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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培永 2018-05-27


  一、新媒体时代的“小书”

  《教研信息》:我们注意到这套10本的系列丛书是以“悦读”形式出现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创意?

  陈培永:有这样的创意,绝不是“灵机一动”,而是“蓄谋已久”。我们在教学中发现,领导干部对经典著作还是非常感兴趣的,可就是在阅读上存在困难。开卷要有益,读书应“悦读”,我们为什么不能让经典著作现实化、生活化、趣味化,为什么不能让读者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领会经典的智慧,感受思想的魅力呢?于是,我们就去做了,这一“创意”生成“硕果”。

  《教研信息》:现在都是喜欢往大做的,你们却以“小书”来书写伟大的经典,是需要有点“冒险”精神的,为什么会有“小书”如是读这样独具匠心的风格?

  陈培永:在这套丛书的发布会现场,我作为作者代表发言,讲了这套丛书的五大亮点,第一个亮点,我说的就是“以小博大”。我引用了小品演员潘长江在《过河》中的一段台词:“秤砣小压千斤,胡椒小辣人心。雷锋同志个不大可他的精神传天下,董存瑞个不高关键能举炸药包。科学认为凡是浓缩的都是精品。”我们是讲辩证法的,辩证法告诉我们,“大部头”不一定会有大价值、大意义、大影响,小书反倒会有大价值,会起到大作用。小书虽短小,更需要精雕细琢,更需要反复推敲,所以我们打算往“小”里做,现在来看,除《资本的秘密》那本写《资本论》的书实在没办法“小”而有点“大”之外,其他都是短小精美。开玩笑地说,可能我们喜欢的是“小家碧玉”,不是“大家闺秀”。我们也相信,很多读者会有同感。

  《教研信息》:思想利器落在了新媒体时代,作为书写者和推广者,需要怎样的让理论走向草根的理念?

  陈培永:在当今时代,让经典理论走向大众并不容易,要说有什么理念的话,我想可以这样总结下:第一,硬着头皮往前冲。大家常说这不是一个产生思想大师的年代,为什么会如此?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很“俗”,我们不再需要阳春白雪般的思想理论,这种外在环境让人不去读书,因而难以激发出坐冷板凳生产思想的热情和意志。让日常生活中的人接受思想,必须得“硬着头皮”,不怕人嘲讽。如果别人问:写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你必须得自信地告诉他们:真的有用!别因自己的无知侮辱有知的思想。

      第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这是马克思说的,他还说了,“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要说服人,就要把理论讲得彻底,就要抓住根本,抓住人的根本,抓住社会的根本,抓住日常生活的根本。你要让大家意识到,马克思讲的就是我们的事,他看到了我们这个社会的根本,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他的思想阐发出来,让我们更清楚地分析我们的社会。

     第三,内容重要,形式也重要。再好的理论也需要形式来体现,你不能老说马克思主义理论很重要,结果大家就是看不懂,就是看不到它与我们的生活到底有何关联。如果这样,你讲得再天花乱坠,也难让大众接受。反倒是你越强调它的重要,大家就会越烦。任何事物都是内容和形式的统一,做任何事情既要强调内容也要强调形式。让经典被人接受,就必须把思想的内容用可以理解的、符合时代气息的形式表达出来。

      第四,“天气”与“地气”要相结合。解读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很重要一点是要接地气,别太高高在上,别太曲高和寡,别太高屋建瓴。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本来就是致力于改造人类社会的思想家,他们本来就不希望自己的哲学“玄之又玄”,“抽象之极”,我们不能把他们的思想搞玄了,搞得太“高大上”了。当然,讲接“地气”也不能忽略“天气”,天和地本来不分离,思想本来是来自现实又高于现实,写经典著作还是要突出它的思想性。不然的话,大家就会认为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也不过如此,没什么高明之处,这当然也不利于理论走向大众。

        二、文本应有的承载与景观

  《教研信息》:我们经常把自己的书看成自己的孩子,足见一个人的著作对于这个人的重要性。但书最有价值的还是能够有更多的读者,你把自己辛勤劳作的成果与读者分享,现在最想跟读者说点什么啊?

     陈培永:这套书完稿时,我的心情是矛盾的,我有自信也有忧虑。自信的是,这套书在经典著作大众化、生活化、趣味化方面确实取得了突破,我甚至还告诉自己,这套书的出版会成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界的一个“事件”,哪怕是再小的事件,它也应该成为“事件”。我忧虑的是,这套书能否找到读者?能否获得读者的共鸣?我该如何接受读者的批评?所以,我想起了法国哲学家德里达的一句名言——“作者死了”。我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书一旦付梓,最有发言权的还是读者。我再也不能说这套书是好还是坏,因为能够评价这套书的是读者。就这套书我现在已经无法向读者表达什么,我只能表达我的感谢,并准备认真聆听犀利的批评意见!

  《教研信息》:这套丛书的语言具有小品文的风格,在以往的马列经典解读作品中很少有这样“小清新”的感觉,充满人文意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文风?

  陈培永:有这样的文风,是因为我个人的兴趣爱好,因为我喜欢优美的小文,我平时总喜欢有感而发写点这样的博文。而且,我总想用这种文风来写学术著作,我不同意很多人认为学术论文就应该每句话都很长,都要不容易读懂,虽然我也一直在写这样的学术论文。我不想在这里大倒写作苦水,但我相信很多人会理解,用这种文风来写经典著作,确实费了我们很大力气。我们看到了这种文风在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解读领域,应该是一种很有新意的探索,肯定是受人喜欢的,是更适合读者去读的,我们没想到的是它竟然那么难写。开始我写了几稿,都没通过,说要修改,数易其稿,不断打磨,才改出这样。被磨出来的东西,受到很多读者推崇,也算是对我们的辛苦最好的回报了。

  《教研信息》:这套丛书是对经典的解读,搞不好会落入两个极端:一个是按部就班,重复叙事,没有自己的东西;一个是过度解读,强加自己的东西于其上。这套丛书如何既保证忠实于原著不过度解读,又保证有所创新打造新观点呢?

  陈培永:其实,这个问题的关键是:如何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言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言说,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你要选定巨人,你要站到他的肩膀上。思想巨人的魅力就在于他的思想总是厚重的,总是能够适应不同的时代,总是能让人读出新意。如果一部经典不能读出新意,那它就不配称为经典。立足于思想巨人的经典,本身就会读出不同的东西,读出适应这个时代的新东西。所以,我们不担心这套书变成对经典的简单复述。第二层意思是,你要言说,你要大胆地说你自己的话。要说自己的话,就得打破对经典的陈规教条式的“定性结论”,不瞒您说,我还是担心学术圈内人说我过度解读的,但现在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因为我们是“新读”,我们是要读出来不一样的东西,我们是要让经典重新成为“热典”。这种大胆的言说也许才是对经典最高程度的尊重,因此我们是在尊重经典的同时读出了新结论,提出了新观点。

  《教研信息》:我们关注到,这套丛书有几本都有一个栏目,叫“当代回响”,是用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的观点来分析当代中国的理论与现实问题,你觉得在时空上离我们有距离感的马列经典在解释当代中国现实方面足够有效吗?

  陈培永:我读马克思的书读了几年后,形成了一个基本的看法:不要把马克思当成一个“古人”,应该把他当成“现代人”,当成我们的“同时代人”。马克思主义的新世界观,它关于辩证法的思维法则,关于以实践为核心的认识论的智慧,关于人类社会历史真相的探索,关于资本逻辑的批判及对资本运作规律的揭示,关于未来社会的哲思,对于生活在当代中国的我们看待世界,思考问题,分析社会,审视资本,预判未来依然有不可或缺的价值。我在“当代回响”栏目中,提出并回答了我们遭遇的难题,比如“政治体制改革为什么那么难?”“中国蛋糕应该先做大还是先分好?”“我们为什么生活在‘易粪相食’的社会?”“做到实事求是为什么那么难?”“‘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我们为什么要反对”等等问题,我认为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给了我回答这些问题的思路与方法。我必须说,在不算晚的时候读到马克思的著作,让我收获了很多,它让我感觉到我的头脑中发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我是感到庆幸的。

  三、说对与说活——打开经典的秘密

  《教研信息》:马列经典有着强大的思想魅力,对于理论工作者来说,说对不是难事,说活却是有一番难度的,那么,怎样把老话说活呢?

  陈培永:我并不认为说对是容易的事情,我的观点是:说对是难事,说活是难上加难。说对为什么难?是因为马列经典本身,尤其是马克思的著作并不是容易说得明白的。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马克思到底在说什么,在表达什么意思?在困惑的时候,我总会自嘲:我与马克思的差距还是蛮大的!实际上也是如此,一个被西方媒体多次评为“千年思想家”、“千年哲学家”的人,他的思想怎么可能会很容易地把握呢?说活当然是难上加难,你都很难搞清楚他说什么,怎么能把他的话说活呢?而且,你必须面对的困境是,由以思辨著称的德国人在一百多年前完成的著作,如何活灵活现地呈现在当代中国人的面前?个人认为,要说对并说活,努力的方向就不应该是追究个别的语句,在书中不断追问个别范畴的理论意义,而是应该追求整体性地把握,追求重构自己的学术框架逻辑,追求对中国社会现实问题的关照,追求用简短精辟的妙语表达厚重的思想,追求用与这个时代相适应的流行因素,比如电影、音乐、故事来解读经典著作。

  《教研信息》:经典没有过时是因为还有我们没有挖掘到的秘密,有着许多与时俱进的新意,让马列经典读出新意的难度在哪里呢?

  陈培永:不同的时代,解读同样的文本,一定会有不同的结论。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对伟大思想的解读,我们也应该读出我们这个时代的特质。但一种解读一旦定型,就会成为权威,反而制约后来者的新解读。这可能是马列经典读出新意的难度之所在,我们读了那么多年,不自觉地成为了“本本主义者”,成为了“教条主义者”,我们忘了还有新的可能性,还能读出更多的新东西。要把马列经典读出新意,恐怕要采取“悬空”的方式,把你接受的旧结论抛掉,腾出足够多的创新空间,再去读。对我们很多人来说,都需要打破对马列经典的成见,都需要重新思考原来被灌输的结论,重新走进原原本本的经典著作。我相信,只要肯去读,大部分人就一定会读出新意,因为我们面临着新的时代,必然会有新的困惑,新的思考,新的理解。

  《教研信息》:“走心”(走进心里)是现在流行语境,读懂原著,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讲,都会遭遇到不同程度的困顿,也许就会放下,也许就会为学而学,我们应怎样让马列经典走进我们的内心?

  陈培永:恕我知识面所限,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走心”这个词,这个词真好。让马列经典走进我们的内心,我们首先要相信马克思等人是伟大的思想家,我们要相信经典的持久魅力及其不可磨灭的价值。我们要打破理论无用、原著无用、经典无用、思想无用的无用论调,这其实是无知的表现。我们应该相信一句话:人要有知,就要与经典为伴,让经典在案头,在床头,在心头,在行头。让经典走进我们的内心,有时候你必须反复地读,但有时候你再反复地读也读不懂,也读不出什么东东。这当然令人气馁。其实读思想类、理论类的书往往都是如此。不拿出一定的精神气质,很难搞清楚经典著作的价值,很难获得读书的快感。当然,我们在读书的时候,一定不能为了读而读,要认为读经典就是在读自己的社会,甚至就是在读自己的人生,这样可能会更容易“走心”。还想说的是,读书还是需要悟性的,我们需要在感性、理性之外激发出自己的悟性,这样可能事半功倍。人应该是感性、理性与悟性的结合体,这是我最近在琢磨的事情,不过我总是感叹为何自己没有悟性?

  《教研信息》: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把盘活马列经典的工作者看做是精神家园的守护者,您对“守园人”职业的体会是什么?

  陈培永:“守园人”?这个称呼令人感慨,令人振奋,我没有发言权,我做的事情还对不起这个称呼。个人觉得,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守园人,就要先去怀疑,怀疑这个园是否值得去守。怀疑后,你才能坚信,你才能付出全部的精力去捍卫它。我是怀疑过的,我是从读西方哲学、政治学的书开始搞学问的,我硕士论文研究的甚至是后现代主义政治哲学,我发表了一系列论文。以致于去年去南京大学开会时,竟然还有人问我,你不是搞后现代主义的吗?我对马克思的著作一开始并不感冒,想当然地认为它们没有多少思想的含量。博士期间我开始读马克思的著作,我被震撼了,我甚至写了一句话:如果说整个西方哲学史,就是与柏拉图进行对话;那么整个20世纪后的思想史,就是与马克思进行对话。搞哲学的人,都是有偶像的,我的偶像可能就是马克思,我是他的粉丝。

        作为粉丝,我必须要说的是,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值得捍卫,因为无论我们以何种态度面对马克思主义,我们都没办法改变一个客观事实,那就是这一套学说改变了世界的进程,尤其是改变了中国的进程。当我们还在轻蔑地谈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时,我们就更应该提醒自己别否定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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