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时空题材遍地开花，《瞬息全宇宙》到底还有什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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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词与新调
————评《瞬息全宇宙》
导演: 关家永 / 丹尼尔·施纳特
编剧: 关家永 / 丹尼尔·施纳特
主演: 杨紫琼 / 许玮伦 / 关继威 / 吴汉章 / 杰米·李·柯蒂斯
类型: 喜剧 / 奇幻 / 冒险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 汉语普通话 / 粤语
上映日期: 2022-03-11(西南偏南电影节) / 2022-03-25(美国)
片长:139分钟
作者：彭若愚
流浪于文字与光影间的文学研究生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一书中写道：“他处是一面镜子，人能够看到他自己所拥有的是何其之少，而他从未曾拥有的和永远不会拥有的是何其之多。”故此，人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憧憬未知的存在，渴望全新的认知，期冀多元的可能。目下诸多文艺作品中有关平行时空与多元宇宙概念的引入则可视为对此种需求的回应，它们往往不拘泥既有时空体的束缚，不耽溺在日常化的叙述中，不惮于破除惯见思维和庸常想象的边界，以天马行空自由挥洒的畅然表达，试图抵达那个与之相近却又判然有别的彼岸。
但尚需惕虑的是，或许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所谓可能性的创设，依然会流于对此际现实的一种重复。如《蜘蛛侠3：英雄无归》、《奇异博士2：疯狂的多元宇宙》者，不过是佐以一些青春成长抑或惊悚恐怖元素的稚拙变装罢了，内在的矛盾结构一仍旧贯，形式上的新意亦有待商榷。
《瞬息全宇宙》剧照
而在另一部同样以平行时空和多元宇宙为材的电影，由关家永与丹尼尔·施纳特联合执导的奇幻喜剧《瞬息全宇宙》中，尽管是依托于一个家庭伦理情节剧的基底，可仰赖创作者精婺八极心游万仞的奇特构思和纷繁多姿相互联结的迷影元素（未有简单落俗于融梗），使之在老生常谈的陈词古曲里，却成功奏响了“君子豹变”的新调。
本片的开场并不惊艳，杨紫琼饰演的女主角秀莲周旋于远道而来的老父亲、出柜又迫切希望寻求认同的女儿、心心念念求关注的老好人丈夫以及古板严苛的税务局职员之间。鸡飞狗跳一地鸡毛的生活情状所衍生出的烦躁与不耐从幕内延展至了幕外，观者既对秀莲的情绪产生了共振，又对一目了然的情节进展和叙事脉络感到索然无味。
《瞬息全宇宙》剧照
不过经由这看似“沉冗漫长”的琐碎叙述后，影片随之进入到了千生·万世（第一章名）、黄泉·碧落（第二章名）的玄奇脑洞之中。在影片所设定的多元宇宙里，人物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塑造出一个全然不同的时空间存在。而作为主宇宙存在的秀莲，也首次见识到了她自身潜隐着的无限可能。她在不同宇宙间恣意穿梭，汲取吸纳各宇宙中的自己所具备的技能，并因许许多多啼笑皆非的缘故，还在不断拓宽与改变着现有的边界。《黑客帝国》、《杀死比尔》、《料理鼠王》、《花样年华》、《2001太空漫游》等颇具迷影趣致的互文情境也由此纷至沓来全面铺开。
从表面观之，这似是一个面临中年危机的失败女性（母女失和、父女对立、夫妻不睦）重整旗鼓，放宽眼界打开格局，为苦苦挣扎中的自己迎来别样人生的大女主故事。但吊诡的是，秀莲体验的人生与拥有的技能愈多，她的危机就愈是千奇百怪不胜其扰。每一种境况中的她都无法跨越横亘在她面前的困境，纵使她不再是那个困守于一间洗衣房的中年妇女，烦恼却不曾稍减。毋宁说，她越是穷心竭力地去向外探索与寻求帮助，就越是感到危机的不断迫近，她试图掌握和控制的事况越是林林总总，欲望的挫败感就越是无远弗届的强烈。
《瞬息全宇宙》剧照
较为典型的是她与女儿以及丈夫的对抗，秀莲的丈夫因为感受不到夫妻间的爱意温存而想要分开，但秀莲又何尝没有对他们的结合抱持疑虑。她只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不希望证明父亲的反对是正确的而一直坚执她选择的合理。当另外一个宇宙里的秀莲荣膺奥斯卡最佳女主角时（此际本片中的秀莲和演员杨紫琼以及她在《卧虎藏龙》里饰演的俞秀莲又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多元联动），她对着那个世界里的“他”说道：“你都不知道如果我没有跟你结婚，我会有多成功！”可这份成功真的能盈满其内心吗？情感上的踟蹰由此及彼，对未来道路的惶惑也始终挥之不去，外部身份的转变无法纾解难以开释的心怀，事业的成功与辉煌不足以推进起心动念的断舍离，对事物的抓取与把控亦未能真正达成同自我的和解。反倒是情人一番说教意味浓厚的发言，让秀莲自日常生活中的汲汲营营抽离出来，得以重新审视当初追随丈夫来到美国的初衷本愿。
《瞬息全宇宙》剧照
正如荣格所感喟的那样：“向外看的人终将做梦，向内看的人都会觉醒。”秀莲需要挣开的桎梏与绑缚其实并非来自外力，而形诸于她自身强烈的控制欲望和迟迟无法实现的自我认同。
因此，秀莲急欲掌控好所有事情，完成自我认同证论的最大敌手，是因为价值不被承认，而时常被东亚家庭价值体系挥宕在边缘外，但同时又要承负相应压力的虚无主义代表：她女儿。女儿的形象在这个多重宇宙中是作为一个终极BOSS的设定，压力超过临界点的她，观看得太多感知得太多，进而丧失了基本的道德与信仰，只忠实于一个解构的意念：消弭一切，静默世界，让所有存在复归于无。
《瞬息全宇宙》剧照
无论秀莲如何百般抗争，力图矫改女儿的过激行为，使之回到正轨。但她的每一次行动却依旧让事态不可避免地滑向既定的崖渊，甚至在这个过程里，秀莲本人也无数次陷入到自我怀疑与放弃的情绪状态之中，和女儿宛如一对沉沦的共同体，想要做两颗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圆石。
这便呈露出后续“放手”情节的必要及合理性。当秀莲放弃以个人意志的宰制去践行自我存在的意义时，她才在这多个平行世界的探索中找到了修复与疗愈自我的方式。或许女儿的生活、行为、价值观念仍是超乎了她认知中的许可范围，不过在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徙旅后，她可以体认到，主宰和控制这个多元宇宙生命及未来的，既不是她也不是她女儿，乃是每个个体自我内心的认知与判断。
《瞬息全宇宙》剧照
各个宇宙中的秀莲就此在不同道路中实现了归一的统摄，这个多元宇宙所呈示与展现的，与其说是世界的可能，不如说是人自我的可能。拥有、失却、遗憾、完满，这些在随处发生，却也同时归集于秀莲自身。她可能从未彻底拥有，但也不曾轻易失却。从这个角度看，《瞬息全宇宙》探求的并非是人的奇幻际遇抑或亲子矛盾的涣然冰释，而是人在面对众多自我可能性之际，于目想心存之间如何去寻觅自我存在的方式。
诚然，影片希图锚定的落点没能超出人们的期待，仍旧落入了类型定式的窠臼之中（和解的关系、互谅的家人、重新聚合的家庭以及闭合式的圆满收束）。但若仅仅将之视为一种创作上的偷懒未免有失偏颇，它更像是一种自我设限以及对于自身类型特征的强烈回应。一部能在形式创见上大放异彩，满足观者审美期待的奇幻喜剧已值称道，而它对正向情绪价值与道德情感的认同与恪守，尽管陈俗古板，却彰显出创作者对影片类型定位的清醒认知与精准实现类型诉求的卓越执行力。被反复提及的陈词实质是一种集体愿景的投射，在这个框架下的镣铐之舞固然不会尽善尽美，但懂得合宜地依附与建置于这个基础结构上的作品，方能趋避那不知伊于胡底的迷思狂想，踏实地行进在由形式风格所开辟出的新路之上。
编辑：Betsy
电影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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