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位网友在小红书上发出安福路挤满人的照片后，有人留下了这么一句评论，被赞了366次，甚至超过了这条笔记的点赞数。在互联网上，安福路正在逐渐取代东方明珠等游客聚集地，成为许多人口中“上海人不会去的新地标”。是夸张、还是事实，一两句话很难去辨明，毕竟实际上去过东方明珠的上海人也不在少数，每天流连在安福路口的上海人更是一抓大把。之所以会引发这么强烈的网络情绪，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安福路的“网红”标签，让这条不足一公里的单行街道总是挤满了人和车。到底有多红？在小红书搜“安福路”，能找到超过10万篇相关笔记。根据新榜旗下小红书数据工具新红显示，近3个月安福路笔记累计获赞数超过151万，有4442位红人发布了安福路的内容。如果对这个数据没有概念，可以看下相同时间维度下上海其他几个网红街区的数据对比，武康路、永康路、巨富长等网红路的流量数据要远远低于安福路。这里曾是法租界的核心地带，弄堂里是一排排花园洋房和西式公寓，路边栽满梧桐树，各种精品店、买手店、咖啡馆、小酒吧在这里扎堆，成为许多潮人和街拍摄影师的灵感“圣地”。“安福路就等于潮流”，一位慕名而来的游客这样肯定地表示。
安福路从不缺这类精品店
然而，这些盛名之下的喧嚣，却逐渐成为一种劝退方式。各种街拍镜头怼着路人的脸，未经授权的照片发到网上被肆意点评，还有时刻拥挤的人潮和狭窄的人行道，都让这条网红路的体验感大大折扣。常在安福路出没的红人博主对此体验更深，当我们前去探访时，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相似的想法：从安福路撤退，去寻找下一个潮流地。我们在想，如果这些为安福路制造声量的主力军离开，那“网红”安福路还能网红多久？
Ethan是个入行11年的专业摄影师，平时主要拍商业广告，业余时间做做街拍。去年11月，他在安福路看到很多摄影师在拍照，出于对时尚穿搭的兴趣，他便开始尝试来到安福路街拍，每周去拍个三到四天，去一次会逗留两个小时左右。Ethan喜欢拍“穿搭有意思的人”，无所谓素人还是网红博主。有时候可能就是一个配饰或者一双鞋子这些小细节，让人眼前一亮，他也会去抓拍，一天能拍几百张，再从中选出满意的9张，发到自己的小红书账号“Streetstyle Ethan”上。截至目前，他的小红书账号已经有了4.6万粉丝，热度最高的街拍笔记被点赞了1.2万次。因为街拍，他还与许多出镜的被拍者成为了朋友，有时候会约出来喝酒聊天。在安福路街拍这一年，Ethan感受到的最大变化就是——这里的摄影师越来越多，老法师也越来越多了。“老法师”这三个字，几乎可以从每个与安福路相关的受访者嘴里听到。讲到安福路，似乎就无法绕开“老法师”这个话题。老法师，这是一个源于上海俗语的称呼，原本是指精通某事的高手或者专家。而如今，这个词几乎成为安福路上老年摄影爱好者的专属代称。过去，这些老法师大多在永康路、乍浦路桥一带拍摄。今年6月，上海刚刚复苏，永康路还未恢复，潮人、潮店云集的安福路成为他们的新目标，一传十、十传百，便有了如今的老法师盛况。下午3点，是老法师最多的时候，也是安福路最热闹的时间点。每到这时候，安福路与武康路的路口两边，会挤满扛着长枪短炮的老法师，捕捉合适的接拍对象。这个路口有HARMAY、BM、RAC BAR等网红店，是逛安福路必打卡的目的地之一。一旦有一位老法师举起相机，其他老法师也会蜂拥而上，对被拍者形成包围之势。
因此，安福路最常见到的场景之一，便是一堆老法师围着一个人狂按快门。
不少老法师都在运营着自己的社交账号，主要活跃在小红书和美篇上，账号粉丝在几十到几万不等，他们会将自己满意的街拍照片分享出来。如果能拍到像“安福路小公主”这样风格特别的案例，则能为自己的账号带来更多流量。因此，Ethan发现每当“安福路小公主”出现，她的身后会跟着一群老法师，也有不少人会专门举着镜头等她出来，“她为人还是蛮和善的，要不然她也不会一直让那么多摄影师拍”。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安福路小公主”一样坦然接受被拍，许多人会感到局促和不适。有人用镜头拍下被一群老法师围着的场景，发布到社交平台上，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被包围的焦虑。“有点避之不及的感觉了，这条路感觉已经被老法师霸占了”，Ethan也有点无奈。争议就此出现。“这群老法师根本不尊重被拍的路人”、“大部分只想拍美女”这一类的观点逐渐成为外界对于老法师的主要认知。路人们可能永远无法知道蹲守在道路两侧的法师们会在什么时候按下快门键，或许只有当在互联网刷到自己的时候，才能看到被抓拍瞬间的样子。这也造成了街拍内容的鱼龙混杂，甚至出现了灰色交易。今年1月，某位博主发视频控诉自己遭到“街拍者”偷拍裙底，并且这些裙底照片还被上传到了街拍网站供人付费查看。同时，这些网站上还有大量其他女孩的走光照。“当你走在街上，以为只是被拍一下，或者只是因为今天穿得好看，很有可能你的照片早已被他人标好价格了。”即使其中有一部分仅仅是老年摄影爱好者，他们会觉得被误解、被污名化，说自己不仅拍女生，也会拍男生、拍风景，但一时间也无法扭转老法师群体被打上的印象标签。对于Ethan来说，他可以理解安福路走红后大家争相涌来的现象，但作为街拍摄影师，他也有了自己的顾虑。“我现在去安福路街拍没那么频繁了，反而经常去周边的路转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点。”
躲开老法师的不只有摄影师同行，还有街拍体验被影响的网红博主们。“小十六”是一名住在上海的时尚博主，主打无性别穿搭。2021年，他接触到自媒体，从此上海的街头巷尾都是他的取景地，其中包括热门街区安福路。相比安福路武康路口的网红转角，“小十六”更喜欢安福路靠近乌鲁木齐中路的路口，那边临近居民区，走几步可以看到上海老牌网红菜场乌中市集，人文生活气息更重，也更好出片。“小十六”小红书点赞最高的笔记
最近，“小十六”去安福路的次数却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周都不去一次，即使去了，大多只停留一个小时左右。在他看来，安福路上适合拍摄的取景地原本就不多，再加上老法师越来越密集，自己的街拍图经常会被老法师发布在小红书上。“因为大数据的缘故，一些老法师发布的内容经常会推送给上海本地年纪比较大的人，有些留言就不是很友好，觉得我的无性别穿搭都是奇装异服。”偶尔有品牌方邀请参加活动的时候，“小十六”才去被老法师盘踞的网红转角，用最亮眼的造型“炸街”。对谈的过程中，他向我们展示了国庆期间自己在安福路受邀参加活动的照片。画面中，他被老法师们用各式长枪短炮包围着，却依然自信地展示各类pose。
目前，“小十六”的抖音和小红书粉丝量分别为13.7万和4.5万。虽然抖音粉丝数高于小红书，但“小十六”将小红书作为运营重点，主要因为小红书对于时尚穿搭内容的包容度更高，从而吸引品牌方进行宣传合作。“现在小红书博主报价大多按十分之一的比例换算，比如我有4.5万粉丝，每条广告报价就在5000-6000元不等。跟我一起街拍的博主早期做微博，现在基本都做小红书，因为来钱快。”
近一两年，关于安福路成为网红宇宙中心的讨论越来越多，网红博主们也希望借助安福路的流量在上海站稳脚跟。去年初开始，不少网红博主从天南地北搬来上海，首选租房地就是“梧桐区”，即梧桐树密度非常高的旧法租界，其中包括安福路周边一带。“每日人物”曾采访了一位租房经纪人，他表示网红博主们成为了梧桐区租房的新金主，不仅在出价大方上不亚于老外，甚至还“更好说话”，“这里多贵都有人租”。但到了今年，受疫情等多重因素影响，租房市场发生了转变，有人选择离场。最近几个月，“梧桐区房姐”不止一次在微博上感叹“租房市场疲惫”。问及细节时，她透露有些网红博主都没打包，人就走了，更直接调侃自己现在是“租房市场最大的网红”，用以形容梧桐区租房市场的惨淡。在安福路周边一家房产中介的玻璃外墙广告上，地处上海黄金地段的多家公寓闲置期已有一两个月。租房生意不好做，一些房东选择了降价。走访过程中，我们观察到一家小型工作室以8500元的价格光速出租，从看房到签约只花了一顿午饭的时间。负责成交的租房经纪人告诉我们，以前这类户型即使叫价12000-14000元也不愁租。
上海不缺网红街区，从早期的田子坊、外滩，到近几年的安福路、武康路、“巨富长”，这些都一度在上海旅行攻略中被标注为“必打卡”项目。在其背后，是定时定点“打卡上班”的网红博主——探店、街拍、发小红书一条龙，是他们在无形中“制造”了这些网红街区。
当人们蜂拥走向网红街区时，究竟是真的对路上的店铺、风景感兴趣，还是只为跟风打卡，已经不再重要。去年5月，武康路一个系有粉色蝴蝶结的阳台走红，主人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奶奶，偶尔出现在阳台上，向楼下围观的游客挥手致意。据媒体报道，去年五一期间，每天有超过千名游客来到这个网红小阳台打卡。假期结束后，游客热情不减，原本在那间房独居的老奶奶因感到生活深受其扰而被家人接走，蝴蝶结也因此被摘除。当流量与关注过载地涌向同一个地点时，原本令人称道的氛围感却在无形中变了味。RAC BAR创始人接受明亮公司的采访时提到，由于近期出现很多专门来拍照的爷叔，导致安福路日渐三里屯化，“从社区商业变成商业秀场”。随着网红街区接二连三暴露出问题，它们的推手——网红博主也在选择性地择良木而栖，流向其他有潜力、待发掘的新街区。Ethan提及，他最近正在延庆路、富民路等其他街区拓展新的取景地，而“小十六”也在圆明园路附近搜集灵感。同时，他们也没有执着于住在安福路乃至梧桐区一带，反而更青睐交通便利的地铁站旁。对于他们而言，来网红街区拍摄是一份工作，而不是生活。网红街区的本质是有流量的商业地产，但如果将“网红”“街区”这两个词分开来看，两者是独立又相连的个体。从发展历程来看，街区是先于网红建立起来的，而网红创作的内容，又为街区发展提供了生命力。有人将安福路称作三次元的小红书，意指两者的线上与线下互为映射。今年3月，小红书推出了“安福路在线”活动，在线上社区里集合一批设计师品牌，同时也联动线下，吸引用户进店拍照打卡。
这意味着，安福路正从商业社区一步步转变为内容社区，它的受众不只是普通游客，更包括网红博主为代表的内容创作者。安福路的内容属性，将它与外滩、南京东路等功能属性的热门街区得以区分。也因此，网红博主的内容输出在一定程度上将决定安福路的发展轨迹。当内容创作者们陆续离开，曾经人头攒动的热门街区迎来的或许只有“年抛”结局。校对 | 卷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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