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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海边捡破烂 | 青视觉

在海边捡破烂的 青年志Youthology 2023-08-22
今年春节我旅居到海南。初到日月湾是阴天,天空惨淡,海水发出苦涩的白,所幸浪很大。浪花脏脏地卷起许多海里的垃圾,堆叠起美丽的贝类“尸骨”与沙石。
 
我蹲在海边,在细碎的贝壳中捡拾到一块美丽的珊瑚骨,喜出望外,埋头苦捡。不一会儿,我手中已是一堆“宝贝”,许多自带圆孔的贝壳让我想到,这不就是天生让我穿起来的嘛!而后我想起社交媒体上关注的一个“专业捡破烂”的女孩——宋晓珂。
 
她沿着大西洋海岸线捡到的东西比我能想象到的更美,疑似海豚的下颌骨、形状奇怪的尖刺物体、化石、铁海树......“残缺”的破烂们,结合蜡线、金属等,在她的手工与创意魔法下,变身世界独一无二的“孤品”首饰。


无论是沿着大西洋漫长的海岸线徒步“拾荒”,还是和大海拍结婚照,都浪漫得一塌涂地。

最近,当我有机会和她聊天,她不仅兴奋地告诉了我,“你捡的那些贝壳的洞,是不是都特别圆,那是螺打的,是不是很神奇!”,还大吐苦水,聊了聊她如今毕业后苦哈哈的贫穷青年艺术家生活。
 
巧合的是,我自以为是一个流浪的自由撰稿人,而她认为自己是一名贫穷的“捡破烂”艺术家。我们于是发生了如下的对话。在那些极致浪漫的叙事背后,原来她的生活也常常是和你我一样,有序地卡住。

 
宋晓珂 
暂居法国,自由职业者,艺术家
目前贩卖首饰为生
沿大西洋徒步拾荒四年,超过1000Km
 
作者 | 酒喝了一点点
编辑 | Sharon
 

01

经过自然雕刻的宝贝


在晓珂还是南特美院的艺术生时,生活在一座法国西北部临海的城市,她的住处距离最近的大海也不过 50km,欧洲留学生廉价的火车票钱让她可以常常去海边走路。

从 2018 年起,她开始了一个徒步大西洋沿岸的计划。她爬礁石、走野路,在人迹罕至、荒无人烟的角落,偶遇过废弃的房屋、满是化石玛瑙的海滩、布满时间痕迹的雕像。

在徒步的过程中,她能在一堆石头、杂物、水草之中,一眼发现需要的宝贝。随着材料收集得越来越多,海铁树,骨头,贝壳,化石,石头,漂亮的瓷砖碎片,生锈的金属人造物,漂浮木,海玻璃……这些大自然雕刻过的痕迹,足以让我们窥视时间的细节。

 


每一次捡拾,她都会对大自然的创造力惊叹不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走路捡东西是唯一能让我感到开心的事。”这些美丽的破烂为她带去了许多艺术构思,“变废为宝”的思路一直是她创作路上的一个重要主题。

她最爱的就是自然材料,通常也只会选择那些不以惯常姿态出现的“有残缺”的自然物。那些长得太过正常与漂亮的,则不会进入她的选择范围之内。

在所有材料中,最令她感到兴奋的就是捡到化石和骨头,尤其是经过硅化的骨头。“化石这种经年累月穿梭了时空的东西最后能够到你手上,我会觉得是一个非常奇妙的事情,一种特别的连接。”

“圆形的石头,带着地下的低语”
捡回的玛瑙石头化石

从法国本科开始,她的纯艺创作几乎是围绕这个计划进行的,而她创作的原点,则在她国内念本科时期就有体现。

晓珂从小开始学画画,15岁离开成都去北京上美院附中,接着又进了央美的版画系,毕业后去了法国南特美院继续学艺术。

“Resurgam 我将再起”
晓珂国内本科毕业作品
一间用木头作为框架,捡来的树皮贴做为外墙的小房子里
是那些用泥和自然材料做成的小怪物

法国的本科毕业的作品
她交上了另一种异形态的小”生物“
那是用捡来的木头和人造金属物件所结合创造出来的。

研究生时期,她设计了一套骨书。她将捡来的骨头放进石膏里,一半呈现的是骨头本身,一半则是骨头的压痕。骨书的灵感来源是灵骨塔,她也是一个很爱逛墓园的人。




研究生毕设·骨书
她把捡来的骨头放进石膏里
一半是骨头本身,一半是骨头的压痕。

作为艺术生,从法国毕业后,她开始思考毕业后的谋生策略。晓珂看着这些从海边捡拾来的破烂儿宝贝,想到了做首饰的可能性。比起卖纯艺术品,卖首饰的实用价值也更高,同时延续着她原初的创作。

大自然的礼物·骨戒
用在海滩上捡来的骨头装饰上一点金箔制成,指环部分是银。骨头的形状刚刚好能附着在我的手指上,是很神奇的巧合。

她的创作习惯是必须亲手触碰到材料,每一只也都是按照材料本身的形态来制作,因此也没有草图。她也尽量保持其原本的形态,只是用流水冲洗,牙刷清洁,再把太扎人的危险部分打磨一下。

每一件首饰的制作过程也都让她十分沉迷,并且感到平静。“每次也总是回忆起在海边徒步的日子,在沙滩上慢慢耐心寻找自己喜欢的材料的时刻。”



除了贝壳以外,另一种用到最多的材料就是铁海树了。

它本身有一定硬度和韧性,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脆弱。


滑动看看晓珂做的“铁海树”系列




02

捡拾的旅途


捡拾的习惯是晓珂从小就有的。以前,她在山里捡,现在她在海边捡。在海边,沿着海岸线行走、攀爬礁石,能让她从焦虑的生活中获得片刻的平静。

“长时间不停歇地走路,吃很少的东西,喝很少的水,就只是走路。走路让人集中精力,走路让人耗尽精力。”晓珂说。

而在西边沿海一个叫 Saint-Malo 的地方,散落着由神父 Adolphe Julien Fouéré 在十几年间用锤子和凿子雕刻出的一大片石雕群。还在国内时,她就听说过神父的故事 —— 失去听力后,神父独自来到这里,用锤子和凿子雕刻出上百个奇异惊人的雕塑。



海边的石雕群
当然,老话道“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她也曾直面过大海的凶险,半个身子陷入沼泽,抬脚的本能让她整个人都跪了进去。四下无人、没有信号的处境里,几秒后她意识到自己应该顺应自然于是慢慢水平移动,脱离了险境。也因为无法保证同行者的安全,她总是独自探险。


晓珂对海保持着很深的敬畏,“海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神明的存在。”晓珂相信它是一个有生命的个体,不仅仅是客观的大自然。她一直对海妖海怪这种神话故事着迷,并调侃自己,“我感觉自己可能也是中了什么妖法,总之,海就是又危险又具有神性。”


“布列塔尼,太多浅滩,一片死寂、荒凉、悲戚,是干瘪的暮年老人。我还是钟爱卢瓦尔河大区的海及海滩,是正值盛年的女人,温柔、有力、丰盛、令人无法抗拒。”

当我向她提起我在海南见到海时,辽阔而深不可测的海域唤起了我内心深处的恐惧,同时我也会有一点畏水。晓珂告诉我,即便她看得蛮多,也还是要承认海确实让人很恐惧。但由于她对海的那份敬畏,海也不会伤害她。

“我有时候拿走了一些东西去创作,还会跪在沙滩上感谢它。”晓珂讲起这个时,我会想起很多古老的部落,许多民族,都普遍拥有的一种自然崇拜仪式,日常又肃穆的片刻。


不论是她的纯艺创作,还是她的手作首饰,我在晓珂的作品中感受到某种“时间的痕迹”,拥有着隽永而质朴的美。关于“永恒”与“死亡”,晓珂谈到自己喜欢回顾过去发生的事,属于活在过去的人。她说,“不管在什么时期,我好像都对当下的世界感到失望,所以总是在回看从过去来的事情”。

这个回答并不令我意外,因为当我在问她为什么喜欢海,喜欢大自然的时候,她已经直截了当地回答过我,“因为我不喜欢人。”(笑)

晓珂用贝壳做的首饰作品
她也不太认同当代艺术和美院的体系,原因之一是TA们觉得你的创作必须是有来源的,并且要有落点,你不能说自己不知道。“但我觉得这很矛盾,他们觉得我的东西不错,但又要把我往他们的方向上拽。”如果按他们的出发点来,她就做不出来这些东西了。她也回答不了,类似你为什么要捡这些东西的问题。

晓珂的创作在我看来有一种纯粹的“游戏精神”,拾荒、创作,全然没有目的性,就是跟随直觉,做出自己很喜欢的东西。正如她在法国的关于 Bacchante 的研究生“论文”一样,Bacchante是酒神的女性追随者,也是她对自己的(一部分)定位。

bacchante 研究生“论文”
手工制作的封面,折页,外盒。封面是我自己造的手工纸。外盒运用了蓝晒工艺,白色的扣是我在沙滩上捡的骨头。

“’论文‘两个字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美院的论文其实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论文,想怎么写,写什么,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都不限制。”这也是晓珂毕业创作的一部分,也与大西洋行走有关。她选择了自由的诗歌写作形式来表达行走过程中的所见所想。

论文分文字部分和一本摄影集,文字这本分白天黑夜。白色部分是现实,每一次的开头都引用了奥维德的《变形记》里的句子;黑色部分是她晚上的真实梦境,标题部分是回忆这些梦境的时候脑海里响起的旋律。她跟论文导师说:“白天走路,晚上做梦。”

影集名字Eleegie,挽歌,里面是她拍摄的徒步过程中遇到的各类动物尸体。最后的折页是她走过的大小城市名字。

《NYX夜神》是她在三年前法国疫情封城期间的作品。那时,大西洋沿岸徒步计划被中断了,晓珂每天晚上会出门散步。她住在郊区,平日里人就少,疫情间夜晚的街道更是四下无人,仿佛人类都消失了,只剩下冷冷的人造光源。回家后,她在7.8*7.8cm的便签纸上把自己看到的街景画了下来,后来把它们做成了印刷版的手工书,同时保留了便签纸的形态。这个作品也给了我一种同样的“触觉”,关于“夜晚的视觉”。


7.8*7.8cm的便签纸形态,印刷版手工书

画下每一笔短线,都是疫情封城期间

四下无人的夜晚,城市冷冷的人造光源




03

艺术生“小留”的困窘


而当她终于结束了长达十几年的艺术求学生涯,却也开始为身份与收入发愁。这是学纯艺的年轻人普遍遇到的困窘。

因为法国低下的行政效率,晓珂无法续签自由职业,继而无法离境回国。“我刚毕业的时候,学校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跟你说在现实里你毕业之后应该怎么办?”

刚毕业两个月,绝望的晓珂甚至投递过保洁员、亚马逊封箱员等乱七八糟的工作,然后发现人家也都不要她。有人会打电话过来问,“我看你是美院毕业的,为什么要来当这个?”那时候,晓珂感到很难受。当她回复,自己目前收入不稳定,想有一个稳定工作来支撑自己的创作时,对面的态度就很容易从一种不耐烦转变为带着怜悯,语气也温和起来,这反而令她更加难过了。然而结局往往都没有下文。

左:客人寄来的,右:化腐朽为神奇后的!

我很惊讶,因为在和晓珂聊天前,印象里能居住在法国并且搞艺术,做出这些浪漫行径的人,多少得是年轻意气,生活无忧的艺术“小留”。

“啊,原来和我这个没有固定合同、自处旅居的自由撰稿人一样,她也是个在不确定性中生活并烦恼的普通人”,我们之间顿时亲切了起来。她也会因为物价上涨的幅度感到悲伤又沮丧。

晓珂的首饰作品

“读书的时候从没有想过这些,就一个劲儿地干活与创作。”她也做过心理建设毕业后会比较难,但在已经做了心理建设之下还是被击倒了。

生活所迫,她下巨大的决心克服社恐,自己带着首饰跑去画廊“试一试”,主动寻找机会。但似乎法国这边很不喜欢自己上门推销。那天她跑了一整天,只有一个首饰 showroom 的老奶奶耐心地看了她的东西,并告诉了她很多首饰售卖的规则。

“这一年没什么水花,都在处理糟心的现实,搬家、做各种烦人的paper work ......”从拾荒选材料、设计、制作包裹发货到追踪订单售后,这两年,她一个人支撑起这个小作坊。

晓珂的首饰作品完成前摆出的构思
 
疫情后,她对世界的看法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对时代的某种失望让我们愉快地吐槽到了一起。我大谈成年后,发现“世界是个草台班子”,而她也感觉世界非常潦草,怀疑着世界是怎么运转下去的,简直不可思议。

做手工本身帮她消化了绝大多数的负面情绪,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那个做的过程。但有了续签自由职业营业额的要求后,她时常会感到压力与焦虑。而一整年都在做首饰、接定制,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打工,而无法进行其他创作,她也会感到疲惫。

她最近画的新的手绘包装盒

“我很想念搬来巴黎前,能够去环大西洋徒步的生活,对我的精神和身体还挺有益的。”她很少带装备,连饮食也带的少。狂风暴雨之后无人的海域是她最喜欢的时候。拾荒是靠运气的,但走路却能一直让她平静下来。

这几年年国读完书之后,她觉得最大的一个收获就是终于找到了自己那个最原始的出发点,概括来讲可能就是——重生。“怎么把一个已经消逝的生命继续以另外一种方式就是延续下来,”无论是骨书还是海边破烂,一个生命的延续就是一个痕迹,这让她永远着迷。


当我问她,目前有没有长期执行的创作计划时,她干脆而肯定地说,没有。目前的她处于一个恢复时期,在尝试把自己重新修补回来。

听到她这样聊起现在的生活,起初有点难过,觉得很艰辛。而后我觉得,在这个坏时代,也许这才是常态。浪漫与自由艰难地藏在生活狭窄艰辛的缝隙里,但还是要找到它们,无论是用创作,还是用行动。

最后,她热情地向我们推荐了下雨天去海边,在安全环境下,那是一种很不同的感受,有机会可以去感受一下!



你可以在这里找到晓珂!

小红书:@Llorona

ins: buveuse.noctur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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