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期：什么是“普乐好选择”？

谢小庆

（北京语言大学）

在审辩式思维（critical thinking）公众号讨论了这样一些问题：

在地铁上该不该给乞丐零钱？

孩子在幼儿园或小学中被同学打后，要不要鼓励他还手？

在股票盈利2毛钱时，是落袋为安还是持股待涨？

让梨的孔融是善是伪？

“先人后己”是美德吗？

是否应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应否恢复全国统一用一张高考试卷？

中国是抗日战争的战胜国吗？

丢掉外蒙是谁的责任？

1950年中国应该出兵朝鲜吗？

……

在围绕这些问题进行讨论之后，我都写了这样的一段话：“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理解，这个问题并不存在唯一正确的标准答案。基于不同的价值取向和个人偏好（preference），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回答。这些回答之间的区别不是对（right）错的区别，也不是合理（rational or reasonable）与否的区别，它们的区别在于是否属于普乐好的（plausible）答案。在一部分人看来属于普乐好的答案，在另一部分人看来可能并不属于普乐好的答案。”

对于这一类没有唯一正确标准答案的问题，不同的人会给出各自的普乐好答案，做出自己的普乐好选择，付诸行动，并对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

“普乐好的”是Plausible的汉译，是审辩式思维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在现有的汉语文献中，被翻译为可能性，可行性，可接受性，合理性，合情性，似真性，或真性，自适可行，貌似合理……等等。在特定的语境（context）中，这些翻译都可能成立。但是，在汉语中目前还很难找到一个相应的词，在大多数的语境中都能够成立。我认为，在英语中 plausible 最近的近义词是“好（good）”，二者都包含褒义、肯定的意思，在肯定的程度上，“普乐好”稍弱于“好”。

在我发表于《中国考试》2013年第7期的《效度：从分数的合理解释到可接受解释》一文中，我曾经采用了“可接受性”的译法，将plausible等同于acceptable。在当时，我认为相比于其他的译法，“可接受性”更好一些。在讨论测验分数解释的语境中，或许可以翻译为“可接受性”，但是，在其他语境中，则不一定合适。例如，在关于“1950年中国应否出兵朝鲜”的讨论语境中，翻译为“可接受性”并不妥当。

另一个比较好的汉译是“合情的”。在许多语境中，可以译为“合情的”。但是，在有些语境中，译为“合情的”则很勉强。在雨果的小说《九三年》中，当郭文面临“杀或放”朗德纳克侯爵的时候，他很艰难地做出了自己的plausible选择——放，这时，我们可以说“郭文做出了自己的合情选择”。当西穆尔登面临“杀或赦”郭文时，他也很艰难地做出了自己的plausible选择——杀，这时，我们很难说“西穆尔登做出了自己的合情选择”。

在本公众号的第184期《看孩子自己的缘分吧》一文中，我主张通过跟着波利亚做数学题来提高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并建议家长们把波利亚的著作买回家放到孩子的案头。在我推荐的书中，一本是波利亚1954年出版的书，英文书名是Mathematics and PlausibleReasoning。1985年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此书中译本（杨迅文等译）书名被翻译为《数学和似真推理》，采用了“似真”的译法。（见题头图）2001年科学出版社出版的此书中译本（李心灿等译）书名被翻译为《数学与猜想》，即将PlausibleReasoning 翻译为“猜想”。本书第二卷的英文标题是 patterns of plausibleinference。在1985年版中，书名被译为“似真推理的模式”；在2001年版中，书名被译为“合情推理模式”。

不仅1985年福建版和2001年科学版的译法不同，在2001年科学版中，全书的书名和第二卷的标题的译法也不同，前者采用了“猜想”，后者则采用了“合情”。译者将全书书名中的plausible reasoning 翻译为“猜想”是完全正确的。在书中，波利亚确实将 plausible reasoning与 guessing （猜想）同时使用或互相替代使用。在此书中，与“普乐好推理”相对应的概念是“证明推理（demonstrative reasoning）”。波利亚认为，一个数学研究者需要通过“证明推理”来了解人类已有的数学成果，只有通过“普乐好推理”才能在数学领域有新的发现。

从这本书中对plausible的不同翻译，可以看出plausible这一审辩式思维核心概念的复杂性和理解的困难性。在这种情况下，今天我暂时采用了“普乐好的”汉译。一旦我发现可以使我信服的佳译，我会放弃“普乐好”而采用更好的译法。

波利亚所使用的“普乐好推理”的概念可以帮助我们更清楚地理解审辩式思维和创造性之间的关系。从plausible的翻译中，折射出审辩式思维是一种基于现代科学和现代哲学发展之上的、面向21世纪的崭新的思维方式，是一种新的世界观，是一种不同于传统的“理性思维”、“逻辑思维”、“辩证思维”的现代思维方式，包含着一套新的话语体系。在审辩式思维中当然包含“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实事求是”、“一分为二”等内容，但不仅仅是这些内容，还包含对理性局限性的理解，对形式逻辑局限性的理解，对语言局限性的理解，对唯物论的超越，对“科学真理”的超越，对“客观真理”的超越，对“客观规律”的超越，对“本质”的超越，等等。正是由于基于这种新的世界观，具有审辩式思维的人才会有“不懈质疑”的执着，才会有“包容异见”的胸怀，才会有“力行担责”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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