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碗与砸锅——举例介绍审辩式论证之六

端碗与砸锅

——举例介绍审辩式论证之六

谢小庆

（北京语言大学）

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可以理解，对于一个理论、一个观点、一个命题的论证，不是一个可能立即得到答案的实验室研究，不是一场可以决出胜负的球赛。一个新理论、新观点被接受，一个旧理论、旧观点被放弃，往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往往是一个旷日持久的论证过程。持有某种观点的人完全将自己的论辩对手说服的情况很少，持有某种观点的人将所有的论辩对手说服的情况很少。为了进行更有效的论证，逻辑学家和科学哲学家图尔敏提出了一个审辩式论证模型，发展了一套非形式逻辑体系。图尔敏将之称为工作（working）逻辑、实践（practice）逻辑或实质（substantial）逻辑。

对于多数中国学生，审辩式论证意味着一次思维革命，意味着对曾经广泛流行的思维方式的超越，对“真理——谬误”的简单思维方法的超越，对“以标准检验真理”的简单论证逻辑的超越。只有进行审辩式论证，才可能使科学研究真正有助于认识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

审辩式论证的传播将带来一场学习革命，将不再把学习过程理解为一个学生学习和掌握“科学真理”的过程，不再把学习理解为一个老师向学生传授“科学真理”的过程。事实上，在今天的学校中讲授的许多标有“科学真理”标签的东西都是非常可疑的。这种学习方式，大大地摧残了学习者的好奇心，大大地打击了学习者的审辩式思维（critical thinking），大大地压抑了学习者的创造力。改变这种陈旧的学习方式，倡导研究性的学习，倡导审辩式论证，可以使学习成为一个探索和发现的过程，而不仅仅是一个记忆和拷贝的过程。

在审辩式论证模型中包含资料（datum，D）、必要条件（backing，B）、理据（warrant，W）、限定（qualifier，Q）、反驳（Rebuttal，R）和结论（claim，C）等6个基本要素。

论证的基本过程是：资料（D）和必要条件（B）共同构成了理据（W），在接受了反驳（R）之后，经过限定（Q），使结论得以成立。题头图给出了审辩式论证的模型。

描写1948年北平和平解放前国共较量的电视剧《北平无战事》正在热播。此剧第2集中，在法庭上，打入国民党空军作战部的中共地下党员林大潍与担任检察官的蒋经国亲信、少将军官曾可达之间有这样一段对话：

曾可达：谈主义，各为其主，我理解你。可我现在不跟你谈主义，只跟你谈做人。你既然信奉了共产党，就该在共产党那里拿薪水养自己、养家人。共产党不给你发一分钱饷银。你一边接受党国的培养，拿着党国给你的生活保障包括医疗保障，一边为并没有给你一分钱的共产党干事。端党国的碗，砸党国的锅，这样做人，你就从来没有内心愧疚过吗？

林大潍：既然你不谈主义，我也不谈主义。国民党和共产党，谁的主义是真理，历史很快就会做出结论。我回答你关于做人的问题吧。你说是国民党给了我生活保障，请问国民党给我的生活保障是哪里来的？你无非是想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那套封建伦理，不要忘了，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已经在辛亥革命中被推翻了。孙中山先生说过自己是君了吗？说过大家都是拿他的俸禄了吗？你问我，我这就告诉你，你们，包括你们的蒋总统所拿的俸禄，都是人民的。

曾可达：你这是在回避我的质问。没有政府哪来的人民？你的哪一分钱是哪一个人民亲手给你的？

林大潍：是。每一分钱都是通过政府从人民那里拿来的。可你们的现行政府拿了人民的钱又为人民想过什么，做过什么？

该不该砸国民党的锅？这是一个需要进行审辩式论证（critical argument）的问题。我们可以此为例来介绍审辩式论证模型。

曾可达的主张（C）是：不该。

提出这一主张所依据的事实包括：

1、林大潍为共产党办事；

2、共产党没有给林大潍发工资；

3、国民党给林大潍发工资并提供医疗保障。

为了使这些事实成为支持命题的理据（W），必要条件（B）包括：

1、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基本的职业伦理；

2、诚信是基本的做人准则；

3、恩将仇报是不道德的。

4、国民党政府是人民利益的代表，是为人民利益服务的。

5、腐败现象是个别的，暂时的，政府有决心、有能力根除腐败。

林大潍提出了反驳（R）：

1、砸锅是受人民之托、忠人民之事，既符合职业伦理，也符合做人准则；

2、我所报是人民之恩，我诚信于人民；

3、国民党政府不是人民利益的代表，不是为人民利益服务的，而是官僚资本的代表；

4、腐败现象不是个别的，暂时的，而是普遍的，长期的，政府既没有决心也没有能力控制腐败。

林对于命题依据的3项事实（D）并无异议，对于必要条件（B）1-3也无异议。对于这些不存在分歧的D和B，不需要再继续讨论，不需要再费口舌。曾、林之间的分歧主要在于必要条件4和5，在于国民党政府是否人民利益的代表，是否为人民利益服务，是否有决心有能力控制腐败。对此，可以继续展开进一步的论证。

林的反驳3、4是需要认真对待的。因此，需要对命题进行修改和限定（Qualifier）。修改为：在国民党代表人民利益时，在国民党有决心有能力根除腐败时，不该砸锅。

该不该端碗砸锅？不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相信这个问题有一个正确（right）的答案，相信在这个问题上存在“真理”，拒绝接受错误的答案，拒绝接受谬误。

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可以通过以上的论证过程，梳理双方看法的异同，梳理出双方真正的分歧所在。他们理解，这种分歧受到价值观和个人偏好（personal preference）的影响，很难仅仅借助理性和形式逻辑给出答案。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能够理解，语言在澄清这些分歧方面存在局限性。

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知道，关于这一问题，并不存在“真理”，既不存在正确的的答案，也不存在合理的（rational orreasonable）的答案，仅仅存在一些普乐好的（plausible）答案。在一部分人看来属于普乐好的答案，在另一部分人看来可能并不属于普乐好的答案。这里不存在客观的答案，只有主观的答案，不存在众人的答案，只有个人的答案。他们接受多种答案并存的可能性，他们在坚持自己的答案的同时，也能包容别人的答案。

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当遇到强有力的反驳时，可以对自己的主张进行修订和限定，限定自己主张适用的范围。

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对自己的主张持续地保持开放性，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在遇到真正强有力的、致命的反驳时，放弃自己的主张。

这里可以找到本号以往推出的文章：

http://blog.163.com/xiexq_1951@126/blog/#m=0&t=1&c=fks_084075083087083066085081086095085080080069081094083071087

或者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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