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之旅340 | 夜行者红了荔枝

2017-07-05 夜行者 海陆物语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蒋述卓题

荔枝红了光阴短了

·夜行者

客厅茶几上的几颗荔枝，外壳淡红带着浅绿，已显黑了。那是前几天傍晚大舅打来电话，说荔枝成熟了，叫人去带一些，于是父亲便去带来了。客厅鞋柜上也放着一袋荔枝，青中带红，比茶几上的新鲜多了，是父亲前天从乡下自家荔枝园摘回的。这些荔枝的品种都很好，是糯米糍，但我却是一颗都没吃，怕上火，也觉得无味。看到这些荔枝，我还是恍惚了一下，又是一年荔枝上市了，光阴又短了一截。最后一次吃荔枝是什么时候，我努力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头绪，似乎很遥远，连记忆都模糊了。

荔枝自古是岭南佳果，向来为文人墨客所吟诵称道，其味之美，让宫廷美人都为之垂涎；其价之贵，升斗小民，只能望而生畏。于我而言，荔枝却是再也熟悉不过。

七岁往邻村赤岭读小学时，须路过赤岭山脚，山脚边就有十几棵树干有圆凳大的荔枝树，高大茂盛得像榕树。学生们走路至此，常会在这里停留歇息片刻，望着荔枝树顶墨绿的叶，想着周边几个村子，就只有这十几棵荔枝树，总觉得这片荔枝林是一份很难想象的财富。在这里停息，也就看到了荔枝从开花到结果的过程：落花时节，地面会被覆上一层淡淡的褐色；结果时候，树上也会掉下些有些小荔枝果，大的像花生米，小的像麦粒。接近成熟时，很少会掉果实，而且果实也很大了。这时候，我们常常盼着来一场大雨，荔枝树总会多多少少掉下几颗果实，这也便成了路过的学生们的福利了。一些嘴馋的学生，还趁着风雨专门来这里候着，甚至直接用小石块往树上打，混在风雨里掉落下来，然后直奔过去捡，不管大小，就往口袋里装。主人家虽也看透了小孩子们这种伎俩，喊过几次后，便也有些懒了。这些关于小时候荔枝树的事，多少还是值得怀念的。我性子自小内向腼腆，偶尔爬上荔枝树去，还有些战战兢兢，自然也不会有过与其他孩子抢着捡荔枝的事了，当然，也更不必提敢拿小石块往树上打荔枝了。

第一次吃荔枝的那个夏天，去今也有三十年了吧，随着马齿渐增，这事的记忆反而越来越清晰。那天，父亲从博美墟买回了家里的第一把台扇，同时也买回了一些荔枝，在老家的门楼里，第一次开着风扇剥着荔枝吃，那场景，经历过许多的苍凉世事后，我仍然不会忘记。其实每人也分不了几颗，但这已是不错了，毕竟这东西很是昂贵。荔枝吃完后，我还躲开了大人的眼光,偷偷把红壳翻过来，去舔里面的果皮。这次荔枝给口舌带来的记忆，多年以后，仍是常常回味。此后，便多年没有吃到荔枝了。

十几年前，父亲看到周边村子很多园地都种上了荔枝，便从大舅那里带回了一些荔枝苗，种在村南郊那块旱园地上。两三年后，荔枝树便开始结果，从此，家里也不以荔枝为稀罕了。至此，我每年多少也算吃了一些，但终究是越吃越无味，也越吃越少了，最终，还是落得个不想吃的结局。

从那时起，我也才发现，周边很多地方都是种上荔枝树了，县城的荔枝价格也从原有一二十元一斤跌至两三元一斤。刚开始那几年，荔枝成熟的时候，除了自家吃一点，父亲与母亲总也早早起床，去荔枝园摘一两筐，然后父亲开着摩托车送到邻镇去卖给收购的。这价钱当然很低了，多数不到两元一斤，卖得这么便宜，父亲自是不甘，毕竟是照顾了一年才结下的果实。于是又把荔枝载到县城里来卖，价钱虽稍好些，但也是费力费神。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在老家除了早上摘荔枝，搬到摩托车上绑好，然后送到二十公里之遥的县城，再摆摊来卖，即便价钱贵上一点，那又能有多少。在县城卖了两年吧，我看着不忍，便给我劝下了。其实，物丰价贱，价贱伤农，自古如此，父亲卖荔枝的经历，虽然重复了这个规律，只是于我，多少还是有些不愉快的。

刚种那几年，老家那些种荔枝的村民还会在自家荔枝园搭个棚寮，日夜看守即将成熟的荔枝，现在却是连围着荔枝的刺篱笆大都拆了，至于棚寮自然是早已不见了。祖母未归道山前，还曾在白天帮忙看守村南郊的荔枝园，现在无需看了，即便偶有生人摘去吃了，也没多大关系了，毕竟价钱几近与番薯同价了。

荔枝不再卖了以后，父亲总在荔枝成熟时，回老家摘两筐带到县城，让我分着送给朋友们。早先，我也会把荔枝分成十几份，然后送到县城角角落落里的朋友，物虽不贵，但却也算是表达尊友的方式。这两年，却是忙为稻粱谋，对于一些老朋友，也少走动了，当然，连荔枝也是顾不上送了，其中，未必没有果贱送不出手的原因。

赤岭山脚下那十几棵荔枝树，我已很多年没看到了，据说前几年被挖起来建成房子，到底没有亲眼看到那些树消失，我心里多少还是留存着一丝希望：这些树并没有倒下，或者并没有全部倒下。其实，即便倒下了，也没什么要紧了。半个月前，我和父亲合力把家门口的年桔挖走，留下陶缸给小朋友种东西。家里的小朋友虽然不大喜欢吃荔枝，但却把荔枝核种到陶缸里，只要荔枝核发了芽，我想，也算是把乡下的荔枝树搬进小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