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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翻译家王智量先生去世,享年94岁

本文转载于译介

王智量老师千古

1月2日18:47分,著名翻译家王智量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六人民医院去世,享年94岁。下文为资深翻译家朱盛波和朱盛镭所写的纪念文章。


不能湮灭的睿智和灵感
――回忆王智量老师在非常年代的日子
朱盛波   朱盛镭

知识匮乏年代的良师

1965年的上海,四处漂泊、没有固定职业的王智量老师得到在红旗中学任代课教师的工作。在那里他认识了任生物教师的父亲。因为同是西北联大的校友,思想和经历比较接近,他们很快就成了朋友。
一个昏暗的星期日下午,外面下着淅沥小雨,父亲从外面赶回来说:“王老师,一个很有学问的老师,马上要来我们家”。半个小时后,他的笑声先传进来,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的清瘦的王智量老师,一口纯正、热情的普通话语是我们认识他的第一印象。他坐到那只色彩斑驳的旧沙发上,环顾纷乱的四周,仔细端详墙上挂着的各种鸟类标本,饶有兴趣地一一点评。
他与父亲什么都谈:北大、西北联大(父亲的大学在抗战西迁以前也在北京)、描写西北联大所在地城固的小书、如何跟随一位白俄学习俄语、普希金、文学研究所、何其芳、上海市井……。他沉浸在回忆中,内心充满孩子般的天真,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我们兄弟俩渐渐被他的风采和言谈吸引住。他表现出学者的睿智和诗人的气质,是一位很重感情的人,每每说到动情处,他有时会激情高昂,偶尔也会伤感流泪,从他的言论中,我们断断续续知道他一些坎坷经历和不幸的事情。但是,那些遭遇是用他最平淡的语言叙述的,当时我们还不能体会平淡语言下面隐藏的痛苦。
父亲希望他指导我们的学习,尤其是英语方面的学习,而当时英语读物极少,学英语很难有提高。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份略带雨水的《Peking Review》,说是送给我们的礼物。他说他已经看过了,要我们也读读。他用手指点着翻开的《Peking Review》,教我们阅读和理解,并告诉我们还可以找哪些报纸(如当时大洋洲两个马列主义党的党报)。
从这以后,王智量老师就成为我们家的常客,成为我们尊敬的师长。我们兄弟俩也经常去他那间十几平方米的家请他指导学习。王老师从旧的英文书堆里挑选文章给我们读,批改我们的英语作文,听着他随手拈来、妙趣横生的论道,我们感到的是心灵的享受,感情的纯化。比如有一次,他谈到国外某教授带研究生从不上正课,学生只是到他的书房里一面欣赏他抽雪茄,一面聆听他天马行空地演讲,说是学生在吸进他的二手烟时,也吸进了他的学识。此时,从不抽烟的王老师笑着说,“不过,我这里可没有雪茄。”
艰难的人生砥砺
王老师常回忆起曾经是他老师的余振先生。余先生常与学生们交流随意的诗作,学生们高兴得忘乎所以。后来王老师进了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颇有点少年得意,余先生却很严肃地对他说,你不要以为会永远在这里做下去!王老师说,我当时不理解个中含义,当然后来是深深体会到了。几年以后,荒唐的反右风起,他被驱外地农村劳动,62年因病回到上海,却失去了工作。在极度困顿中,他常常会用俄语念道普希金诗篇中的诗句:“那里?那里?” 、“我们走吧,无论上哪儿我都愿意” 。他经常说,人生飘泊,前程茫然,真不知今后去那里。
认识王老师后不久,疯狂的“文革”爆发了,红卫兵运动席卷上海。学校停课,父亲被批斗,进了牛棚,抄了家,我们也体会到了王老师的感受。由于学校不上课,王老师失去了中学代课教师的工作。以后一直是临时工,他断断续续当过搬运工、混凝土工、翻砂工和其它繁重的体力劳动,艰难地支撑起一家五口人的生活。工作那样的艰辛,生活那样的清贫,但是他很少长吁短叹,表现出的是对生活的淡泊而又求索不止,对钻研知识的执着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在非常年代的人生砥砺中,王老师不时闪耀诙谐和睿智的火花。后来,我们从“文革大批判”资料中看到孔子曰:“回也不改其乐”,才体会到,那样的崇高境界只有精神富有的大家才能达到的啊。
1969年后,我们兄弟俩先后上山下乡,一去就是5-7年,我们对王老师在非常年代中的种种悲惨遭遇知道的并不完全。后来在他的回忆录系列《现行反革命》《外语给我惹来的麻烦》等章节中得到记忆的补充。记得王老师后来告诉我们,右派问题得到平反后,里弄干部上门给王老师赔礼道歉。王老师对他们的过错并没有耿耿于怀。他只是含蓄地用“狗咬人”和“棍子打人”的形象比喻,告诫他们应该吸取教训。

不能磨灭的灵感

有一次我们和王老师谈起“马丁伊顿”这本书,谈到马丁早年做过一段时期的强体力劳动,王老师问:“注意到马丁后来不做这类工作的原因吗”?“是的,他感到灵感在消失,这是他所不愿意的。”当时王老师正在某印铁厂从事搬运工,每天尽管疲尽力竭,但他的思维从不停息,灵感没有磨灭。他仍然设法写出新作品,校订旧译本。对于暂时不能成稿的,则做了许多资料卡片,后来在别人作研究的时候,王老师慷慨地送给了他。
王老师珍藏一本手抄本。那是非常年代中,他断断续续完成的译作手稿。当时纸张匮乏,王老师就将收集到的香烟纸盒和包装废纸整平裁齐,装订成册,将翻译的文稿书写在上面。这本手抄本上密密麻麻的工整书写,凝聚着王老师的全部心血和才华。“文革”结束后,手抄本译作《叶甫盖尼·奥涅金》才由译文出版社得以正式出版。
文革后期,为维持生计,王老师翻译过不少工业技术资料,还翻译了如“肯雅塔传“一类的大量内部资料。在翻译“我们共同的朋友”时,那时已出现了录音机,他就对着一个最简单的单录机口译,再请人根据录音写下来。这样翻译速度快,能够抓住思维的瞬间灵感,文字又非常流畅上口,这在当时确是一种创新。

金丝猫和波斯猫

陷入困境的王老师在最痛苦的时期,仍爱心未泯。王老师家养过两只猫,那是一只黄花色的金丝猫和一只白色的波斯猫。金丝猫是名贵的日本籍猫种,它被一家生物制品厂引进做了药物试验后,被丢弃在厂外。王老师捡到它时,它几乎奄奄一息;波斯猫是一只流浪猫,是王老师倒垃圾时偶尔在垃圾箱边发现的,当时,波斯猫蓬头垢面,浑身湿漉漉。王老师将它带回家梳理后,才发现它的“贵族”身份。这两只同样出身“名门”的贵族猫,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在经过王老师的精心调养后,不久就恢复原来的风度。金丝猫长得大头大脑,气宇轩昂,一身长毛掩盖着短腿,尾巴毛茸茸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波斯猫举止乖巧,步履轻盈,两只异色的眼睛和一身华贵的绒毛令人怜香惜玉。“同属天涯沦落”的金丝猫和波斯猫似乎与恩人王老师很有感情。我们经常见到这样的动人情景:王老师在书桌前写作,金丝猫蹲在书桌旁注视他书写,波斯猫依附在他的肩膀上闭目养神。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金丝猫移居我们家有十年左右。它与我们也共同经历了文革的风风雨雨。记得那年,红卫兵来疯狂抄家时,金丝猫曾出逃,避难十几天后带着一身污泥悄然回归。一直到1977年,王老师落实政策后,金丝猫才又重新回到王老师身边。

不平凡的DIY

王老师动手能力很强,他是生活的强者。在“文革”最艰难时期,王老师省吃俭用,节约每一分钱。买碎米,捡菜叶,自制泡菜,用最少的钱养家活口,支撑一家五口人的生存。他还学着做生活中每一件事,例如制作衣架、修理打字机、修鞋、补衣服,装修电灯等。我们记得他曾手把手教我们扎鞋底。王老师的扎鞋底功夫可不一般。他剪好鞋样,将鞋底线打蜡增强,然后用扎针构着鞋底线一上一下飞针走线。与别人不一样的是,他用了一个透明量角器作为定位,鞋底的针脚分布均匀,精确扎实。王老师还跟弄堂口摆摊的人学会做春卷皮子。我们记得他挽起袖子和面,在烧热的铁锅上一起一抹的样子。父亲在牛棚中学会了做木匠活,他和王老师交流起生活的技能来,竟然像做学问一样。

老骥伏枥 壮心不已

时光过去40年。40年间,我们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文革”结束之后的30年期间,王老师政治命运和人生轨迹发生戏剧性的变化。1977年王老师彻底平反并落实政策;经过一段艰苦的奔波和努力,在刘佛年校长的支持下,王老师来到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担任教授,后来加入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民主同盟;进入上世纪80年代后,王老师的教学与学术研究进入了鼎盛期。多年积累的研究成果,犹如井喷般磅礴而出。他发表了许多重要的译作、专著和大量学术论文,发表了《叶甫盖尼·奥涅金》《安娜·卡列尼娜》《黑暗的心》《我们共同的朋友》等译作,编写《外国文学史纲》《比较文学三百篇》等学术专著,发表小说《饥饿的山庄》等作品。期间发生的政治风波、海外探亲、版权问题等磕磕碰碰的事在所难免,但王老师都能正确处置,平淡以对。“文革”结束之后,我们兄弟俩先后结束上山下乡生涯,考入大学,并有各自的专业。我们与王老师的接触比以前少了,但是,我们一直在关注他的学术生涯,通过电视、报刊、网络和展会关注他的学术活动,为他的丰厚成就所高兴,为他的璀璨文字所倾倒。

2007年正值王智量老师80岁寿辰。这位富有诗人气质的资深教授,童颜鹤发,精神矍铄,才华横溢,壮心不已,仍在为中国文学的学术研究潜心投入,孜孜不倦;这位博学、正直、善良并怀有一颗童心的著名学者,在历经荒唐时期和疯狂年代的艰辛和磨难之后,仍然不能湮灭的学术研究的睿智和文学创作的灵感,没有泯灭热爱生活、热爱人类、热爱祖国的赤子之心。王智量老师与我们共同度过了非常年代的日子,他始终是我们尊敬的师长和朋友。
在王智量老师80岁寿辰来临之际,我们祝愿他健康、长寿,晚年快乐!                 

摘自《一个不老的老人》.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


王智量教授生平简介

1947年王智量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

1949 年改读西语系俄语专业。因成绩优异,未毕业即任助教。

1952 年毕业留中文系任教,口译整理出版苏联专家《文艺学引论》,翻译安徒生野天鹅》等。

1954年调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发表《关于列夫·托尔斯泰的世界观和创作方法》。期间,自学德语法语古希腊语日语,并立志攀登俄语文学译界高峰普希金长诗《叶甫盖尼·奥涅金》。

1958年,王智量因“白专道路”被补划"右派",先下放河北山区改造,继发配至甘肃农村。妻离子散,饿病交加,数度陷入生命的绝境。

1960年,王智量走投无路,辞去公职,来沪投奔家人, 以做各种临时工和代课老师谋生。“ 文化大革命 ” 晚期,一度在上海市成立的翻译组翻译外文参考文献。
1978年, 时任华东师范大学校长的刘佛年先生将王智量调入华东师范大学 ,在工作之余他发奋翻译外国文学作品。《叶甫盖尼·奥涅金》历经 30 余载,终于圆满完工, 他是建国后普希金代表作《 叶甫盖尼·奥涅金 》第一个译本的译者,该书 成为俄国所有普希金纪念馆均予陈列的译本。《安娜·卡列宁娜》、《我们的共同的朋友》、《黑暗的心》、《死者》等都靠夜以继日的拼搏译出。

1993年,王智量退休,他以小说的形式把流放甘肃的经历写出来,名为《饥饿的山村》,发表后震动文坛,被认为是第一部反映 20 世纪 60 年代中国大西北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 著名学者贾植芳誉之为 “ 大大超过了教授小说通常的闲适飘逸的境界 ” , “ 能够再现生活的原始面貌,既挖出了垂涎血与肉,又达到了超越现实的一种哲理性思考的深刻境界 ” 。

2023年1月2日18:47分,著名翻译家王智量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六人民医院去世,享年94岁。

翻译著作


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安徒生的《野天鹅》、《上尉的女儿》《安娜·卡列宁娜》等30余部;
专著《论普希金、屠格涅夫、托尔斯泰》、
长篇小说:《饥饿的山村》,《海市蜃楼墨尔本
散文集:《一本书,几个人,几十年间》、《人海漂浮散记》等。2013年12月,共计14 种18 卷分为 4 编的《智量文集》出版,为王智量的学术生涯作了一个完美的总结。
主编《俄国文学与中国》《外国文学史纲》。 

所获荣誉


被中国翻译家协会授予“资深翻译家称号。

2019年11月9日,俄语翻译家王智量获得中国翻译界最高奖项——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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