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怀读诗：与灾难有关的四首诗
清明无雨泪滂沱，
举国同声唱祭歌。
三十英雄扑火海，
凤凰天上舞婆娑。
祭三十位凉山灭火英雄
李永清
拉萨的春天
关键词：灾难 生命 塘沽 响水 凉山州
谷未黄 罗广才 吕历 吕本怀
响水还有活着的动物
谷未黄
尽管贫穷并不属于一种
特殊的权力，河流还在圈地
“你的任性，必须配得上你的本事”
响水刷了一下存在感
把自己活成爆款
这是多响的一天，我不得不放弃赞美
如果上帝要遗弃这些
几个孤儿找不到亲人的碎片
他们踏着仅存的声音，在包扎
那些扭伤的云朵
扭伤的树
一个返乡的老人
带走了他的小孙女
她手里捧着的不是父母的骨灰
而是爆炸现场的泥土，和两只小蚂蚁
注：引句出自米苏。
2019年3月29日上午9时•汉口依云苑
这些年灾难不少，让人印象深刻的灾难诗却少见，某些著名诗人一直以来不屑于写灾难，或许是对灾难没什么感同身受，或许也是怕因此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罗广才在塘沽大爆炸之后所写《纪念》里的遇难者刘红霞曾令我印象深刻，而此刻这《响水还有活着的动物》，则让我对灾难有了更深的切肤之痛。
虽然都写灾难，但罗广才的《纪念》与谷未黄的《响水还有活着的动物》在表述上还是有所不同：罗广才更着重于某个人，谷未黄则尽可能将视野扩大到灾难里的全体；罗广才注重于对被消失的这个人一生的叙述，谷未黄则着力于两个悲伤画面的营造；罗广才力求通过某种关系将自己融进去，谷未黄则尽可能将自己拉开，只对他所看到、所感受的情境进行镜头般展示。
“响水刷了一下存在感/把自己活成爆款/这是多响的一天，我不得不放弃赞美/如果上帝要遗弃这些”，刷本是网络词语，予人多是一份轻松的调侃，用在此处却引发无限的沉重其实，但随之而来的画面又哪里是“我不得不放弃赞美”所能抵达？“几个孤儿找不到亲人的碎片/他们踏着仅存的声音，在包扎/那些扭伤的云朵/扭伤的树”“一个返乡的老人/带走了他的小孙女/她手里捧着的不是父母的骨灰/而是爆炸现场的泥土，和两只小蚂蚁”，几个孤儿与一个返乡的老人应是响水大爆炸里幸存者的代表，他们的身份也具典型性，爆炸之后，他们居然连亲人活过的一点痕迹也找不到，由此可见这次爆炸的惨烈程度，而他们此刻的“包扎”与“捧着”该是多么虚空，又多么沉重。
在最近过去的一段时间，灾难接二连三，数以百计的人因灾难而丧失了最宝贵的生命，而他们留给亲人的痛，会让亲人们痛上一辈子，作为读者，我对灾难的印象也将因诗人所呈现的这两个细节而刻骨铭心！
“我一向对那些著名诗人不以为然，如果简单的从诗歌的文本而论，他们的写作技法炉火纯青，惊为天人。但我要说的是，一个人只要出名，就开始看重自己的羽毛，维护自己的高傲，这个时候他们的文字已经违背了初心，失去了诗歌应有的真诚！”这是湖北诗人汪剑平曾说过的一段话，对此我深有同感。中国有那么多获得过各种诗歌大奖的诗人，也有那么多在各种高端刊物上频频发表大作的诗人，但是，在灾难发生之后，他们往往却缺乏最起码的关注，更缺乏良知与担当，他们在民众的哭喊声里，依旧吟自己的风花雪月，依旧谈自己的佛味禅意，这些人在我心中全无心肝，他们的文字则基本上属于虚妄与冰冷。
幸好，还有罗广才，还有谷未黄，还有汪剑平，还有一批也许永远无法在国刊发表诗作，更不可能得到国内诗歌大奖，却敢于在关键时刻直面灾难体恤灾民的良心诗人！
纪念
罗广才
一个月前刘红霞走了
可能是死于非命
王老师说：其它的家属不肯再说
今天，刘红霞曾经生活过的塘沽
一连走了很多人，数字不详
虽然有人透露
我们看得见秋天的花和晴朗
我们看得见那朵悲壮的蘑菇云
我们看得见灾难后的喧嚣和沉默
我们看得见魂灵腾空的抽泣
甚至我们还能看见：
铁水凝固成的铁器
在冷冷地放光
今天
我具体到纪念一个人
我少年时代的伙伴
中年后独身的她，
独到她曾生活过的塘沽
和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依旧车水马龙，依旧经济繁荣
繁荣到一声巨响后真的出现了红霞
撕裂着人心
今天，我同样无能为力
在我的祖国，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
我能捂住吼叫，却不能捂住一声巨响
甚至捂不住所有迟到的倾听
2015年8月14日凌晨3：58
在罗广才笔下，受难者才终于成了灾难诗的主角，而之前，受难者不是被所谓正能量掩盖，便是被某些无良作家所代表。当受难者有机会正式作为文学表达的主角出场，其本身的悲剧自然而然会引发读者的苍凉。
刘红霞是一个普通人，仿佛每天就在我们身边，她与我们的日常似乎有联系，又似乎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并且，她的走对读者的生活也好像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正是因为她的普通，在某种意义上说，刘红霞很可能就是我们自身，而她在灾难里的遭遇最容易引发读者的狐死兔悲。
这首诗还让我看到了某种群体性的内心恐惧，读完之后，我想每一个读者可能都会有身临其境的感受，每个人都会产生对事件和自我内心的悲愤，尤其经过一定时间的沉淀，其所凝固的悲哀与悲愤更具内生动力。在诗歌的末段，诗人便很明显地表现出了这样的情绪。
孩子，我是你的父亲
吕历
春天不是死亡的季节，春天更不是
生长的灵堂！
孩子，我是你的父亲，我不相信
你真的走了，就这样
抱着一团爆燃的春天！
孩子，我是你的父亲，
我一直坐在电视机前，等你回来！
孩子，我是你的父亲，
我一直坐在滚烫的浓烟中，等你回来！
可是，孩子，我的孩子，
除了满目灰烬，我再也没有看见你
鲜艳的身影！
孩子，我的孩子，我万万没有想到，
我所能等待的，
惟有一脸纵横的老泪，
惟有一条自焚的老命！
孩子，我的孩子，
春天不是毁灭的季节，春天更不是
灿烂的祭坛！
孩子，我的孩子，到底是哪一双魔爪，
撕碎了你的湿润，
究竟是怎样的口型，吞噬了你的
青翠？！
孩子，我不要什么英雄——每个生命
都是英雄——
我只要你，我的儿子！
孩子，我的孩子，我是你的父亲，
而你，却从此
成了我，无比凄清的，清明！
孩子，我橘黄色的孩子，
我只要你——我是你的父亲，我是你
一生也出不完的火警！
孩子，我只要你——你是我的骨肉，
你是我的燃料——你是我
来生，一刻也不能分离的，祖国！
这首诗的题材来自于凉山州的火灾，这次火灾造成了重大人员伤亡，最终确定有31名扑火人员不幸遇难，其中绝大部分是九零后，是独生子女。他们的离去，对于其父母、其祖父母、其外祖父母而言，全都是灭顶之灾，很可能从此家庭再无传人，在独生子女政策的大背景之下，孩子对于一个家庭的宝贵程度早已无以复加。
或许正因如此，这次凉山州的火灾才引发广大网民的高度关注，并且人们的关注点高度集中于这些孩子的牺牲，以及他们的牺牲将给其家庭带来怎样的痛，吕历这首《孩子，我是你的父亲》则对这次所引发的痛感进行了高度聚焦，希望能够因为他的这首诗以及这次凉山州扑火人员的大量伤亡，引发社会对消防中怎样减少人员伤亡的大谈论，以免在今后的各种应急事件中，有关部门与人员能将人的生命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这首诗的诗题，既可以被认定为一种假设，也可以被认为是诗人情感爆发之后的感同身受，他的确是将这些牺牲的孩子都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才有可能将情感表达得如此具体，如此细腻，如此真切，“孩子，我是你的父亲”“可是，孩子，我的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孩子，我橘黄色的孩子”，诗中那一声声凄厉的呼号，几乎可以撕肝裂肺，诗中那一句句真情的告白，完全可以感天动地！
由表达效果可以看出，诗中的情境创设特别重要，假如诗人不是一开始便将自己当做这些孩子的父亲，肯定无法将情感激发到如此强烈的程度，而在读者心中显然也不可能产生如此撕肝裂肺的效果。
为英雄以及他们的父母祈祷
——致敬四川森林火灾中牺牲的30名消防人员，他们中26人是九零后
吕本怀
真的，我不愿意你们成为英雄
英雄只是一个称号，无法替代
你们继续是儿子，孙子，父亲，丈夫
真的，我祈祷愚人节所传出来
消息，那只是骗人的；你们依旧
活着，依旧是丈夫，父亲，孙子，儿子
真的，此刻我心底有一份钻心之痛
我知道，你们绝大多数都是家里的
唯一；你们走了，亲人每一个都将生不如死
孩子们，我多希望没有这一场山火
即使这场山火迟三两天扑灭，即使山火
仍在烧，我也希望你们一个个生龙活虎
真的，孩子们；孩子们，真的
荣誉固然至高无上，但我祈祷
你们继续还是父亲，丈夫，孙子，儿子
虽然在某些关键时刻需有英雄挺身而出，但如果当英雄非得以牺牲生命为代价，那么我希望这些的关键时刻越来越少，也希望以生命作为代价的英雄越来越少。毕竟，人的生命最宝贵，尤其在独生子女越来越多的背景之下，一个英雄的离去将给数个家庭带来无穷无尽的悲痛。或许正是基于这种理念，我才在得知凉山州扑火造成大规模人员伤亡的数分钟，便写出了这首诗，当时报道的遇难者是30人，而最终，遇难者人数被确定为31人。
英雄们牺牲之后，国内唱高调的诗人依旧为数不少，有的甚至还一味地鼓吹以死亡去博取荣誉，这在我看来简直丧心病狂，而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牺牲的孩子中没他的亲人，更没他自己的儿子，否则，怎么可能如此缺乏最基本的悲哀与怜悯，唯有高调的滥觞。我不禁要问，你们这些所谓的诗人，在唱着毫无心肝的高调之时，是否想过这些孩子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也许这个牺牲的孩子正是他们生命里唯一的传人，孩子的离去很可能意味着一支血脉的彻底断绝。
这首诗里所出现的“我不愿意”“我祈祷”“我多希望”“但我祈祷”，均是那一瞬间内心最真实的表达，我真希望那31位孩子还继续是父亲、丈夫、儿子、孙子，而不是他们现在已经成为的英雄。他们的离去于国家已经是一种巨大损失，而于各自的家庭而言，这种损失更是无法估量。
我真诚地希望，以后再遇到各种各样的灾难，能够有更多的应对预案，能够有更先进的装备，能有更科学的指挥，尽可能地不出现人员伤亡，更不要出现如此大规模的人员伤亡。当然，我更期待的是，有关部门要有防大于救的观念，尽可能地将灾难挡在监管之外，千万不要再像响水那样，上午还在产区召开安全生产现场会，一干人等人模狗样地介绍安全生产经验，下午却被核爆般的轰鸣扇了一个巨大的耳光。
小编的诗
■ 英雄是一种苦难
文/拉萨
烧了可以再种
我说的是树
是森林
而不是那一群孩子们
那群孩子们
是英雄
英雄
是一种苦难
2019-04-02
拉萨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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