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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芬兰“幼小衔接”课堂

钱文丹 芬兰吧 2020-09-02

看点  芬兰是全球幸福指数最高的国家,其中教育质量是芬兰人的幸福因子之一。与我国幼升小衔接中的家长焦虑,求救各种辅导班导致孩子压力山大相反,芬兰幼小衔接却做到了让孩子拥有快乐童年的同时,又顺利完成幼小过度。本文政府规划、学校引领、重视儿童、教育公平等角度,阐述芬兰幼小衔接的“幸福秘笈”。好的教育本质上是相通的,那中国家长的出路在哪呢?


文丨钱文丹   


华德福教育创始人鲁道夫-斯坦纳说过,教育始于孩子让我们为难的那一刻。儿童早期会经历两次重大时刻,让教育者最为难:一次是从家庭向幼儿园过渡,从父母的臂膀走进老师的手边,一次是从幼儿园向小学过渡,从无忧无虑的童年转入以“科目”学习为主的小学。


我们成人定下规则的教育,在孩子面临生命转折点的时刻,到底为他做了什么?


关于幼小衔接,当我打开搜索引擎时,有两个事件触动我:一个是幼小衔接的辅导班有哪些,一个是满屏的家长在问怎么做。甚至当我打开中国教育部官网,出现的不是指导各地学校如何采取措施,竟是:我是某某教授家长,我这样陪孩子做“幼小衔接”。


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呢?有,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当下的中国教育,都把责任“转嫁”到家长身上。

 

这两个,讲到底,是一个东西。我们的学校教育,不是“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在面对儿童需求时的无能。明明知道孩子在“幼小衔接”这样的过渡期,涉及很多问题,孩子不知所措,家长“为难”无方,我们的教育体制却对孩子的需求视而不见,不从国家政策、学校举措上一步步引导,却反推给家庭教育。

 

这样有什么后果呢?家长举足无措,求救各种“幼小衔接”辅导班。辅导班利用家长的焦虑,衍化出各种产品。这些辅导班上还是不上,又是家长焦虑的另一源泉。不但孩子的问题没有解决,家长自身也被折腾的心力憔悴。

 

所以,“由学校引领”“以儿童为中心”的幼小衔接,到底该怎么操作?我在芬兰学前班课堂找到了一种可能性。如果从教育的“本质”出发,我想一个国家“幼小衔接”做得好,无非几个元素:

 

▨ 第一、政府规划:好的政策、理念,是一切教育的基石。

▨ 第二、学校引领:“多维度”的策略,“多主体”的合作。

▨ 第三、重视儿童:践行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

▨ 第四、教育公平:既为孩子的发展,也更能形成健康的社会生态。

 

基于以上四点,我们就来逐个讲讲。芬兰是如何在确保孩子拥有快乐童年的同时,又能够顺利完成幼小过渡。


△  芬兰幼小融合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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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府规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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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小衔接”是世界各国普遍重视研究和解决的问题,目的在于为儿童入学做好准备,缓解他们在过渡期中的种种不适应,以帮助他们顺利地实现从幼儿园到小学的过渡。政府、学校、父母、社会等都应承担起责任。尤其是一个政府的政策引导,是好的教育实践落地的基石。

 

自20世纪70年代起,芬兰已将学前 1 年(即6岁这一年的学前班)教育纳入公立教育体系,实现了公立学前 1 年教育的普及。前面是0-5岁的幼儿教育,后面是7岁上小学。


芬兰为这样6岁孩子设立的“幼小衔接”,已有四五十年的经验了。美国也在同一时期普及学前1年教育,西方语境下常说的K12,学前1年这个K,才是他们公立教育体系的起点。

 

△ 1970年代至今的芬兰教育体制,及6岁学前班

 

2015年开始,芬兰更是把学前班这1年纳入义务教育。之前只是全国普及性教育,现在变成了强制性、免费性教育。


这样有助于全面提高学前一年教育的质量,为每个幼儿做好入学准备,保证义务教育的起点公平。相应的,政府不仅是从政策、立法上强调其重要性,更是拨专项经费,保障学前1年教育质量。

 

而我国《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 2020 年)》也提出,到 2020 年将“基本普及”学前 1 年教育。但据目前的状况看,是“说一套,做一套”。我们并不乏好的政策,只是在落地过程就夭折。


当然,这其中涉及人力、物力、财力的全面支持,一个国家经济发展不到一定水平很难实现。但从芬兰普及学前一年教育的实践来看,采取的是先普及再免费(义务教育)、先关注弱势群体的儿童再扩大到全部幼儿,逐步加大国家的财政支持力度,扩大受益对象,循序渐进地发展学前一年教育。

 

这背后的价值观是:孩子的教育问题不能等,宁可先起步,再慢慢推广普及,也不能让有需求的孩子得不到支持资源。

 

把学前1年教学纳入义务教育,是国际学前教育的发展趋势。


2017年6月,芬兰作为全球教育界的样板,参与了世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发布的《强势开端5:从幼儿教育到小学教育的过渡》报告,并发布《芬兰“幼小衔接”国家报告》,与30个OECD发达国家分享它“幼小衔接”的政策、理念、措施,以帮助世界各国儿童做好“幼升小”入学准备。

 

有成就,但芬兰政府并不固步自封。由国家教育部引领的教育改革,每十年进行一次,不断更新国家课程大纲,以满足不同时代孩子的需求。

2

░░  学校引领  ░░

══


芬兰“幼小衔接”的做法,是尊重儿童身心发展和学习规律,在学校教育中构建 K-2(即学前1年到小学一二年级,6~8 岁)融合教学,即三个学段的孩子一起上课。 在观摩芬兰“幼小衔接”课堂,在与执教老师的深入交流后,整理出以下几点措施:

 

首先,幼小共处校园。


芬兰学前1年的教室,可有三种存在形式:一是学前班有独立的教学楼,毗邻小学;二是小学教学楼里有学前班;三是学前班放在幼儿园里。


这样做的目的,是将学前1年与小学一年级、二年级设置于同一个环境中,让孩子们在日常生活中熟悉物理空间,对环境认同。

 

其次,幼小同堂的课程。


学前班老师告诉我:“我们与小学一二年级结队,共同开展主题月学习,即每个月有不同的学习主题。在每个月里,我们每周四与一二年级的学生同堂上课半天。可以一二年级的学生来我们班级,我们也可以去一二年级的教室。”


可以看出,芬兰用这种方法,不是单向的学前班“向小学低段靠拢”,而是两个学段课程融合的过程,小学一二年级同样要跟学前班孩子一起上课,逐步实现从游戏为主的幼儿教学过渡到以正规的“学科”学习活动为主。


△ 分组教学,幼小融合课堂


再次,幼小师资互动合作。


学前班老师还强调:“这样连续性的 K-2 课程,需要幼小教师合作完成教学设计和评价体系。更重要的是,小学教师在这个过程中慢慢了解学生的个性,学前班的学生也慢慢接触小学老师,慢慢感受小学老师对规则要求的不同、慢慢适应课堂从“游戏化的主题教学”转化为“学科”教学,慢慢培养出独立的生活用品及学习用具的自理能力等。”


芬兰学前班用一整年,逐渐把孩子的手交到小学老师手中。此外,K2阶段有关孩子发展的评价信息,学前班和小学老师可以共享和交流。

 

最后,幼小统一的在校时间。


芬兰国家规定,学前班孩子的每天上课时间,只有4小时,下午半天孩子可以回家,也可以去幼儿园。而一二年级一周只有19课时,平均每天4节课,就是说每天12点左右也放学了。


对学前班孩子而言,每天4小时的在校时间,重点在于观察孩子是否具备同龄人的阅读、语言表达能力、识读、算术能力等,如果发现孩子学习迟缓,那可以为他安排多一年的学前班;还在于从心理上、身体上调整孩子的作息,比如幼儿园每天要户外活动2小时,到了小学要坐在教室内,孩子的身体也需要时间适应。


这样幼小连贯性的在校时间安排,既保证孩子有快乐的童年,避免幼儿教育小学化;又为孩子在进入小学之前,做好心理、身体、课堂、师生关系上的准备。

 

△ 多主体参与的芬兰“幼小衔接”模式

 

开头说过,教育始于孩子让我们为难的那一刻。在芬兰,越是有特殊需要的儿童,越多的得到专门的“幼小衔接”支持。


芬兰于韦斯屈莱大学致力于“全球儿童读写能力”教授Heikki Lyytinen,他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教席教授,向我讲述:


我认为阅读是一切学科的基石,只有夯实基础,才能慢慢盖起学习的大厦。因此我们有一个阅读能力评估,是针对芬兰4、5、6岁小孩的阅读能力测试,看看孩子上小学前知否具备阅读能力,以应对接下来的学习。


地方政府会派特教老师去每一间幼儿园,一对一的评量每个孩子。一旦发现可能需要帮助的孩子,当地政府会派专门的老师(通常是一个特教老师、一位心理学者、一位口语治疗师)及时协助和干预。


整个过程不是家长带着孩子各部分求人,而是各领域的专家入园,为儿童服务。

 

芬兰教育体制采用多维度策略、多主体参与的“幼小衔接”过程,让我看到一个国家做“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一定是社会系统工程,需要诸多利益相关者共同努力。


学前班老师、一二年老师、家长、社会服务机构,国家和地方政府等,社会方方面面构成一股促进孩子成长的合力。正因为如此,芬兰教育的引领者,一直是学校、是教师,而不是教育政客。


3

░░  重视儿童  ░░

══


那我们的教育呢?

 

长期以来,我们强调做好“入学准备”没有错。但需要转变对“入学准备”的理解,采取儿童中心视角,让学校为儿童做好准备,而不是儿童为进入学校做好准备(Focus on making schools ready for children, not children ready for school),前者是做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后者是把责任和压力都加在年幼的孩子身上。

 

做以儿童为中心的“幼小衔接”,学校怎么做?在第二部分我已经详细描述:


● 学校引领儿童适应新的物理空间环境

● 学校引领儿童适应小学课堂

● 学校引领儿童适应新的人际关系

● 学校引领儿童适应新的规则

 

注意,虽是学校引领,但前提是聆听孩子对“幼小衔接”的声音,这就是“以儿童为中心”的最大妙处,尊重儿童的个性,提供多维度的策略,满足不同孩子的发展需求。


OECD调查结果显示,孩子的忧虑更多是情感态度、人际关系上的担忧,其次才是对学习的焦虑。比如:

 

● 孩子会担心老师会不会不喜欢我,同学想不想和我交朋友

● 孩子会恐惧,我不懂小学规则,会被老师惩罚

● 孩子会担心,上小学是不是整天都要学习,没有时间玩

● 孩子在面对陌生的校园,甚至会担心自己迷路,找不到教室

 

△ 芬兰当地学校的幼小合一教学楼


我们家长,又能为孩子做些什么?OECD发达国家普遍采用的策略有这些:


● 家长带孩子参加“小学开放日”

● 家长之间聚会、分享、交流

● 家长带孩子体验小学生活

● 家长自身要学习“幼小衔接”知识

● 家长向专业人士咨询、寻求指导

● 家长创造机会让孩子进入一年级课堂

● 家长给孩子准备“幼小衔接”的生动读物

● 邀请小学老师来家里做客

 

△ 全球家长采用的“幼小衔接”策略

 

这些方法,归根结底无非两点:一个是帮助孩子熟悉小学生活的流程、学校规则、课堂、师生关系等,消除孩子的焦虑,二是家长要陪在孩子身边,亲子共同过渡。


社会上的“幼小衔接”辅导班在做什么?学习拼音汉字、数学、英语,普遍只关注“课堂”这点,却把孩子隔离在真正的小学生活日常和家长陪伴之外。


适量熟悉“学科”有必要,如果只是在知识点上抢跑,不关注儿童的学习习惯、适应情绪、对新规则熟悉,与人交往时自信心的树立,那这样的家长和辅导班何尝不是“应试教育”的帮凶。况且,孩子又能抢跑多久?2个月?一学期?

4

░░  教育公平  ░░

══


中国家长更难的,还有择校问题。这背后是家长对孩子得不到优质教育资源的焦虑。

 

我在上海公立小学工作过,每年“幼升小”时节,简直是起底家长三代的“大战”,这正说明了,我们的教育是“以成人为中心”,学校在用家长的层次,评定孩子是否有入学资格。


在“幼升小”阶段,就被社会强制分流,这对孩子不公平。而要不要教育公平,实质上跟一个国家要用教育干什么密切相关:是赋能每个孩子,还是优胜略汰?


说到底,我们的教育体制是基于“竞争”,每个城市设置重点小学、重点中学、名牌大学,实质上是在选拔人才,用繁重的学习任务,把学习能力强者筛选出来,没有顾及孩子的个性化发展及每个人的价值。


为什么这样做?我们人口多,允许人口消损,不怕人力资源的浪费,不用去发挥每一个人的潜能,也无需去尊重每一个人的想法和能力,只要通过竞争,通过“优胜劣汰”选出一部分人出来就可以了。

 

芬兰整个国家要用教育赋能每个孩子,所以提倡教育“公平”。在认识到家庭经济背景差异的基础上,用平等的优质的学校教育资源补平。


让每个家庭无需担忧自己的社会经济背景,无择校、学区房问题,因为每个学校的师资配置、师生配比、学校资源,国家都有统一标准,从制度上做了保障。


基于公平的教育理念,让每个孩子的成长都可以享受到平等的教育资源,无需拼爹。这才是真正的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 芬兰幼儿园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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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结  ░░

══


全世界好的教育本质上都是相通的。芬兰之所以做得好,无非是从上而下引领,从下而上实施,利益相关者从旁协助的社会化系统流程。


上至把“儿童对教育的话语权”写入教育法和国家课程大纲,下至各地学校、各教师践行以“儿童为中心”的课堂;内有幼小教师之间的频繁互动,外有各种社会力量的不断涌入支持,如此形成良性机制。

 

说实话,在芬兰留学、在当地学校听课,是每天都在仰望别人的星空,回头还要看自己沼泽。转眼,我从上海公立小学到芬兰留学已经快两年了。


从上海低段语文老师,到芬兰幼儿园、小学低段课堂,特别是最近参与的“幼小衔接”课堂。现在想想,我的经历是一个很有趣的窗口,因为我自己在上海公立小学任职经历的“中式教学”的“以教师为中心”,因为芬兰幼儿教育、基础教育理念传播的“以学生为中心”,两种教育模式夹杂在我身上,在对比中看到差距,更在对比中看到前进的方向。

 

今年3月初,我在芬兰见到一土学校的创始人李一诺,深圳七田真国际教育CEO马思延老师也在,我们讨论:“芬兰教育世界顶尖,那它培养出多少对世界有巨大贡献的人?”


我们当时意识到,从人口基数上看,芬兰出世界级别牛人的概率是很低的,毕竟它是不到550万人口的小国。但教育真的让这个小国出了5位诺贝尔奖得主,众多影响世界的设计师和作品,比如Nokia、愤怒的小鸟、Marimekko等。


现在想来更重要的,是它塑造了怎样的国民?也许大多数芬兰人不是世界群体中最出色的那一个,但他一定是在做最优秀的自己。当每一个芬兰人都是幸福的普通人,这个国家一样具有“竞争力”。


2018年3月14日,联合国公布世界幸福指数报告,芬兰超越北欧各国,夺得首魁,成为全球幸福指数最高的国家,其中教育质量就是芬兰人的幸福因子之一。

 

愿你在社会的“沼泽”中,也能为孩子找到适合他的小学“星空”。



    

钱文丹

80后上海教师,现留学芬兰于韦斯屈莱大学教育系,芬兰教育创新组织HundrED大使,学习芬兰教育模式致力于中国教育创新。文丹走访学校、访谈教育者、对话芬兰家长,通过这些理论学习和实证研究,让中国读者看见芬兰教育、养育的细节本文首发于外滩教育,并刊于中国教育部下属国家期刊《教学管理与教育研究》201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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