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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之下,谁能逃离?

不想当社畜的 青年志Youthology 2021-03-22

前段时间,《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一文引发了无数年轻人对于蓝领工作者和系统困境的关注。实际上,年轻人对蓝领的关注和讨论,也是他们对自身处境的关注。


本期「青年新鲜说」我们聊一聊“系统”内卷 “人”的异化
究竟

“系统”之下,谁能逃离?


996 007 工作制尽管常被谴责与批评,熬夜、加班的现象从未得到缓解;“高效”成为工作中崇仰的美德,即使每个人都在追求高效的道路上倍感疲惫…... 人们只能周而复始地在工作的系统里旋转。


不论是互联网与编程设计出的“算法系统”,还是由人与管理模式构成的“系统”,因过度竞争造成精力消耗和浪费,所形成的“内卷化①”困境,已经在职场蔓延。年轻人从而逐渐被“异化②”和“工具化”。这再次提醒了那个让我们好奇却又不敢直视的问题:我们被置于怎样的系统与计算公式之中?人,是更接近系统的供给者,还是更接近造物的主人?


在这篇文章中,我们邀请了6位身处不同行业的90-00后的年轻人,咨询师、建筑设计师、广告行业从业者、编导实习生、民宿房东、银行职员。如果你也曾经因某种“系统”挣扎过、放弃过、或是自我消解过,不妨也看看这6位年轻人最真实的分享,他们所身处的系统,与系统之下面临的关乎“人”的困境。



 Rainie 95后 
 外资咨询公司高级分析师 
“绩效考核+奋斗X”的游戏玩家
工作两年后裸辞准备出国读研
 
在同《人物》的交流中,数位骑手都表达过同一句话,“他们不担心没人来跑,你不干,有的是人来干”。随时被淘汰的危机感可以让人像发了疯一样干劲十足,也可以逼得人压力过大导致心理崩溃。

我在工作中常常因为未能调整好心态,总是担心自己会突然被开除,因此对待每一份工作都极其认真上心,不敢出错。这种心态确实能帮我更快上手工作并得到更多认可,成为一个真情实感的奋斗逼。但是,本质上还是基于自卑,没有找到自己的不可替代性,那些所谓的成就只不过是掩盖自己恐慌的脆弱外壳。

能让自己更有底气的唯一方式,就是提高自己的不可替代性,虽然这种选择一定程度上会助长“内卷化”趋势,但是毕竟已经身在局中,不得不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尽力出演这个“无限的游戏”了。我常常感受到公司架构里进行着这种“无限的游戏”,通过游戏式的评分制度,或激励或恐吓,筛选出了三类人:1)被逐渐洗脑;2)被直接淘汰:3)不被其左右却需要小心对待。这导致我们内部形成隐性的绩效竞争,目的是把每个员工价值最大化。

       

© Anton Gudim

我在这样的“系统”之中,需要不断提升的绩效考核+奋斗逼合群测试,工作量只增不减,熬通宵在所难免;心态焦躁易崩盘,崩完高效率加班。但我并不抗拒这种系统化的内卷,我知道我逃离不了,这个问题很难被彻底解决,那就只有面对。我在 007 的工作里,会尽量挤出一些时间做一些让自己放松、有成就感的事,给自己和喜欢的人和事多一些相处的机会,让自己稍微在系统边缘游走一下。但终归还是要回去继续扮演最正道的人设的,还挺喜欢一句话,“but in the sun, you gotta play the game”。
 
我最崩溃的时候是在我姥爷去世的那段时间,以致于我直接放弃所在的公司系统,并幻想通过读书短暂抽离一下,包装调整好自己再重新进入系统。因为他走得很突然,一下子就打破了我之前精心编织的不断“擦边逃离与安心回归系统”的生活方式。我从心底里很自责,过于把时间放在工作和调节自我情绪上,忽略了亲人,那是我第一次有一种“老子不玩了”的冲动的时候,于是做了裸辞这个很任性的决定。事实上,我觉得这个决定是极其错误的,但是如果再选一遍,我还是会坚持当初的选择。
 
 


 刺猬 90后 
 广告创意策划 
在由人建构的“铁网”之下
不断自我消耗
 
在广告公司没有算法的系统,但却有由“人”构成的系统对你进行层层监管和掌控。

对于做文案创意的我来说,创意没有标准与系统化,但是对于创意的审核又是系统化的。我做出来的创意不仅要面对来自甲方的审核,在广告公司内部同样有一个系统化的审核流程,首先是创意总监要先确认,这之后是设计、阿康,再到甲方以及甲方的领导。然而这些人对于创意的审核所出发的立场,却完全没有标准或统一性。他们可能来自于自己的经验、对市场的观察、品牌的需求,甚至可能来自于个人或领导的喜好。所以我们的困境,不在于如何产出一个好的创意,而是如何产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东西。
       
© Anton Gudim

这样层层修改下来,创意最终变得“面目全非”,我对最终作品的诠释度可能只有百分之二十甚至更低。之前还有过一次更夸张的经历是,我的创意无论怎样修改甲方都不满意,最后甲方直接拿着一个其他国家的创意广告让我抄袭,“你只要改到和它九成相似就ok了”。

进入广告行业以来,我认为自己一直处于一种“自我消耗”的状态。不仅对于最终的作品没有多少决定权,同时在广告行业,“加班”是一种被默认的工作需求,为了追热点或是赶项目节点通宵加班是家常便饭一样的存在。在这种状态下,我没有了自己的生活,没有体验新鲜事物的机会,以致于无法为我的工作和创意补给一些新的灵感。大多时候,我觉得广告从业者就像是互联网时代的“脑力民工”,和富X康的工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Leafia 90后 
 建筑设计师 
不停地自我消解和保持思考
害怕否定自己,害怕被消失

我觉得整个设计行业都会被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捆绑起来。对设计师来说,我们好像很难找到一些新的语言和表达方式,设计师会因此变得懒惰。
 
我曾经接到一个建筑渲染图的 brief 是让我和一模一样地搬照另一个设计师做的草图,这件事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地雷”,因为把我所有的创造性给否定了。甚至,我们的设计图常常会被抠细节,如果完全不给予我们独立思考空间的话,就只能变成老板或者甲方的“手”。虽然说甲方乙方的关系一直会存在,但这么一来,甲方乙方的关系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变得不平等了。我们好像是在被迫做一个甲方所需要的东西,设计师就变成了服务者,只是一个帮忙的一个社会角色而已,相互的尊重也就缺失了。

       

© Anton Gudim


但是,当我感觉到有一部分被“工具化”的时候,我会进行自我消解。我曾经接触过一个室内项目,对方直接要求做“法式”的风格。这么一说,我们就被他们设置了一个条条框框。我个人不会认为这是一种困扰,会想办法在这个框框里去突破,或者去思考客户要求背后的本质。
 
我一直相信对于设计师来说,必须要保持思考。尽管再累,我在工作之外还会去做其他事让自己不停地思考,做我自己的活,没有私活会做竞赛,没有竞赛会写文章,没有文章写我就自己给自己命题。我不能只是成为公司的工作人,我一定要保留自己独立思考设计的状态。否则,我会轻易地否定自己,我害怕被消失。
 
 


惨蛋10793号 00后 
 某娱乐厂牌 编导实习生 
自费上班中,通宵达旦数夜
被逼出了不少熬夜痘痘,急寻中医调理
 
我看了《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这篇文章之后,感觉到我的小破 DDL 和他们的时间压力完全无法比拟。我们的“系统”更像是每一个卡死的 DDL,每周几交什么片子一定要按时完成。但是节目组偶尔会突发要“急单”,这种情况比较燥人。大家都是硬着头皮想剪辑思路和策划方向,做了可能总导演也不喜欢,总导演过了艺人可能也不会过。
 
例如,我们组当时在尝试独立做一档时长25分钟的衍生节目,从策划、道具、拍摄、艺人沟通到后期剪辑,只有不到五个人。起步的阶段是最崩溃的,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策划该走什么方向,不断地被否定和一遍一遍地修改,直到拍摄的时候我也是懵的。当初我进厂实习的时候,实在没想到要扛下如此“大梁”,这种情况让我每天都不摸不着方向,熬无数个通宵,疲倦得不行。

       

© Anton Gudim

我最崩溃的瞬间还是 DDL 的问题,如果平台给我们很紧急的需求,和剪辑老师沟通起来就会很困难。我会感到很烦,因为像我一样的实习小惨蛋们,也是在这里连轴转耗着,如果剪辑师要强硬下班,我们也没办法推进和交差。之前我因为类似的情况还被骂过,让我挺生气的。他们会说:“你们要交片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很希望能在这个系统中做好自己的角色,但偶尔会因为某个环节的突发状况让我们这些小齿轮也转不起来,缺少了整体感。
 
现在节目已经是收尾阶段了,所以我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痛,每个人分配好自己的小片,做完自己的部分就可以下班休息。但是我有一段时间天天想辞职,最后也没辞下来。我就像个憋气包,过了这坎又给忘了。
 


 扬扬 90后 
 民宿房东 
性格耿直但用心经营
不能怼,就只能忍吗?
 
我是一名室内设计师,同时也经营好几家民宿。
 
对民宿主来说,最受捆绑的“系统”是评价体系。客人只要有任何的不满就会直接给差评,甚至是恶意差评,评价中所描述的甚至与事实不符。在途家或者携程,客人只要给差评了,就无法申诉成功,除非私下联系“刷单”。
 
比如,我会收到投诉指责我房间外的楼梯间、居民的公共区域卫生环境不好,入住体验差的差评;或是半夜两三点发信息我没有回复,差评我回复不及时;有客人因为要去的景点需要多转几趟地铁就来差评等等。我是属于比较有原则的房东,一般而言不会制造问题。我尊重契约与规则,也有商量的空间,但不会接受来自“评价体系”和差评的威胁。但是,无论客人怎么评价,很多房东会为了保证自己的好评率,愿意花钱或者妥协删差评。所以,这是我做民宿最头疼的一件事。
 
© Anton Gudim

我身边很多做民宿的朋友会选择忍气吞声,或者有的民宿主为了得到好评选择一些途径删除差评。一条1.0的差评,可以把评分从5.0降到4.9。现在的网络评价体系本来就不太真实,差评一定程度上降低曝光率,像我这样耿直的房东就显得不那么公平。有一些平台提供予房东的曝光量是依据每个月流水的贡献量,所以经营民宿的房东也往往比不过酒店。
 
反而言之,民宿行业确实也存在着很多问题,我并不责怪有“评价体系”的出现。但是我作为一个有良心和原则的房东,在这样的评价体系里面就显得非常吃亏了。
 


   小洁 90后 

 银行柜员 
被无时无刻地监管着
家里还有小孩,每天都很焦虑

我在银行当柜员,大部分时候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监控着。这些监控设置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我们在办理业务时出现差错,如果与客户发生纠纷,监控录像就会被作为评判的主要依据。有些银行网点为了防止柜员监守自盗,甚至在更衣室内都会设置监控。监控的范围主要是更衣室的门,但往往也会殃及到其他范围,所以夏天的时候我们只能跑去卫生间换衣服,那是银行里唯一没有监控的地方。

在这样全方位监控的环境下,我的所有行为都需要“小心翼翼”,像是抠鼻子、脱鞋这样的“不雅行为”更是不被允许的。除了被监控之外,如果我们需要离开柜台处理事情,即使不出银行的大门只是去业务大厅,也需要有主管过来审核,确定钱数没有错误后才能被放行。手机在柜台也是完全不允许出现的,如果家里出现了什么急事,我们都没有办法第一时间知道。尤其对于像我这样已经有孩子的年轻妈妈来说,每天最担心的就是孩子的状况,这些光是想想就会觉得非常焦虑。
 
© Anton Gudim

看到这些故事之后,让人不禁想起《美丽新世界》一书中逼近于“现实”的描述而感到寒颤:“经过条件的设置,人们习惯于自己目前从事的任何工作,并且把恶劣的生活以及高强度的工作环境视为幸福。” 

那么,年轻人作为一个个体是否能有出路?那些设计系统的人,真的关心“人”吗?他们对于现状是保持乐观还是不确定?请期待我们下周的「青年不慌」栏目的文章,看看那些组织的领导者、推动者、研究者是怎么看和做的。

名词注释:
① 内卷化:“内卷化”概念最初被学者格尔茨用于某种农业经济过程的概括,指的是一个系统在外部扩张受到约束的条件下内部的精细化发展过程。而现在,它先是被用作描述自我战胜与积累的积极尝试,又逐渐被大家解读为没有发展的增长,靠拼命剥削自己挤占对手生存空间的恶性竞争。
② 异化:年轻人经常戏谑自己是“工具人”,在职场上被异化当成工具使用,丧失人性,非常无力。

采访 | Sharon、青豆

编辑 | Sharon

排版 | Sharon

设计 | 刘念


如果你也曾因为某种“系统”而挣扎、烦恼、无力过,
欢迎在评论区留下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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