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西安人心里没有这座城墙”：铁市长和他的西安城
前言 | Preface
六百多年历史的西安古城墙，宏伟背后却屡遭破坏，从李自成、北洋军阀到大跃进、破“四旧”以及十年文革，百座敌楼被毁、无数墙砖被挪。熬到改革开放后，迎来了大规模重建和修复才得以幸存。
2016年2月，张铁民诞辰九十六周年。再过十多天，三十三年前此时的春天，也就是1983年4月，西安城墙在“铁市长”张铁民的主导下，进行历史上第三次的修缮——这就是现在大家所能看到西安城墙的模样！
政通则人和，人和则城兴。古往今来，兴废交替，惟有开拓者和远见者青史留名。继《“铁市长”张铁民：1980年代，如何摘掉西安「废都」帽子》之后，谨以此文，遥记“铁市长”。没有护城人，便无西安城。他，属于这座永恒的千年古都！
那时，西安人心里没有这座城墙
近270万块城砖被拆毁
▲未曾修缮墙的西安城墙，八〇年之前还是土围子，上面长满了荒草。有人说这是安远门，有人说这是西门城角。
1958年，“大跃进”席卷中国，北京的城墙在此时被拆。这股风也刮到西安，不少不甘落后于人陕西省领导，提出“拆掉西安城墙，填平护城河”。当时的口号是：“拆除封建王朝的陈墙旧砖，矗起一个新社会新城市！”
这时，西安市民们也开始效仿北京，纷纷上墙扒城砖，拿去盖房子。当时又要备战备荒，挖洞就成了一项集体劳动。那时，西安城墙是一圈“土围子”，环城一周，到处都是通路挖开的豁口，也有经雨水浸泡后，城垣坍塌堆垒起来的山坡，上面已经生了荒草。
大人、孩子都把老城砖扒下来往家里搬，许多单位还拿城砖盖了厕所。一块老城砖重二十来斤。后来有统计，西安城墙上将近270万块城砖被拆毁。
▲这是八〇年代西安的城墙，墙体裸露、杂草丛生，变成很多孩子的自然乐园。远处，隐约可见的是城墙的城楼。
七十年代末官方统计， 西安城墙有大小洞穴2100孔，城墙上数不清的洞穴成了孩子们的迷宫。那时，洞里能看见“死娃娃”的尸体，有孩子胆大，用绳子套住尸体，拉出来就往城墙上拖。孩子们还打不好绳结，尸体拖到半中，又滑下来，胆大的孩子便跑下来重新打结。
那时，西安人在外只谈大雁塔和兵马俑。那时，西安人心中没有这座城墙！
西安城墙，风雨飘摇中得以保全
没有护城人，便无西安城
▲习仲勋“三护西安城墙”，世人皆知！1987年1月1日，时任中央政治局常委、书记处书记习仲勋视察西安环城建设工作。
当时民间、官方有种共识，“把城墙铲掉，把护城河填平。”事实上，一直有“精英”暗中保卫这座城池（详见：西安人不应忘却：西安城墙两次险被拆，习仲勋等人三护）。
1958年6月17日，西安市人民委员会召开一次会议，包括市政协、文化局、公安局、教育局在内近二十个部门官员到会讨论城墙拆与留。主拆派指责，这是一座封建社会的城堡，如今进入原子时代，城墙又失去了国防价值。同年9月24日，西安市委向陕西省委报请 “拆除城墙”，陕西省委回函“原则同意”。
眼看城墙保不住，时任陕西省文化局副局长武伯纶联络几名文物专家，用陕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的名义向国务院打电报，请求保墙。
▲这是百年前西安城墙的老照片。那时，未经战争和纷乱经历的西安城墙，雄伟壮阔。
《西安晚报》披露一个历史细节，“1959年夏秋之交的一天夜里，时任国务院副总理习仲勋打电话给文化部，说北京城墙保不住了，要赶快把西安城墙保下来。文化部连夜赶出了一份关于西安城墙的资料递到国务院，同年九月，西安收到《国务院关于保护西安城墙的通知》。”1961年，西安城墙正式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一年之后，在八届十中全会上，习仲勋遭到批判。时任陕西省委第一书记张德生的发言稿中，揭发了习“八个问题”，其中一条便是习仲勋下令“不许拆西安城墙”，习仲勋被撤销一切职务。
“铁市长”张铁民来到西安
西安城墙千疮百孔
▲不只是城墙，看到那座老院子了吗？如今这种老院子，据说西安城墙内只有二十多处，大多都被钢筋混凝土取代。
1981年11月22日，新华社内参《国内动态清样》发表文章《我国唯一的一座完整的封建古城垣遭到严重破坏》。这是一篇唤醒西安城墙保护的报道，它受到中央领导层的关注，也把“铁市长”张铁民推到了风口浪尖。
1983年初调研显示，西安13.74公里城墙发现十四处断面，总共一公里多长。另外，外墙的剥落很严重，城砖缺失几平方公里，很多破坏了一半以上，排水道基本上完全破坏。除南门箭楼、北门城楼毁于战火，各城门箭楼城楼基本完整，但九十八座敌楼和四座角楼已经全部没有。再加上利用城墙挖的2100多个洞，长度达四十多公里，千疮百孔。
▲西安城墙西门外一景。八〇年代的西安，在“铁市长”张铁民的治理下，城市的面貌和形象焕然一新。
当时四个城门瓮城被机关单位和居民长期占用，已十几年，迟迟得不到解决。1949年后，政府曾投资数十万元修缮的南城门，被市人防办占用；对外宾开放的西门瓮城被市消防队占用，并在瓮城内盖了一座三层楼房，与古建筑风格极不协调。更为严重的是，消防队修建了与城墙等高的两处烟囱，彩绘一新的城楼，被黑烟日夜熏蚀，变得非常陈旧。
这些场景，让游览西安的国内外游客无不惊讶和叹息。虽然，西安政府早就作出了搬迁的决定，但占用的状况长期没有改变。
西安开始了“全民修城墙”的历史
铁马冰河入梦来
▲张铁民开启了“全民修城墙”的时代，这也就成了许多老西安人永远的记忆——这座城的命运，与所有人有关
1983年2月24日，西安市环城建设委员会正式成立，任副主任的张铁民成为实际总指挥，四月，城墙破土动工。随着工程推进，主城六区相继成立建设指挥部，张铁民要求各区区长亲自担任指挥部总指挥。
这包括城墙修复、护城河清淤、环城公园美化等，在张铁民蓝图里，那些残破的城墙将全部用城砖包封，恢复她以往的气象。东边白鹿塬、西边户县、南边长安县，都赶着制砖。
最初，政府各职能部门分担了建设环节上的各个任务，后来由于资金筹措困难，工程到了最为艰苦时候，张铁民决定打一场“人民战争”，由此正式启动西安全民修建城墙的历史。
护城河岸上每隔一段立有牌子，标了各单位义务劳动的区域，河道里只许部队军人下去。一人要干一周多时间，每天从早干到晚。1984年冬天常有阴雨天，许多修城墙的工人，躲在城墙下的工棚里生火御寒。
▲西安当年“全民修城墙”的老照片，几乎所有的西安人都被动员了起来。
政府修城墙的干劲，感动了整个西安。那段时间，媒体上天天有实况报道，开照相馆的私人老板也端着相机到城墙上留资料照片，一些人悄悄把当年扒下来的城砖归还到工地上，周末一些家长带着孩子到工地上加入了义务劳动。
那个热火朝天的场面，就像“一群虔诚的人在修筑他们的精神圣殿”——《铁市长》一书的作者谷说。
背上骂名的“铁市长”张铁民
“你就是秦始皇”
▲1983年4月动工的西安环城建设首期工程，从东门经南门至西门长达六公里的城墙已整修一新，环城公园已经初具雏形。
西安城墙的修复尚未完工，张铁民有了骂名。
1983年之前，西安城墙根下，住了很多穷人。官方统计，到正式修城墙之前，仅城墙外侧开阔地被96家工厂和1005户居民非法占用约九百多亩（相当于曲江大唐芙蓉园面积）。
许多人等着看，张铁民怎样把这一千多户居民搬离。张铁民就自己下到一线，到居民家里去做工作。“南边朱雀门一带住户最集中，闹得最厉害，张铁民去了，住户把他围起来，一直逼进工棚。”有人指着张铁民鼻子骂，“你就是秦始皇”。
市民告张铁民的信，一直递到了中央。当时，张铁民在官场上也多有树敌。“省上有些很大的领导，不赞成张铁民搞城墙修复：说他不搞经济，把钱花到城墙上劳民伤财。”一位叫周舒君的记者，曾碰见张铁民一脸憔悴，说：“修城墙以来，他就没敢睡一个囫囵觉。”
▲泱泱西安城，古风浩荡、城池俨然。夕阳西下，古都之美令人难以言表。凭栏阅古今，落笔思故人！
《铁市长》一书作者和谷说：铁市长很有信念，他有为市民干事的政治理想；所以，他对市民好，容不得干部耍官僚作风。”和谷还说，“你别看他骂人，他却不是个粗人，传统文化对他影响很深，他书法写得很好，还勤练，最爱‘铁马冰河入梦来’！”
这年冬天，张铁民离任西安市长职务。此前，他已经因肺部严重病痛住进了医院。1985年9月17日，时年六十四岁的张铁民与世长辞。
|巍巍古城万民情：西安全民修城墙国画|
1984年夏秋，西安城墙环城建设首期工程陆续完工，这是有史以来西安城墙的第三次大规模修复（第一次：1568年陕西巡抚张祉主持，土城变成砖城；第二次，1781年陕西巡抚毕源主持。）正是这次修复，奠定如今西安城墙模样。
是的，中华文明在屡次的动荡和波折中，备受摧残！尤其是经过那轮拆城风波，西安可以说已成为中国内地，尤其是古都城的绝唱！可以说，没有西安城墙，便无西安今日的古都地位。当年，在西安人心目中没有地位的城墙，如今成为世界名城！以史为鉴，“铁市长”张铁民在极其艰苦的情况下主持修复城墙，青史留名！
主稿=瞭望东方周刊，寄语=聂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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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城记，发现身边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