦虑态度。
我以为两者的关系应该定位为协同进化更为准确。
进化往往不是一个物种孤独的前行，必将是与其他物种的相互碰撞、博弈、竞争、沟通、合作才能形成的，不是扼杀和毁灭掉对方才能获得成长，事实上对方的灭亡也往往是自己的末日，只有懂得与对方相处，才能获得更好的进化，这也是我们保护生态多样性的原因。
检律本为同源，都受系统之法学教育，很多有同窗之谊，但是由于职业进化路径和职业生态的显著差异，长久下来俨然演化为不同的司法物种。
因为两者关系，庭上立场不同，进而演变为庭下立场殊异，锱铢必较，势同水火，相煎何其急也。但是进化论的最大启示是——
我们要保护我们的对手，才能让我们避免内部衰朽，看似两立，实则唇齿相依。
我们难以想象没有律师的法庭，那样检察官也失去了存在价值；同样我们也难以想象没有检察官的律师，如何能够对抗控审合一的法官恣意。这样的历史并非没有发生过，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检察官和律师这两种职业其实彼此成就的，在恶意贬低对手时，其实也贬低了自己。
如何与对手相处其实是更加成熟的体现，对此我有五点建议：
法庭内外的对抗，都不应该寻求规制之外的优势，比如一些非法律、非法治的手段来打击对手。应该坚持公平竞争的原则，在庭审实质化的背景下，利用好法庭规则，进行公平博弈，无论结果如何，至少确保程序是公正的。
但是现实往往并不完美，检察官如果寻求庭前的公检法协调，律师就可能期望诉诸舆情来平衡对方的不当优势。如果你不理解对方，对方一定会更加不理解你，如果你不尊重对方，对方一定会更加不尊重你，如果你先犯规，就一定不能怪别人也犯规，所以公平的对抗一定需要彼此的克制，需要法治氛围的逐渐营造，需要规则意识的刚性执行。
事实上除了不合法的勾兑之外，在合法的框架下理性合作的机会越来越多。
只是很多人不是特别有信心，虽然身为法律人，还是会迷信找关系，认为不会有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这些本质上是对法治没有信心，他们不相信有理性的、合法的合作关系。
但是认罪认罪的普遍适用，不捕不诉的大幅度提升，已经有实实在在的数据告诉了我们检律有很大的合作空间。很多时候，合法的沟通，理性的合作，要比私下的勾兑更加可靠，也更加有效，更不要说更加安全了。
NO.3有的时候，不理解往往来自于一种情绪的宣泄，有的时候确实是碰到了一些阻碍，有的时候只是把既有的刻板印象投射到对方身上，以一种偏见来审视对方，结果就将一切问题放大，动辄就容易上纲上线。结果往往沟通起来没有好气，结果自然是难以尽如人意。
我承认司法的环境仍有进一步改善的空间，但也绝不是处处都是一个水平，人人都是一个态度。要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所谓的理解，就是设身处地，就是有一份了解之同情，要知道人人都有一些不得已之处，有一些无法摆脱的临时处境。我们对嫌疑人的理解，也是要承认没有人是天生的坏人，要尽量思考其走上犯罪道路的原因，从而需要带着感情去办案。
更不要说检律作为职业共同体，更要体会一下彼此职业的特点和难处，当你为别人思考一分，别人将会为你思考两分。而你一旦恶语相向，彼此的关系将是无法挽回的。这其实是最简单的人性。
NO.4谨慎的相处就是还要相处，而不可能完全隔绝。检察官不可能没有律师的朋友、同学，律师也不可能没有检察官的朋友和同学，他们受着共同的教学，有着共同的求学经历，考着共同的职业资格考试，彼此的职业又存在可以相互切换的可能，怎么可能完全隔绝？
所谓的职业共同体，并不是一个完全抽象的关系，他是一个非常具象的关系，法律人其实都在一个朋友圈，而且这是一个非常狭窄的朋友圈。
我认为，这个相互界限的关键就在于避免利用司法职权而谋取不正当利益，这是其中最核心的红线。所有的交往准则都来自于这一点。当然这个界限既包括一次性收买，也包括长期关系培养和扶植，而目标的指向性都在于职权的滥用。如果不存在职权滥用的可能就是安全的，反之就是不安全的。其次，就是避免产生不当联想的接触，比如办理具体案件的检律接触就会更加敏感，引人瞩目，并容易引发不当联想，即使没有职务滥用可能，但如果足以引起怀疑和误解，也会对司法公正产生影响。对此，相关文件已经有了一些规定。
但是目前来看，相关的规定主要从负面的角度对检律关系作出规定，也就是存在负面清单，但是缺少正面允许接触的规定，缺少一个正面清单，让检律可能相对放心地进行必要的交往联系，从而不至让法律共同体的正常交往也被切断，或者出现动辄得咎的尴尬局面。因此，建议相关机关及早对此予以明确。
NO.5检律作为法律共同体其实需要共同成长的机会，以便在司法理念方面达成共识，共同推动法治进步。
更重要的是，需要通过制度性的安排，形成彼此尊重、彼此成就的职业氛围，在公平的环境中展开竞争，通过竞争刺激彼此能力的提升。任何通过非法手段打击对手的行为都是极不明智的，也是非常短视的行为。
虽然律师可能会为检察官开展工作制造很多障碍，如果准备不足还会造成相当程度的难堪，但从本质上还是案件质量和自身能力素质不足的结果，并不是律师为难的结果，正面的导向应该是引向自身的提高，而不是律师高抬贵手，或者让律师不敢出手。
即使在个别案件中最后造成了无罪的结果，但是从长远来看，提醒我们证据标准需要切实的提高，工作模式需要优化改进，实际上是在提醒我们完善我们自身的机制。
即使在个别地区、短期之内，破坏了检察机关的公信力，但从长远来说，整体来看，还是在帮助我们在提高公信力。这实际上是在帮助我们抓虫子。
检察官对律师也有相近似的功能，但表现形式显然会有很大的不同。
但一定是彼此给压力的，是真的过招，才会有真的提升。如果只是打和平球，那彼此也自然无法有真正的进步。
我们需要的就是一种不确定的，毫不留情的，无处不在的，彼此施加的压力。
因为，压力是最好的老师。
在这种压力之中，我们实现了一种协同进化。
作者简介
刘 哲 北京市检察院首批入额检察官
曾办理山西溃坝案
著有《检察再出发》《你办的不是案子，而是别人的人生》《法治无禁区》《司法观》《法律职业的选择》《司法的长期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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