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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上电影,是在电影死后很久。
作者 | 樊夏 (斯特林)编辑 | Dzolan(西安)
早上一起来就看到“深焦”的新推送,今年戛纳的官方海报已经出来了!大片昏黄色调下, 一座奇特的建筑物矗立于海上,建筑物背脊上密布裸露的阶梯。依稀一个渺小的孤零零的背影,正在往上攀登。是戈达尔的《蔑视》。
“Déjà la nuit contemplait les étoilesEt notre première joie se métamorphose vite en pleursEt jusqu’à ce que la mer se fut referméeSur nous
当夜已望见南极的群星点点
我们先前的兴高采烈很快转为悲啼
最后我们都被淹没到海里”
——但丁《神曲·地狱篇·第二十六章》
顿时有点鼻酸,但是到底是无法为此再掉眼泪了。毕竟赫拉巴尔已经教会我“天道不仁慈,所以任何有头脑的人也不仁慈”。
这段借弗里茨·朗之口念出的台词出自但丁的《神曲》,描绘尤利西斯一行人不顾警告,试图航行穿过分割阴阳两界的加迪塔诺海峡(freco Gaditano,现为直布罗陀海峡),最终被大海吞没的故事。电影艺术也是大胆的探险艺术,力图超越现实边界,达到另一边光影空间。当被电影力量的潮水彻底淹没, 人们仿佛经历宗教般狂喜。 电影刚出现,是被视为伟大“奇迹”的,确实如同宗教(或者是异教),电影院就是神殿,电影就是神迹。而这些惊叹早已过去,苏珊·桑塔格在1996年就说过电影已经结束了,因为电影迷恋(cinephile)结束了。不仅指对某部电影本身的迷恋,更是说对“去电影院看电影(going to the movies)”这一行为的迷恋的消逝。
在电脑屏幕,ipad屏幕上点开一部片子观看(甚至有人在手机屏幕上看电影!真是骇人听闻!)与在电影院观影完全不同,看完后对同一部片子的感受也是天差地别。 你进入黑暗里,与一群陌生坐在一起,感受巨大银幕上投射的光影带来的身心震颤,然后待影片结束,你再恍恍惚惚的“从黑暗中醒来”。这种“朝圣”已经消失了,别说“朝圣”,有时候连起码的“尊重”都无处可寻(如果你在中国电影院看过《刺客聂隐娘》,或许你会明白这种感觉)。
但是天道不仁慈,所以任何有头脑的人也绝不仁慈。达芬奇曾经靠在柱子上,面无表情的观看法国士兵把他的一尊骑士像当成练习射击的靶子。我又有什么好控诉埋怨的呢?
1963年的《蔑视》是关于一部关于拍电影的电影,讲述了剧作家保罗(Michel Piccoli饰)的困境。保罗为了赚钱取悦美丽的妻子卡米拉(Brigitte Bardot饰),答应为傲慢的美国制片人普罗可修(Jack Palance饰) 修改剧本,达到做成一部票房大片的目的。但导演弗里茨·朗(弗里茨·朗在片中饰演自己)却想拍一部艺术电影。卡米拉无法忍受丈夫对制片人的谄媚,心中萌生“蔑视”,这种情绪一旦产生,再无从摆脱。
这部电影如今无疑可以贴上“艺术”、“小众”,“文艺”诸如此类的标签,但对于当年的戈达尔确是一部有点“妥协”的电影。如保罗一样,他需要讨好制片人;如保罗一样,他有一个性感娇妻(Anna Karina);但他心里又如弗里茨·朗一样,是怀有电影梦的。《蔑视》里有一个镜头:普罗可修,保罗,弗里茨·朗一起在放映厅看观看样片。发现弗里茨没有照搬剧本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拍摄了那一段,普罗可修顿时大发雷霆,把胶片满屋子乱扔。戈达尔也遇到相同困境。
《蔑视》开片第一个镜头,出现了碧姬芭铎性感的裸露背部,这个镜头是后期加上的。制作人希望戈达尔拍摄一部商业片,所以重金聘请碧姬·芭铎这样的大明星,样片完成后发现碧姬在电影里竟然一个裸露镜头都没有,他也大发雷霆。不过戈达尔毕竟是戈达尔,“妥协”到他手里也变成了“革命”。
他故意生硬的在影片开头加上一段“为了裸露的裸露”。大面积的皮肤出现,但却毫无情色意味;故意让主角如背书般念出刻板机械的恋爱台词,讽刺意味立显;再加上标志性的“红白蓝”滤镜的使用 ——戈达尔让这个被迫加上的开头变成影片的一大亮点。对爱情片题材的“妥协”最终变成对其的“解构”。男女主角的机械台词成为戈达尔的另一标志, 在1973年的《一切安好》里由间方达和伊夫·蒙当(也是当年的大明星)重复使用(《一切安好》对电影以及拍电影的解构就更彻底,这里按下不表,有机会另启文详叙)。
台词如下:
女:你看到镜子里我的脚了吗?男:看到了。女:我的脚好看吗?男:好看。女:脚踝呢, 你也喜爱我的脚踝吗?男:是的。女:你也喜欢我的膝盖吗?男:是的,我很喜欢你的膝盖。女:我的大腿呢?男:也喜欢。女:你看到镜子里我的后背了吗?男:看到了。女:你觉得我的屁股好看吗?男:很好看。女:那我的胸呢?你喜爱我的胸吗?男:我非常喜欢。女:你是更喜欢我的胸,还是更喜欢我的乳头?男:不知道,我都一样喜欢。女:那我的脸呢?男:也喜欢。女:整张脸都爱吗?嘴巴,眼睛,鼻子,耳朵……男:是的,整张脸。女:这么说来,你是完全的爱我了。男:是的。我完全的,温柔的,悲剧般的爱你。女:我也是。
《蔑视》1963年上映,同年发行的,还有费里尼的《八部半》。巧的是,这也是一部“关于拍电影的电影”,也是一部大师之作,之后被无数电影或者其他艺术反复“借鉴”、“致敬”(比如《低俗小说》里的跳舞镜头,《大鱼》的最后一幕,《成为约翰·马尔科维奇》的整体设定,R.E. M.的《everybody hurts》mv…),用现在的话来说,费里尼的《八部半》已经“封神”。
去年十二月份的时候,我有幸在纽约独立电影院(IFC)看了一次《八部半》,那是一个周五的早晨,影厅里观众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老人。看完电影后,我听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在说:“五十几年前我也是在纽约看的《八部半》的首映,Fellini也在场。”那瞬间,我深深感受到一个时代的结束,还意识到我从一开始就与那个时代失之交臂了。对当代,我无从埋怨,我明白人属于其所处的时代,事实如此。
今年二月份的时候,我又有幸在MacRobert 艺术中心看了戈达尔的《蔑视》,情形一样,四五个观众几乎都是老人。我想象这两部电影在1963年首映的时候:炙手可热的导演新片上映,群星云集,众人蜂拥而至。看完后,有的恨的要命,使劲浑身解数口诛笔伐;有的大为赞叹,声称看到新的革命;有的人迷茫,更多的人目瞪口呆。那是一群年轻人和新电影的故事。如今大家满口的戈达尔费里尼,但是那些轻浮的赞美或者批判,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为了装点门面,让人知道自己是“看过戈达尔”的人。
2015年有部佳片叫做《年轻气盛》,出自意大利导演索伦蒂诺。我在不同国家不同电影院把这部电影看了好几遍,片子本身可能并不是大师级别的神作,但是观影体验很好,很像一场华美却不庸俗的梦境,所以我总忍不住一直看。这也是一部“讲拍电影的电影”。看过几次后,影片最初冲击我的视听盛宴,还有台词里富有哲理的自嘲幽默都渐渐淡化,最后只看到满脸皱纹的简方达大声嚎叫:“电影已经死了。”那座“马里昂巴德”式压抑的大酒店,就像是电影的坟墓,垂垂老矣的导演明白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所以从楼上纵身一跃,将自己作了时代的陪葬,就像跟随命运,与巨轮一起沉没的船长。
我懂得“天道不仁慈”,也不停的在心中重复默念,仿佛是最后的救命咒语,但还是没能忍住眼泪。今天的“拍电影的电影”让人怀念昨天的“拍电影的电影”;那时候戈达尔还可以公开挑衅产业,将电影名字直接叫做“蔑视”,费里尼还在《八部半》里纠结创作电影本身的各种瓶颈,这些电影都是充满朝气的。而名为《年轻气盛》的电影却勾勒出了一副黄昏景象,美则没矣,却是满眼的无可奈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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