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期：批判性阅读：悲剧研读

李嘉玉

谢小庆按：李嘉玉老师曾长期从事英语教学。近十年来，在中国大力倡导英语思维（Thinking in English）和发展学生的审辩式思维 (CriticalThinking，也可以译为“批判性思维”)。这里是李老师接受“美国大学网”记者采访时谈话的部分内容，摘编于《美国大学网》微信公众号。

记者：曾有一位家长说：“市面无好书，好书没人读，读了也白读”。您能不能列举几部书，谈谈如何阅读？

李嘉玉：这个题目非常好。目前，越来越多人认识到如果没有大量的文学阅读，没有在实践中习得，学多少年英语也是鹦鹉学舌，不能形成英语思维和批判性思维。为此，很多人开始阅读英语小说、看美剧、或与外国人交流。这些都是有效英语学习，使其英语至少能够“学而致用”。但是，我不得不说，这大多还是浅层次的英语思维，还不是我所提倡的英语批判性阅读。这些行为也不是美国精英教育体系中的批判性思维训练。真正的批判性阅读是一个非常专业的训练过程，指的仅仅是研读悲剧。

首先，我们需要重温“悲剧”一词的定义。尽管在我们的词汇里，悲剧和喜剧这一对词汇使用频繁；关于一部作品是悲剧，或是喜剧，好像不会有争议。但是，悲剧与喜剧最初的定义，至今学术界使用这对词汇时的准确定义，可能并不被世人所熟悉。最早，悲剧与喜剧是两千五百年前古希腊人对戏剧的分类。希腊哲人们定义那些讨论“人性严肃而本质主题的剧目”为悲剧(tragedy)；那些搞笑的“逗乐剧目”为喜剧（comedy）。

后来，文学和电影等艺术作品也沿用了这种悲剧喜剧的希腊定义。不知何时，悲剧和喜剧的定义被逐步地简化和字面化；如果结尾是团圆的，好人没死等等所谓好的结局，那么，这样的作品就是喜剧，反之为悲剧。以古希腊对悲剧的定义，今天的文学、电影、电视作品多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悲剧。以卖个好价为指标的各种文化产品，仅仅是娱乐商品，这类消费也许无害。如果包含腐朽迷信意识之宣传，这类商品，包括低劣的小说，阅读之无异于服毒。

记者：您倡导批判性阅读，倡导优秀学生多读书，就要让他们研读悲剧，研读那些探索人性严肃主题的书籍。是这样吗？

李嘉玉：是的。原本精英教育中的批判性阅读的核心理念就是指让学生去研读那些探讨人性严肃且本质主题。其实，今天，批判性阅读范围有所拓展，审慎地、多视角地、逻辑地阅读，不仅小说，也包括其他人文科目和科普文献。这在SAT阅读考试中呈现得特别明显。所以说，从精英教育意义上说，阅读不是泛泛意义上的读书，尤其不是娱乐性的阅读。

我的这个认知，起源于90年代，开始于与儿子一起读名著。他就读于曼哈顿一所非常著名的男子私立学校。带回家的往往是《神曲》、《荷马史诗》、《希腊戏剧》，及大量文艺复兴后的世界名著。当我亲身感知到孩子所接受的教育与我曾经接受的教育很不同，我开始关注美国顶尖学校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方法。他们对孩子思维的训练是多元的。就中国的教育改革而言，从精英教育和培养具有创造性人才的角度出发，我认为应更加重视批判性思维发展，研读悲剧更是当务之急。

精英教育意义上的阅读不是停留在故事和情节上的理解，而是对不确定的概念和特定的主旨进行深入地探索。而是逐步地、多视角地、逻辑地探索主观或客观的真谛。今天，泛泛地讲，对任何带有主旨意义文献的多视角、逻辑、审慎研读，都称之为批判性阅读。

《记忆传授人》（The Giver by Lois Lowry）是一本美国私立学校的必读书。我们可以以此书为例来谈谈对人性严肃且本质主题的探索。这是美国精英教育中九年级或十年级的必读书，曾获得美国图书馆协会颁发的约翰·纽伯瑞(John Newbery)金奖。这部书讲述的是在一个理想国里一位高中毕业生琼纳斯的故事。在这个理想社会里，一切皆由智者设计。夫妻要根据各种数据指定，孩子也定量定型培养。人活在宁静恒温的环境里：没有风暴、没有灾难、没有战争、没有偷盗；有的只是秩序、纪律、条例与服从。

安全的环境，安逸的生活，人们本应无忧无虑。但是，为了这个社区能够保持智慧和理性，智者们设计了一个记忆传授人的角色。由社区里最有责任心和智慧的人传承人类不完美的记忆：包括战争，各种疾病，自然灾难，死亡，甚至也包括爱情与性欲。琼纳斯作为被选择的记忆传授人，叛逃了理想国。他叛逃的主要理由是因为他渴望探索他不知道的东西，解放他的思想，自由他的心身。最后，他历经千辛万苦，艰难地爬在雪山上，想象着到达雪山之颠会看到什么，雪山之外到底有什么？

这部书与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庄园》和《1984》不同，没有直接把理想国写成邪恶的社会，而是真的非常“理想”。可是，在理想国里，琼纳斯，作为一个模范生，生在福中不知福，他充满对理想国内部的疑惑，对外部世界充满好奇。他甚至渴望去经历那些灾难。这些“不知足”促使他逃离了理想国。这部书探讨实现了所追求的和平、安全、丰衣足食、没有自然灾难，安逸完美的生活之后，人生真的完美了吗？人就会知足了吗？同时，你得到了“完美”的生活，你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吗？甚至你会怀疑什么是完美的社会？什么是真正的理想社会？理想的社会每个人都幸福吗？

美国高中阶段指定的经典作品很多。例如：《杀死一只知更鸟》（ To Kill aMocking Bird by Harper Lee, 作者哈伯·李于2016年2月19日去世)。这部书印刷量在五千万册以上，是美国高中学校最重要的批判性阅读书之一。

另外一部高中英语阅读经典是《蝇王》（Lord of the Flies by WilliamGolding）为。此书不仅故事主题非常深刻，讲述的内容也非常具有震撼性。不仅是高中生的阅读经典，也是美国成年人阅读的经典。故事是说一架飞机失事，大人全部遇难，只有一批十几岁的孩子幸运地存活在一个岛屿上。经历过文明的学生，自始至终，他们都在努力模仿他们失去的文明社会的文明。但是，他们的一切努力，即使是有少数理性的和完美人性的个体存在，由于另外一些个体人性的欠缺、社会规模不足和环境的恶劣，最后，现实中追求个人利益的思维占据了上风，使得高尚和理性无法存活，带有缺陷的人集体走向邪恶的深渊。整部书就像是一个真实的社会学实验。实验结果令人非常不安和震撼；所引发的深刻思考对民主社会和其他社会，都有警示意义。故事中所展示的人性之恶也许过于消极，过于悲观，但是对此主题的深入思考无异有益于个人的人文修行与世界观的形成。亦或许社会精英就是要像《记忆传授人》中琼纳斯一样要继承人类所有严肃且本质的记忆。使之成为社会之锚，在任何情况下，能够左右社会发展的方向。

谢小庆跋：李嘉玉老师的这篇谈话具有非常重要的启发意义。实际上，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的突出特点是具有悲剧意识。在本公众号第185期《读什么书，有助于提高审辩式思维？（之一）》，我推荐了雨果的《九三年》。充满暴力、血腥和杀戮的法国革命，以“不要俘虏”和“决不饶恕”为口号的法国革命，是由一些“坏人”造成的吗？郭文、西穆尔登和朗德纳克侯爵，谁可以被简单地贴上一个“坏人”的标签呢？在本公众号第188期《读什么书，有助于提高审辩式思维？（之二）》，我推荐了雨果的《悲惨世界》。冉阿让的流亡生活是“坏人”沙威造成的吗？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理解，这些不幸的发生是“悲剧”，往往并不能简单地归咎于某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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