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文分享 | 将劳动力市场因素纳入到劳动过程的研究之中
拙文《返费：劳动力市场与生产场所双重控制的连接机制》有幸在《中国人力资源开发》杂志2022年第2期刊出，应编辑部的邀请，我们主要从研究缘起、研究发现及未来展望简要谈谈写作体会。同时借此机会，对本篇论文提出建议的老师们表达最诚挚的谢意。感谢匿审老师提出的特别中肯的建议，感谢编辑孟泉老师的盛情邀请使我们能够有机会分享返费背后的故事。
2018年的一篇关于郑州富士康工人因讨要返费跳楼的新闻报道引起了我们对返费现象的关注，于是开始在网上搜索返费相关内容，“中介不给返费怎么办？”、“返费套路”、“进电子厂有返费”等词条频繁出现在搜索结果中，并且在制造行业的招工市场最为显著。这让我们意识到返费是中介招工的一个套路并严重损害工人的劳动权益，它复杂化了我们对现有劳资关系的认识。
为了进一步丰富和返费有关的资料，我们决定走进田野，接触研究对象，以窥其全貌、识其本质。于是选取了制造行业的龙头基地——长江三角洲的A市W区，进入实地深入了解返费的来龙去脉。
W区当地劳动力市场上的劳务公司为顺利招工推出的高返费再一次激起了我们对返费的研究兴趣，该区几乎所有用工需求较大的工厂都有高额返费，返费的数额远远高于工人的基本月工资，如7500/9000甚至12000的返费，面对数额巨大的返费招工信息，我们不禁产生了几点疑问：这些高额返费从哪里来？劳务公司为何用返费招工？返费在招工过程中发挥哪些作用？
为了解开这些疑惑，在一个做劳务中介的朋友引荐下，我们走进一家劳务公司，以劳务中介的身份跟随该公司的业务员一起在劳动力市场上招工，这为我们搜集与返费相关的田野资料提供了绝佳机会：既能够深入劳务公司了解返费的来源又能够在招工的过程中从工人处了解他们对返费的看法和感受。在与工人交谈过程中我们进一步发现，很多人很乐意寻找有返费尤其是高返费的工作，即便高返费的工作管理非常严苛，拿返费的决心也极大地影响了他们在工作场所的行为表现。
图1 一位做中介的朋友微信朋友圈的招工信息
图2 W区a中介门店的返费招工信息
图3 W区b中介门店的返费招工信息
经验资料的搜集让我们意识到，返费塑造了工人对劳动过程的同意，劳动力市场和工作场所之间似乎通过返费存在着某种关联，工人对劳动过程的同意更加方便了工厂的管理控制。至此，脑海中逐渐形成了关于返费现象的问题意识：返费不仅方便了劳务公司对工人的管理，也同时便于工厂的劳动控制，那么，工厂和劳务公司在劳动控制与榨取工人剩余价值方面是否借由返费进行着某种合作呢？
在搜集经验资料的同时，我们也在阅读和返费、劳动力市场相关的文献，了解目前学术界对返费现象的最新研究进展并试着从文献中寻找上述几个疑惑的答案。翻阅了大量中英文文献之后，我们发现现有对返费的研究最有代表性的只有刘子曦和朱江华峰的《经营“灵活性”: 制造业劳动力市场的组织生态与制度环境——基于 W 市劳动力招聘的调查》以及郭春镇和石梦婷的《制造业灵活用工“返费”问题中的博弈及其治理》，这两篇文章均把返费限定在劳动力市场上加以讨论，未提及它在工人劳动过程中的作用。显然，这不能完全诠释我们所观察到的与返费有关的经验现象。
我们决定从劳动控制的角度去理解返费，把返费看作劳动力市场和工作场所双重控制的连接机制，主要通过返费这一现象来探讨劳动力市场上的招工策略与工人工作场所内的劳动行为表现之间的内在关联。为了拿到返费，工人受制于劳务公司所制定的返费考核标准，必须在劳动现场努力工作、好好表现，返费不仅是劳务公司对工人劳动行为进行不在场控制的工具，同时也间接成为工厂在劳动现场进行管理的载体。我们通过返费窥见到，在劳务派遣用工制度下，资方榨取劳工剩余价值的两种方式发生了分离，劳务公司承担绝对剩余价值的榨取任务——延长劳动时间，而工厂则负责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加强劳动强度。
其实，研究返费不仅仅为了洞察劳动力市场和工作场所之间所存在的这种内在关联，更重要的是回应这样一个学术问题：劳动过程的研究不应仅限于工作场所内，工厂外的劳动力市场的招工策略以及围绕着招工所实施的对工人的管控方式在工作场所的劳动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也应该被包括在劳动过程的研究视域中，尤其在劳务派遣盛行的制造行业，劳动力市场因素已经在无形中影响着各个代加工工厂内的劳动过程，若忽视这一点的话，制造行业的劳动过程研究将会面临“失真”的风险。
对返费现象的诠释之后，我们能从中获得什么启发呢？追求返费的工人实际上舍弃了社保权益，他们短期增加的经济收入是以牺牲劳动权益保障为代价的，这是我们从返费现象看到的不争事实。返费的出现是灵活用工的结果，工厂的灵活用工方便了其弹性生产计划，但这种“随用随裁”的用工方式造就了工人就业的高度流动性和不稳定性，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为了稳住工人特定时间内的在职，进而满足短期紧急生产需求，工厂必然会出高价让第三方机构（劳务公司）代为招工，但事实上劳务公司不单单负责为工厂招工这一个任务，它在为工厂提供劳动力的同时，还能起到间接管理工人的作用。
在劳务派遣盛行的当下，工人处在工厂和劳动力市场双重控制之下。因此，我们对返费现象的研究不能局限于返费这一单一问题，而是通过返费进一步反思劳工社会学未来的研究议题：
一、如何认识灵活用工所导致的工人长期权益保障受损和短期利益增加之间的矛盾？
二、劳务派遣用工盛行的背景下，劳动过程的研究将会面临何种转型？
三、本文关注的仅仅是制造业行业所存在的工作场所和劳动力市场之间的关联问题，制造行业之外的“工场”是否也如同制造行业一样存在着这种关联，具体以什么样的形式表现出来呢？换句话说，劳动力市场和工作场所在劳动控制方面的关联是否具有普适性？这些问题有待后续研究进一步探索。
【APA格式】郑广怀,付艳敏.(2022).返费: 劳动力市场与生产场所双重控制的连接机制.中国人力资源开发,39(2),73-86.
【GB格式】郑广怀，付艳敏. 返费：劳动力市场与生产场所双重控制的连接机制[J].中国人力资源开发，2022,39（2）：73-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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