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柯华庆：刍议新制度经济学的价值论
【编者按】：现有价值论有三个根本缺陷：一是未能明确价值的主体性、时间性和空间性；二是未能区分价值的发现与创造；三是未能区分生产所创造的价值和降低交易成本所创造的价值。其中生产所创造的价值与降低交易成本所创造的价值之分是最重要的，而这是科斯所创立的新制度经济学的贡献。由此我们可以提出新制度经济学的价值论。
刍议新制度经济学的价值论
作者：柯华庆，中国政法大学法理学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导，该文发表在《经济学家茶座》第70辑
市场经济的多元主体分别对于价值（财富）的创造有什么贡献及其如何分配的问题既是经济学的核心问题，也是社会分配正义问题。
现有价值论的缺陷
价值的来源问题是经济学家长期争论的基本问题，主要有劳动价值论、生产要素价值论、边际效用价值论、均衡价值论等。劳动价值论将价值的源泉唯一规定为劳动。萨伊的生产三要素价值论看到了劳动需要作用在资本和土地上，所以也将资本和土地看成是与劳动同样的生产要素。劳动价值论和生产三要素价值论都关注于价值的生产方面，然而，人们之所以生产的原因在于人们的需求，一件物品或者服务对于某一主体有没有价值关键在于该主体是否需要该物品或服务。边际效用价值论以人们的欲望满足为尺度来确立价值。马歇尔的均衡价值论全面关注市场供给和需求及其相互关系，成为新古典经济学的集大成者。劳动价值论是古典经济学的价值论，生产三要素价值论、边际效用价值论和均衡价值论都是新古典经济学的价值论。
现有价值论都不能很好地解释人的经济行为。劳动价值论将价值的源泉唯一规定为劳动，然而现实生活中的人都清楚，一件物品或者服务有没有价值并非完全是劳动的作用，有劳动不一定有价值，无劳动不一定无价值。生产三要素价值论看到了劳动需要作用在资本和土地上，所以也将资本和土地看成是与劳动同样的生产要素，然而土地、资本与劳动明显不同。边际效用价值论和均衡价值论将一件物品是否有价值完全交给市场中的交易一方或双方，将价值归为交换价值属于典型的本末倒置。一件物品或者服务有没有价值首先在于其对于发现者或者生产者的使用价值，只有当该物品拿到市场上去买卖时才有交换价值。现有价值论有三个根本缺陷：一是未能明确价值的主体性、时间性和空间性；二是未能区分价值的发现与创造；三是未能区分生产所创造的价值和降低交易成本所创造的价值。其中生产所创造的价值与降低交易成本所创造的价值之分是最重要的，而这是科斯所创立的新制度经济学的贡献。由此我们可以提出新制度经济学的价值论。
价值的三性
人们讨论价值问题时常常将价值看作超越主体和时空的东西，这是谬误的根源之一。价值是主体对物和行为的肯定，与主体密切相关，同一物对不同主体的价值可能是不同的，“萝卜白菜各人喜爱”，这意味着价值具有主体性。价值也有时间性，对于同一个主体来说，同一物在不同时间段的价值是不同的。例如，小男孩可能特别喜欢枪支玩具，但到了一定年龄后就兴趣全无。一个人有很多苹果，他能够吃的苹果对他有价值，剩下的对于现在的他没有什么价值，然而过几天之后可能又有价值了。价值也有空间性。一个人拥有两套住房，在一套住房中的两张书桌中的一张价值很小，但如果将这张书桌移到另一套住房中价值就高。不同主体对同一物品或服务的评价不同成为市场经济的基础。市场经济有传统和现代之分，交易分为无时空的交易和跨时空的交易，无时空的交易是现货交易，属于传统市场经济；跨越时空的交易大大扩展了市场交易的广度和深度，价值的时空性是金融交易的基础，因为金融是跨时间或跨空间的交易，是现代市场经济。跨越时空的交易特别需要制度的保障才能运行，所谓“市场经济就是法治经济”中的“市场经济”是跨时空的市场经济。
价值的发现与创造
一个人在行路过程中饿了，恰好路边有葡萄，他尝了一口发现好吃，葡萄对他来说毫无疑问是有价值的，这个价值不是劳动所创造的，而是这个人所发现的。可以说人类进化初期有价值的物品都不是劳动创造的，而是发现的。一棵树被砍倒并且做成扁担是劳动的成果，但该树的价值是被发现的，砍倒和做成扁担是劳动，扁担的价值包含发现树的价值和劳动作用在树上所创造的价值。资本和土地本身没有价值，只有被人们发现其用途后才有价值。一块荒地本身没有价值，当某位农民发现该地可以用来种芝麻时这块地就有价值。资本家发现土地、资本和劳动相结合可以创造价值，创造价值的源泉是劳动，土地和资本的价值只是被发现的价值。
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
价值的最初来源是发现，然后才是劳动在发现的基础上加工或创造。最初的野鸡和野猪是被发现的，最初的稻谷和果子也是被发现的，然后人们发现仅仅发现的有价值产品不能完全满足人们的需要，人们就开始家庭养殖和改良，再到工业化创造出人们需要的产品。物品的价值可以不依赖于劳动，只要满足人们的需要就有价值，劳动只是在所发现价值的基础上增加价值或者直接创造价值。价值最初是人与物的关系，这就是使用价值。不管人类有没有劳动，只要一个物品或者服务满足人的需要就有使用价值，使用价值是人与物的关系。交换价值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可能你觉得非常有使用价值的东西但到市场上交换价值很低，例如农民辛辛苦苦劳作半年的稻谷拿到市场上去卖可能价钱很少，然而我们不能否定稻谷的使用价值很高。使用价值体现出人的个体性，交换价值体现出人的社会性。
交易创造价值
劳动创造价值，但劳动并非创造价值的唯一源泉，交易、管理和规制也创造价值。
市场经济之所以创造巨大的财富不仅仅在于资源按照人们的需要来生产，而且在于交易本身创造价值。交易创造价值是斯密发现的，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之所以能够实现利己利人就在于交易能够创造价值。科斯提出交易成本理论之后我们就更加明白了交易创造价值的道理，交易成本是在交易过程中付出的成本，既然交易有成本，为什么人们要交易呢？那是因为交易能够创造价值。当张三自愿用一头牛去换李四两只羊时，对于张三来说，两只羊的价值大于一头牛的价值，对于李四来说，一头牛的价值大于两只羊的价值。当张三和李四完成交易后，两只羊到了张三手里，一头牛到了李四手里，比交易前的状态——一头牛在张三手里，两只羊在李四手里——要好。交易后多出来的部分叫做合作剩余，实际上就是交易创造的价值。当交易成本小于合作剩余，交易就会发生，合作剩余减去交易成本就是交易创造的纯价值。劳动是通过作用于物上创造价值，而交易是通过发现不同主体对同一物品或者服务的价值不同而创造了价值。正是因为交易创造价值，所以为交易提供交易平台的活动也属于创造价值的环节。交易成本是主体之间交易所产生的成本，当然交易成本具有主体性，称为主体交易成本。交易成本还具有时间性和空间性，分别称为时间交易成本和空间交易成本。金融之所以能够创造价值就在于金融交易降低了时间交易成本和空间交易成本。例如，你可以将你种植的商品卖掉换成货币，等到未来的任何时候再买苹果吃，这是节约时间交易成本。明清时期的山西票号以异地价值交换为目的，让本来需要跨地区运物或者运银子才能完成的交易可以通过汇票完成，节约了空间交易成本。物物交换的效率低是由于不同主体发现对方需要的信息成本太大，货币的普遍性大大降低了主体交易成本。
管理创造价值
管理不是作用于物上的劳动，按照劳动价值论是不创造价值的，然而管理在现代社会中的作用是巨大的。在科斯发表《企业的性质》之前，经济学家不能真正理解企业为什么存在，也就不能发现企业家的价值所在。在斯密的古典经济学中，交易成本不存在，交易只发生在个体与个体之间，没有企业。科斯论证了企业的存在是为了节约交易成本，企业通过管理来节约交易成本。企业有管理成本，企业之所以付出管理成本是因为企业能够创造价值。成功的企业家能够大大降低管理成本，由此，企业家是创造价值的主体，尽管他们没有实际参与商品的生产。
法律创造价值
政府也可以通过规制创造价值。企业与市场之间是通过自愿的选择来平衡管理成本和交易成本的。当企业的管理成本过高就会分拆，当交易成本过高就会产生企业，企业的边界在于边际交易成本等于边际管理成本之处。能够解决自组织问题中管理成本过高问题的方法是政府的规制。政府的规制是强制性地规定人们必须做什么或不得做什么且必须服从。政府可以依靠警察和其他法律执行机构确保其规制的实施，从而可以比私人组织更低的成本来进行某些活动。所以，政府规制也是创造价值的主体。科斯定理揭示在正交易成本的情况下，不同的权力配置会产生不同的效率，这充分说明法律制度和政府规制等能够创造价值。
总之，发现和创造价值的主体有多个：发现者、劳动者、交易者、管理者、规制者。整个市场经济是由市场、企业和政府分工协作所创造的。发现和劳动是价值的源泉，交易和交易成本的存在是价值创造的动力。
共享价值分配论
市场经济是分工协作的经济，就像一个蜘蛛网，每一个部分都是重要的、必不可少的，一个结点的断裂会影响到其他结点，直至影响整个网络。除了自我发现自己享用或者自我创造自我享用的之外，财富是由社会各个主体合作产生的，财富也应该由全体发现者和创造者所享有。财富的享有可以是直接分配由每个人排他性地独占，也可以是多个个体之间共享，而且共享的群体人数可以是两个到无穷个。独占性分配可以满足人的个体性的需求，共享可以满足人的社会性的需求。例如私家花园可以满足个体性需求，而城市公园可以满足人的社会性需求。
价值的创造常常是建立在价值的发现基础上的，例如土地与劳动的结合创造了价值，土地的所有者和劳动者都应该分享所创造的财富。绝大多数商品是由劳动、管理、交易和规制共同作用所创造的，所以商品的价值应该由创造价值的多主体分享。按照发现和创造价值的多主体性，产权也应该是多重的。
首先产权可以分为发现产权和创造产权，发现产权可以单独存在，创造产权通常包含发现产权。发现产权由发现者所拥有，在法律上通常通过先占原则来确立。创造通常包含了发现的过程，创造者的产权是通过在发现物的价值上实现的。资本家发现了资本与劳动力的结合可以创造财富，资本产权实际上是资本家的发现产权，劳动产权则是劳动者发现劳动力能够作用于资本上产生增值和实际劳动的产权。资本产权与劳动产权的结合创造合作剩余，合作剩余的分配可以采取多种形式。交易产权是通过交易获得物或者服务的产权。管理产权是管理者通过降低管理成本创造价值所应该分享的收益。规制是政府权力的实现，所以规制产权应该由全体国民所共享。交易产权、管理产权和规制产权都是创造产权。
资本家与劳动者的合作通常是劳动产权采取固定工资的方式实现，此时，资本产权包含发现产权和风险产权。如果劳动者愿意承担风险，资本产权和劳动产权可以共担风险。风险产权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价值的主体性。不同的人承担风险的能力不同，可能是风险规避者、风险中立者或风险喜好者，资本家通常是风险喜好者。
风险产权是一种发现产权。例如，一个人购买股票、保险或者珍藏邮票、奇石之类，表面上看它得到了交易产权，而实际上是风险产权，因为购买者买来不是为了使用，而是希望再次交易，对再次交易将会获得高额利润的期待来自于购买者相信自己的发现能力。
市场竞争中的失败者应该获得合作剩余共享权。每个制度下都有胜利者和失败者，因为制度决定了竞争的起点、竞争的规则和竞争的结果。市场经济制度被证明是最有效率的制度，然而市场经济决定了智力资本者和物质资本者是胜利者，而且先前智力资本和物质资本的微小区别在市场经济制度下被放大了。给予市场经济制度下的弱势群体以社会福利只不过是该制度下的弱势群体通过授权该制度的正当性所交换而来的，包含福利制度在内的制度只是该制度下强势群体和弱势群体的社会契约。否则，制度下的受害者就可能挑战该制度向有利于自身取胜的制度方向发展。失败者获得合作剩余共享产权。可以说，合作剩余共享产权是让市场正常运转不遭到破坏的产权。
市场经济中的产权实际上有多种：发现产权、劳动产权、交易产权、管理产权、规制产权、风险产权、资本产权和合作剩余共享产权。风险产权和资本产权都是发现产权，因为其重要性，所以独立出来。土地是一种特别的资本，所以属于资本产权的一种。总之，所有产权都是人的权利，都是增值的权利，发现产权是无中生有，创造产权是有中增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