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误了一百年的政治教育不可能用十年时间就补上”
马克斯·韦伯曾一再论及德国社会结构中绝大多数群体的政治不成熟问题。
在他看来,“那个强大的太阳高悬于德国之巅,把德国的威名投射到了地球最遥远的角落,它在我们看来实在过于巨大了,以致烧毁了资产阶级缓慢进化而来的政治判断力。”
而德国工人阶级“缺乏一个有志于政治领导权的阶级所必须具备的强烈权力本能。……他们既没有半点喀提林式的行动魄力,更没有丝毫强烈的民族激情。”
至于是什么导致了德国民族的政治不成熟?韦伯认为,一大部分归因于俾斯麦的统治。“那么何谓……俾斯麦的政治遗产呢?他留下了一个缺乏任何政治教育的民族,它在这方面的表现远远不及它在20年前就已经达到的那个水平。尤其是,他留下了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政治意志的民族,已经习惯于认为掌舵的大政治家能够为它照料好政治事务。”
另一方面,韦伯也谴责了德国民族自身的退让,世界上没有任何其他地方“对一个政治家的人格毫无节制的赞美,竟导致一个骄傲的民族那么彻底地牺牲了自己的客观信念。”
今天推送《马克斯·韦伯与德国政治》中谈论“德国的世界政策与民族的政治成熟”的段落,希望通过重读韦伯,重新反思我们今日所承受的“政治遗产”,重新考量何谓真正的政治成熟。
——————德国的世界政策与民族的政治成熟文/ [德]沃尔夫冈·J. 蒙森译/阎克文选自/《马克斯·韦伯与德国政治,1890—1920》按照路德维希·德西奥的看法,“一战”之前德国在世界政策上的力不从心,根本原因就在于它的机体和它的思想能量极不相称。相比其他自由派帝国主义者,马克斯·韦伯提出的问题则更为尖锐:什么是德国世界政策的思想前提?他对德国国内政治的分析证明,这种极不相称的状况就存在于——特别是——被资本主义的发展推到前台的那些阶级中间,主要是资产阶级,但也包括工人阶级。韦伯相信,作为从封建制农业社会向资本主义工业化社会历史演进的一个结果,资产阶级在德国的出现可谓姗姗来迟。或许,它来得太晚了,因为一个具有阶级意识的工人阶级已在叩击国家的大门并力求接管这个国家。在马克斯·韦伯看来,关键问题在于,德国资产阶级有没有意愿和能力完成为它规定的政治任务。德国是否拥有作为一个强国的未来,就系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韦伯曾经谈到,凡是不相信这个资产阶级还有未来的人,必定对德国的未来疑虑重重。这个说法是随着一个饱含激情的“但书”发出来的,因为韦伯对德国资产阶级怀有高度的不信任,对他那个时代的德国政治中“半吊子政治家们兜售陈芝麻烂谷子”憎恶不已。对韦伯来说,“资产阶级在经济上战胜了”农业“封建制”,不管应当发生和可能发生了什么,关键问题还是在于“(资产阶级)像封建制那样控制了‘国家的权力和伟力’,也像从前封建制的控制一样可靠”。但是,一如韦伯反复指出的那样,“经济权力与民族的政治领导权使命”未必就是同一回事。在他看来,这在德国资产阶级那里表现得尤为确凿。他认为资产阶级有着双重的不堪,一是严重缺乏政治判断力,一是毫无政治权力意志;某些圈子是用天真的对俾斯麦的阿谀奉承和不假思索地崇拜所谓现实政治掩盖了这些短处,另一些圈子则是表现为盲目仇视俾斯麦和热衷于僵硬的教条主义对抗性政治。奥托·冯·俾斯麦韦伯对于无产阶级根本就不抱政治期待。他毫不吝啬并且完全正当地把社会民主党叫作“抱着阶级意识的庸人”。他衡量各个社会阶层政治成熟程度的标准,是看它们有没有准备好“把民族的永久性经济和政治权力利益置于任何其他考虑之上”。按照这个标准,他不得不认为,社会民主党并不适于进行政治统治,因为至少,他们对他心目中的民族帝国主义理想毫无兴趣。在他看来,德国工人阶级“缺乏一个有志于政治领导权的阶级所必须具备的强烈权力本能。……他们既没有半点喀提林式的行动魄力,更没有丝毫强烈的民族激情”,而这两者曾是法国大革命期间“国民公会”的灵魂所在。俾斯麦家长制社会政策的失败就在于疏远了无产阶级,争取他们支持民族国家乃是政治上的必需。他在1894年就说过,“我无法理解,如果没有一个政治上成熟的工人运动积极合作以成就德国之伟大,我们怎么可能想象这个国家的政治未来。”像绝大多数德国自由派一样,韦伯也视英国为楷模,他发现那里的工人对待国家完全是另一种态度,他把这一点归因于“世界权力地位的反馈,这种地位使国家不断面临重大的权力政治任务,从而使每个国民几乎每时每刻都经受着政治教育。”这是一个与韦伯的政治理想无与伦比地交织在一起的事实判断。韦伯期待的就是德国“世界权力政策”与“重大权力政治任务”的“反馈”带来“持之有恒的政治教育”,以此治疗德国的政治沉疴——民族的政治不成熟和缺乏清醒的政治判断。他希望整个民族通过坚决的帝国主义行动,快刀斩断德国政治局面的乱麻,克服那些有碍世界政策诞生的精神缺陷。经由这样的权力政治,德国资产阶级将有可能重获它的政治自信,无产阶级则有可能摆脱国际主义的花言巧语,转而积极支持既定的政治秩序。被帝国主义放大了的民族信念热忱,应能为德国的内在新生提供一个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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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末的德国,经济崛起却政治保守
“一战”后的德国,民族复兴的焦虑掩盖了魏玛宪制的脆弱
发现一个在帝国主义、民族主义和自由主义中徘徊的韦伯
他激烈批评俾斯麦和德皇保守的社会政策,却更失望于资产阶级的政治软弱;他在“一战”中出于德国利益稳步 推动“体面和平”的实现,却被自私的政治领袖葬送;他在魏玛制宪中期盼卡里斯玛威权领袖重振大国荣耀,却未料到纳粹主义的兴起……
他们在20世纪20年代营造了一个神话,就是韦伯作为一个天然领袖被极度冷落了,但他们描绘的这幅伟人肖像是根本不恰当的……我的目标是根据对原始资料的谨慎分析刻画韦伯的政治人格,这不是一种片面的意识形态解释,而是力求描绘出韦伯的全部复杂性,包括他的内在矛盾与模棱两可。
——沃尔夫冈·J. 蒙森
编辑|蟹小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