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死君：迷影多年的我们，早已对法国新浪潮、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德国新电影运动等等耳熟能详。而我们今天要谈的，则是来自于丹麦的“道格玛95”（Dogme 95）电影运动，极端，疯狂，叛逆，野蛮生长。

这个运动的发起人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拉斯·冯·提尔导演。那么，所谓“道格玛95”究竟是什么？大家不妨看看今天这篇文章。（文末福利）

作者| January

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1998年6月19日，导演托马斯·温特博格（Thomas Vinterberg）的作品《家宴》在丹麦公映。而就在一个月前，影片刚刚在戛纳获得评审团大奖。

除了影片争议性的内容和不同的美学风格令人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它标志着20世纪欧洲最后一场电影革新运动，也即由拉尔斯·冯·提尔（Lars von Trier），托马斯·温特博格等青年导演所提倡的“道格玛95”电影运动的开始。

“实验性”的家庭悲剧

影片《家宴》在水波纹字幕卡结束时就标识为“道格玛95”1号作品。富豪黑尔格为庆祝自己60岁生日，特意把久不见面的儿女们叫回自己的郊外别墅，并邀请亲朋好友一同前来聚会。

在欢乐之余，大儿子克里斯蒂安的一席发言彻底改变了宴会的气氛：表面慈善的父亲黑尔格实际是个人面兽心的变态，从小便一直在性侵克里斯蒂安和姐姐琳达，而琳达不久前正因为心理问题自杀了。

然而，宾客的冷漠、其他兄妹的愤怒，却残酷地令人发指，而这个家庭的成员、甚至佣人们却都各怀鬼胎，使得这场家宴变得更加荒谬和扭曲。

而《家宴》的另一个译名叫《那一个晚上》。影片正是将时间限定在黑尔格家这一天一夜的聚会过程中，将家庭中发生的黑色故事写的十分紧凑。而这种紧凑仅仅是影片种种不安情绪的前提。影片中的人物都表现得非常极端和激动，近而为故事发展逐渐揭露真相时的情绪爆发变得水到渠成。

诸如小儿子迈克尔把妻儿四人轰下车徒步行走而让克里斯汀搭车参加聚会等情节，以及儿子们与女仆们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表述，都时刻笼罩着整部影片，蕴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压抑。

电影《家宴》的主题带有强烈的争议性，它极力通过塑造人物而表达人性之恶，以及传统欧洲家庭价值观的崩塌。在克里斯蒂安揭露了家丑之后，所有宾客竟然无动于衷，甚至有人主动挽救尴尬气氛来说笑，仿佛克里斯蒂安刚刚说的只不过是个无聊的冷笑话；这其实比性侵问题更严重，冷漠、坐视不理的态度尽管在丹麦人的身上并不少见，但是在这种极端前提下依然组织不了事情的发生，就变得愈加恐怖。本该温馨的家庭聚会，一时间变成了人性的修罗场。

暴戾的小儿子迈克尔曾因酗酒而被父亲骂出家门，这次前来祝寿，显然带有关于利益上的目的。因此，在宴会上，他一度成为挽回父亲颜面的帮凶，很显然选边站成为了他赖以为生的价值选择。因此，迈克尔转变态度对父亲的暴力相向，及早餐上反过来驱逐父亲的行为，看起来也并非是这出悲剧的和解，而是对其毫无立场、愚昧盲从的另一种讽刺。

由于是“道格玛95”运动的1号作品，因此《家宴》的美学风格也具有标杆性的存在意义。影片使用35毫米胶片拍摄而成，放大在银幕上，画面的巨大颗粒感显得异常粗糙，加上剧烈晃动的手持摄影，以及大量使用甩镜头强调镜头中的主体等激烈的方式呈现。

同时，飘忽的镜头运动（有人称其为“琳达的幽灵视点”），不甚讲究的构图，未经布置的自然光源，乃至各种有意的变焦和无意的虚焦，都让影片近似一种使用DV拍摄的家庭录像，更将观众带进一种毫无修饰的临场真实体验；而就此他们完成了宣言精神：反抗精致的高标准制作，解放摄像机和制作者，让电影回归本真。

“纯洁”的电影运动

1995 年，四个丹麦电影人拉斯·冯·提尔、托马斯·温特伯格及克里斯蒂安·莱沃（Kristian Levring）、索伦·克拉格·雅各布森（Søren Kragh-Jacobsen）无法忍受在好莱坞重锤之下日益衰落的丹麦电影现状，决定自行发声，起草一份关于“纯洁电影”的声明。

这些从丹麦电影学院毕业的年轻人（当时拉斯·冯·提尔已不年轻），预备重拾卡尔·西奥多·德莱叶留下的丹麦电影之魂，裹挟北欧电影的独特气质，用自己的青春果敢重塑丹麦电影的形象。“道格玛（丹麦语：Dogme, 规则，规条）95”电影运动由此而生。

▲拉斯·冯·提尔

他们共同署名并且发表了《道格玛宣言》和《纯洁誓言》。《道格玛宣言》是一份提纲挈领的精神宣言，反对精致电影的虚幻和幻象电影，反对对普通制作者设置技术上的门槛，反对平庸和个人主义电影；《纯洁誓言》则以规则条款的形式，具体规定了道格玛电影的操作守则。

这10条以追求真实为原则的规定，要求影片必须要在实景、实音、实光、当时当地的环境中拍摄，必须使用手持摄影和学院标准35毫米胶片，还禁用脚架、滤镜和后期制作场景，禁止类型电影，禁止导演署名等。

随着《家宴》《白痴》（道格玛2号，提尔拍摄）以及《敏郎悲歌》（道格玛3号，雅各布森拍摄）等作品广受好评，道格玛95运动开始具有一定影响力。全世界制作者遵循其规则，将制作好的影片提交给起草宣言的四人审查，并在通过审查后获得道格玛编号和认证。

▲《白痴》

像“道格玛95”这样的电影运动，在20世纪最后的几年有着特殊的意义。如同追求自然主义的绿色组织那样，“道格玛95”运动就像是一种“绿色的”、纯洁化的电影运动。这些电影人倡导的是关于回归电影初心，关于电影自然化的精神。

他们努力追求影片的真实质感，拒绝过多设计剧情的起伏，更不会精心布置多么复杂的摄影环境，镜头语言和演员的表演也呈现一种毫无矫揉造作的真实状态；进而提出“人人都可拍电影”的概念：你只要拿出DV，拍摄你身边真实发生的故事，你就在制作电影，而不会因为技术的门槛、资金的不足以及器材的匮乏而失去创造电影的机会。

此外，“道格玛95”影片的题材往往表达出一种关于“人性的”原初思考。这些影片中往往出现一个或一群善良追求正义的、一无所有乃至单纯到痴呆的主人公，他们用自己在某种黑暗的、扭曲的环境中的遭遇和故事与观众讨论，最终用一种带有极端色彩的“童话”方式来展现人的本性；并用一种返璞归真的方式，去挑战权威，与压迫力量斗争、反抗。

而道格玛95作品的特质一样出现在《家宴》之中。本真、善良的克里斯蒂安不顾压力，将隐藏多年的家庭丑闻揭露出来，虽然受到各式各样的职责和攻击，但是他依然执着地回到父亲的别墅中抗争到底。结尾他与妹妹等追求正义的人们相拥轮舞，则是影片中一种带有明显的天真与童话式的和解方案：他们无所畏惧地舞蹈着打败了龌龊的父亲。

“未曾失败”的衰落

丹麦“道格玛95”运动在道格玛4号作品，克里斯蒂安·莱沃的《国王不死》后就完成了早期经典的“道格玛四部曲”。然而令人感到疑惑的是，这些经典道格玛作品，却都存在着违反《纯洁誓言》10条规则的现象。过于严苛的规则反而令制作者感到掣肘，于是这些规则在坚持不久开始变得松散，并随着越来越多的参与者的加入，变得更加弱化。

▲《国王不死》

终究到底，“道格玛95”运动由于过于理想主义的倡导，使其在某些程度上呈现出脱离实际的意义。同时没有深刻的思想依据作为支持，这样的电影运动也很难重现20世纪中那些伟大的电影运动的辉煌成就，反而成为愈加多元化的世界难以用一种体系一概而论的最佳注脚。由此，道格玛95呈现了一种“未失败的失败”，失败的是当初的宣言没有被坚持到底，而成功的，实际是运动为世界电影留下的遗产。

首先，早期的道格玛运动发起者以成立的两家电影公司：Zentropa与Nimbus公司作为“道格玛95”运动的大本营，而这两家公司在20多年的建设中，逐渐成为了欧洲知名的艺术电影制作发行公司，并且和丹麦政府的电影机构建立了良好的合作传统，成就了更多的新生电影人，至今仍然挖掘出很多优秀的新作。

▲《家宴》导演托马斯·温特博格及主创

同时，“道格玛95”运动还催生了一大批优秀的电影人。托马斯·温特博格与拉斯·冯·提尔已经成为了优秀的电影导演，他们虽然不再提到运动，但往往无意识地保持着道格玛的特色，这也是他们有理由不承认失败的原因。

2012年，一部《狩猎》让温特伯格重新受到大家的重视，好评如潮的同时，依然在某些细节上回归了运动时的特点（海报是影片画面，善良的男主角被抛入极端环境）；主流好评同样压不住他身上的“道格玛”精神，偶尔鼓捣出《公社》这样有实验味道的作品。而他的老朋友特里尔则更接近一种轻狂的状态，不断尝试一些离经叛道的制作，并最终在戛纳失言被驱逐出电影节，成为极富争议和话题的电影人。

▲《狩猎》

同时，后期加入“道格玛95”运动的罗勒·莎菲（《成长教育》）、苏珊娜·比尔（《更好的世界》）也通过运动积累了拍摄经验，成为很有特点的，特别是女性主义的艺术电影导演。某些知名导演如史蒂芬·索德伯格（《毒品网络》）和斯派克·李（《为所应为》）都宣称“道格玛95”对他们的创作存在不可忽略的影响。

▲《为所应为》

运动中的主力摄影师安东尼·多德·曼妥参与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同样存在着熟悉的手持摄影画面，并最终拿到奥斯卡最佳摄影殊荣。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

拉斯·冯·提尔曾说：“丹麦只有两个电影导演，一个是卡尔·西奥多·德莱叶，另一个就是我。”也许正是因为曾经参加过“道格玛95”这种叛逆的电影运动，像提尔那样的电影人们才有底气如此狂傲地语出惊人。

如今，大制作影片不停肆虐着观众的感官，但在快意过去之后却往往只剩下无聊。在这精致的时代，可能我们反而会更加想念这些野蛮生长的、粗糙而真实的“道格玛95”电影。

作者| January；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编辑| 牟琪；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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