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男人们去做更赚钱的事情时…… | 访谈： C计划创始人 蓝方
作者：Faith / 月季
排版：晓瑜
监制：文宇
蓝方
原《财经》杂志、财新传媒公共政策记者，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和法国巴黎政治大学。
由她参与创立的教育机构“C计划”，致力于“批判性思维的推广”。
C计划已通过140余场线下活动、30余堂主题讲坛及4万余名线上学员，成为公民教育领域领先的教育机构，惠及者众，并赢得燕京学堂社会影响力基金。
课堂上，老师给出一些标签，让孩子们自由选择，男生与女生，谁更适合那些标签。其中一个是“更擅长数学”。
几乎所有孩子都选择了男生。甚至有一个小男孩站起来说：男生智商就是比女生高！
而现场的女生，除了极少数会觉得不太对劲，大多数都是沉默的。
过去半年里，蓝方带领她的“C计划团队”授课时，经常遇到类似的情况。
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些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习以为常。但蓝方不这样想：如果从少年起便局限至此，这个社会的未来在哪里？
创办“C计划之前”，蓝方曾在国内一线财经媒体做了几年公共政策领域记者。无数次采访报道中，她发现，从小区业主找开发商维权，到学生家长为孩子讨公道……每当冲突产生，绝大多数民众习惯性地使用“对抗式情绪”来解决问题，少有人能够做到“逻辑严谨观点清晰”。
粗暴的沟通为何重复上演？世世代代都要在这样的环境中互相影响吗？
带着类似的疑问与研究方向，本科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法律专业的蓝方，选择前往巴黎政治大学进一步寻找解决方案。“帮助更多人进行批判式思维的养成”，这个想法渐渐在她脑中生了根。
毕业前夕，她遇到了同样在琢磨这个问题的郭兆凡。
郭兆凡从清华经管学院毕业后，进入伦敦政经人类学专业继续探索，还曾专门前往美国批判性思维协会研修。
加上北大毕业后又去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读了研究生、曾经在听说蓝方要做公益时承诺“算我一个”的叶明欣。
热血在三个高知女生心中沸腾：系统性提升批判性思维能力，重建公共理性！
Critical Thinking + Civic Education, C计划由此得名。
也有人戏称这是个 Cracking Plan, 一个“情怀先导、市场未明、以卵击石、又野心勃勃”的计划。
因为这件事，确实太难了。
C计划创立时，正赶上“知识付费”浪潮兴起，喜马拉雅、得到、分答……相应平台遍地开花。团队很兴奋！很快推出一批面向成人的工具性课程，名字取得也很直观：《极简逻辑课》、《提升说服力》、《快速决策法》……
一轮小爆发之后，随着知识付费风口的转移，市场反馈开始不尽人意。调查中，团队接受了一个现实：
“成年人更愿意为立竿见影的东西付费。相较于如何养成某种思维意识，人们可能更愿意为能够'带来谈资'的知识付费，而不愿意为了一个'教你如何更好地分析谈资'的方法论产品买单。”
这成了C计划创业史上的第一次大挑战，团队马上对产品进行了迭代，在保持核心价值不变的情况下，使之更适合成人市场的学习习惯，曲线回调。同时，命运也送来了新的橄榄枝。
2017年，教育部改版普通高中课程标准，简称2017新课标。强调培养学生“综合运用知识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包括如何搜集信息、鉴别真伪、理性评议事实等。
于是，团队马上将战略重心由成人市场转向青少年与儿童课程开发，并开始与部分学校合作，为其编纂教材、培训老师。这不但成为一条切实可行的转型路，帮助C计划顺利拿到融资，更是真正地贴合了三人当初做这件事的初心。
转型后的C计划，选择从一线城市中产家庭入手，这些孩子本身的思维水平和知识储备都非常好，家长们也愿意培养孩子独立思考的能力，接受工具性的教学产品。课程采用与游戏结合的方式，潜移默化地更新着孩子们的认知水平，纠正认知偏差。
文章开头的游戏，就发生在这样的课堂。
当孩子们一致把“更擅长数学”的标签贴给男生，C计划的老师会给学生们提供数据，带领他们进行思维反转：当样本足够大，你就会发现男生和女生的数学能力，并没有性别上的高下之分。“因为男性在数理领域的成就多，就断定男生更擅长数学”的论点是经不起推敲的。
意识到自身经验的局限性，寻求更大样本的事实证据，并探究表面现象背后的原因，是C计划想要教会孩子们的。
人们带着这种偏见步入职场，走入家庭，并将它再次散落到社会的各个角落。
除了合理怀疑，C计划课程培养的另一特质是：尊重多元性。课程强调，讨论时必须区分“事实”和“观点”。比如审美，即是典型的观点范畴，通常没有统一标准。
C计划的课堂上，有时会给孩子们展示一些照片，让他们在教室里面跑动投票，认为照片美的，站在左边；觉得不好看，站在右边。
“我们曾在黑板上放过一张蔡徐坤的照片。”
结果发现，所有的小男生都站到“不太好看”的一边。理由是，男人应该有“标准”的男人样。几个小男生甚至理直气壮的问：你为什么不放吴京的照片？我们觉得吴京最帅，非常man，有男子气概。
社会性别角色的刻板构建，同样在孩子们脑子里根深蒂固。
C计划旨在使孩子们产生认知：“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观点，要避免用自己的单一观点或价值，去评价与要求别人。”
孩子最后可能还是会坚持自己的眼光，认为自己的审美才是对的。“承认价值多元，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至少大家开始讨论了，孩子们开始关注了。”这就离蓝方的初衷，更近了一步。
2008年，蓝方入职财新，担任公共政策方向的记者。这一年，被很多人认为是中国公民社会的元年。
据统计，那场举国哀恸的自然灾害发生后，约有100万志愿者涌入汶川，协助灾后重建。6月，人民网全文登载了南都公益基金会理事长徐永光老师撰写的《2008，中国公民社会元年》一文：
“（公民意识）既体现了公民对于国家和社会的责任感，也包含着对自我与他人权利和价值的意识，包含民主法治、自由平等、公平正义的理念…公民意识的提高是中国迈向现代化必须具备的条件和基础。”
12月，北京大学公民社会研究中心主编的《中国公民社会发展蓝皮书》发布。
而早在本科期间，蓝方就非常关注宪法学。成为记者后，更是借工作之便，接触了一大批与公民社会构建相关的NGO。大家普遍的担忧是：“没有公民教育作支撑，就不会有真正公民社会的形成”。
读研期间，蓝方申请到了去菲律宾公民教育与民主中心（PCCED）访学的机会。她看到，PCCED直接用美国公民中心编纂的教材，辅以“问题式学习”的方法，由学生自行选择公共议题，展开调研、提出解决方案、进行社会倡导。
半年下来，蓝方却惊讶地发现：有这么成熟的美国教材支撑，菲律宾学生的教育质量仍令人堪忧。案例展示过程中，孩子们提出的选题和方案大同小异，既缺乏针对性、也不具备有效性。
几经调查，反复讨论，蓝方归纳：症结在于学生对复杂问题的分析能力。
作为创业团队，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件有意义的事情，蓝方与她的伙伴们仍然要经受来自市场经济的挑战。
比如，二三线城市的家长，更多还是以应试为导向。那么就要重新包装、修改甚至单独设计部分课程内容。
比如，要让人们知道中国社会正在发生什么，但要把案例换成学员们感兴趣的题材。“少数人权利、阶层流动、教育公平”，那些蓝方热切希望与人们分享的公共性话题，可能就要先从主菜单上抹去。
必须在难度上不断降级，让它更加科普化和大众化。同时不断分级，以适应不同思维水平群体的个性化需求。
让蓝方感动的是，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承认理性思考的价值、承认C计划的价值，并主动成为C计划的志愿者。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从不同角度看待问题、解决纠纷，心境上也比以前更加平和。
曾有投资人开玩笑地问“团队怎么都是女人，男生们去哪儿了？”蓝方也玩笑着回应：“男生大概都去做更赚钱的事了，女人们就只好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啦”， 当然——“那也是因为他们背负了更多的社会压力。”
采访最后，我们问蓝方：公民教育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它是所有良善社会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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