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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岩松谈医学和医德,掌声雷动,震撼至极!

千岛书院 20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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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讲全文《医学和医德》
作者 | 白岩松

最近一段时候,我越来越觉得我在中央电视台是兼职,做与健康有关的工作是专职。前天我在参加“健康中国说”的活动,昨天,包括陇德部长,等等,我们一起在鸟巢来参加“三减三健”的启动。

今天来到这,今晚我周刊的节目是“关注107篇的医学论文的流程有假”的问题,但我的出发点不是批评医生,而是谁制造了这样的环境,做1000台优秀的手术,都抵不上一篇不那么真的论文。

很多人问我,你为什么替医生说话?

我觉得有三个原因,第一个,因为我跟医生一样都姓“白”。第二个,我是卫生部的健康宣传员,到现在已经十年了,昨天李斌主任又给了我一个证书,又给十年。第三个,当然才是最重要的,我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更是一个患者,替医生说话是因为我还不傻。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医患关系,表面上你骂两句医生,今天好像受委屈的是医生,明天受委屈的就会是我们自己,傻吗?

让我讲医德这个问题,中国只有两个职业是带“德”的,一个教师,一个医生,为什么?不复杂,你看其他职业,就用职业道德就笼统的给算了,只有这两个职业是单独计算的,原因就在于,教师要负责人们的精神健康,医生要负责人们的肉体健康。其实还不止,教师的职责是教书育人,教书容易,育人难呐。医生要肉体治疗,还要有精神抚慰。肉体治疗相对好评估,这个精神抚慰如何做呢?“德”字就在这育人和精神抚慰之中诞生了。

什么是医德?我觉得用任何理论解释都是苍白的。讲两个故事,接近100年前,协和招生招的生很少,其中一个考场在上海,福建的一个小女孩就是要当医生,去了上海考试,最后一科是考英文,协和对英文要求极高,她答了几笔,考场里面的一个女生晕倒了,抬出去,没想到这个考生放弃了自己的考试,出去救助这个女生,等她救助完女生,考试已经结束了,她没有任何怨言,明年再考吧,走了。但是监考的老师看到了这个过程,把过程写给了协和,协和调看了她前几科的成绩,最后决定招她,因为她拥有当一个好医生没法教的最重要的一个“德行”——“宁可牺牲自己,也要照料别人”。这个福建女孩的名字叫——林巧稚,也就是郎主任的前辈。

林巧稚

昨天来的路上还在看刚刚去世的严仁英,104岁,其实也是继承者,她讲了林大夫的一个细节,她说,林大夫查房前,这个产科病房里头,由于病情比较重,是哀嚎,是不安,是凄凉,但是林大夫来了之后,一边治疗一边跟患者聊天,她说突然一瞬间,病房突然呈现出极其温暖的安宁,我觉得,这就有超越技能的,需要我们思考的东西。

再比如说,有一个大大夫叫华益慰,我在做感动中国的时候他是获奖者,看他片子的时候我的眼泪哗的就下来了,不是高超的医术,而是一个小小的细节,打他当医生开始,每天早上他要去查房之前,都要先把听诊器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焐热,才进病房,他一辈子没让患者遭到过一次凉的听诊器。

那好了,再比如说,这个事情一直在流传,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我刚才看到有我们的武警总医院郑院长,他是武警总医院的急诊中心主任王立祥,他给我讲了他的一件事,本来他给我讲的是另外的一个事儿,讲现在有很多万一呀,最后变成了一万,出事儿了。一个孩子,出现了紧急情况,送到了他们急救中心,王立祥刚要开始救发现没法救,孩子已经没了。但是病房外,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全都在跪在那号啕痛哭,急啊!要救这孩子。王立祥觉得我如果现在立即就告诉他孩子没得救了,可能会出事儿,他要给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一段接受的时间,他又给这个孩子做了一个多小时完全无用的治疗,但是在这一个多小时里有很多的大夫在劝外面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给他们讲很多事情让他们慢慢慢慢有一个缓冲地带,一个多小时之后这个无效的治疗结束了,但有效的治疗了这个家庭,他们能够慢慢接受。

我谈的这三个故事都与医学的技能和治疗本身无关,但是谁能说这不是一个更大的治疗呢?这就要回到医德上了,说医生,我们每个人“生老病死”四个字,全要跟医生打交道,所以我曾经问过一句话,医生是界于普通人和佛之间的一个职业,西方也可以叫界于普通人和上帝之间的一个职业,这句话要分两个层面解读。一方面,每一个医生都是普通人,他们也有喜怒哀乐,有柴米油盐酱醋茶,有自己的委屈,有自己的心理问题,有自己的挣扎和抱怨,他们是普通人。但是另一方面,由于他们的工作是面对别人的生老病死,他就天然的具有了佛和上帝的某些属性。

现在加拿大的总理叫特鲁多,巧了,他是帅哥,天下粉丝很多,但是我认为他再帅都不如100多年前那个去世的加拿大人帅。那是一个医生叫特鲁多,因为那个特鲁多的伟大不仅仅在于他是人类第一个提炼出结核杆菌,更重要的是在于他墓碑上的那三行字:讲医生“偶尔去治愈,经常去帮助,总是在抚慰”,这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的医生委屈很多,我在做着如此伟大的事情,为什么人们还骂我?等等、等等。我替各位想了几个原因:


第一个,人们对你的依赖大,期待就大,抱怨自然多。做任何政府、部门调查,年终评议,最后发现好感度和坏感度最高的都是人们需求最旺的。比如说教育部,卫计委,等等、等等。一般跟人关系不大的,好评度很高,因为反正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点个赞嘛。但是我天天要跟你打交道,2015年的时候,中国的门诊人次77亿,接近80亿人次,想想看这80亿人次的过程当中能不出问题吗?

千万不要认为中国有医患关系,全世界都有,只不过呈现的方式不一样。在美国,每家医院外面都有律师递小广告给患者,“有事找我,我来负责给你赢医生”,所以美国的医生是最讨厌律师的。他们编了一个段子:进了天堂,在天堂里,医生找上帝发现上帝特忙,他说“你忙什么啊?”“哎哟,今天有一个律师要来”,这个医生气得,好嘛,我们医生在天堂还要住上下铺,为什么你一个律师来还要铺红地毯?上帝说“没办法,天堂里到处都能见到医生,律师是我当上帝以来第一个见到进天堂的。”这是美国人编的段子,其实背后也反映了美国式的医患关系,所以这第一点对你的依赖大,期待也就高,另外77亿人次,2016年应该已经破了80亿了,未来可能还要增长,在如此大量的交往当中存在问题是正常的。

第二个,对这件事情的解读还有一个方案。过去,人由于对死亡无法掌握,所以把它交给了宗教。所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过去的人们不抱怨,如果得了病或者病没治好死了,唉呀,我命不好,这是天意!现在,随着科学技术的快速进步,人们产生了一种幻觉,认为“医学无所不能”,因此出了问题他就不再怨命怨上帝,他就怨医生。但其实是现在人们对健康更在意,对死亡更恐惧了,但是又产生了“医学已经无所不能”的幻觉。可是事实并不是如此,于是这种反差和矛盾使现在这种冲突变得更多。而不再像以前一样心平气和的接受事实,因此,这一系列很复杂。

接下来还有原因,很多医生委屈,我做这么大的好事为什么还有委屈呢?从来都是这样,“好事多磨”,大家都听过吧。我去台湾专门求证这件事,我跟台湾慈济的那个证严上人问她,我说为什么做好事还要受难?她很平静的回答一句话,她说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你不觉得被磨的石头才亮吗?医生就是被磨的石头,您见哪个宝玉,您见哪个伟大的东西不是被磨才亮,才最后成为最有价值的东西。

另外,我觉得大家要有一个警觉,虽然现在的大数据无所不在,但是对医生的一个重要的挑战就在于:你的挑战永远是动态的,大数据永远不解决个体问题,因此您不管拥有了多伟大的数据,您治了多少病人,新来的患者都是全新的。刚才我看那篇报纸上就在写,钟南山院士跟王辰院士跨境的为一个特殊的患者做会诊,最后大家艰难的拿出一致的意见,你看,哪一个个体能用大数据来解决?所以我们正在面临一系列这样的挑战。所以,挑战很多,社会上还是对医德还是包括我们对自己的行业道德要求极高。

但我的观点是:任何站在道德基础上谈论道德都是无效的。不能指望我们的医生都是圣人之心,道德归根到底是由外在的环境和制度决定的。如果环境和制度是糟糕的,好人也会变成坏人。

我推荐大家看曾国藩,曾国藩长篇小说讲过一个细节,当然这个细节后来被很多的专家放大了,我又去找、查。他很廉洁,但即便他很廉洁也要干很多灰色的事情,为什么?晚清时候,官员腐败,为什么腐败?你科举考上了京官,官家不出路费,到北京需要一千多两银子,全部需要自筹,他怎么自筹,只能说我现在要当京官了,只能挨家去在家乡拜个个人,让他们给我点钱,将来替你办事儿。到了北京,京官的薪水一百两银子多一点儿,但是维持最低的生活需要三百多两银子,那二百两银子哪儿来?不腐败哪儿来?请问:是清朝的官员腐败,还是晚清的制度腐败?

所以前些天北京医改,我当天就做了节目,我当天就说了一句话,从此我们可以对医生产生更大的信任,因为让有些医生变得不得不糟糕的环境正在松动和改变。我没那么一下子就乐观,过去医生要替医院创收,要有药品加成,要开更贵的药,医生不做能行吗?这是涉及整个医院的生死存亡啊。现在取消药品加成,我给这次北京医改说了四个字叫“人涨物降”,与人有关的价格要上涨,与物有关的价格要下降,比如说机器检测,等等,中国的医改必须加速,必须快速的行进,才能把我们的医生从道德的窘境之中解放出来。

现在我们的医生在替我们的无效……怎么说,不好说更重的话了,迟迟无法有勇气推进的医改在背黑锅。因此,如果环境晴朗,制度明晰,再出现,假如有医德的问题,那就是我们从业者当中要有一定的比例接受度,哪一个行业都会有自己的败家子儿,但我们现在的败家子儿大比例是由环境和制度逼出来的,所以整个社会要去反思这个事情。

最后我觉得要去讲一个和自己有关的故事,我在好多场合讲过,我最近几乎不讲了,但是今天这个场合比较大,我还是想讲一下。在70年代,40多年前,我家在那个时候在中苏边境海拉尔,一个很小的城市,我父亲总咯血,然后去天津出差,我妈就说,办完公事儿看个病。我爸办完公事当天晚上要走,下午去天津医院看病,结果医生一看,坏了,癌症,1974年,但是他不好当面和我爸说,就说不行你必须要住院,我爸说怎么可能!我晚上就要走。医生说那不行,你这个必须得住院,需要详细观察,得治疗等等。我爸拿出车票说你看我都买了今天晚上的车票回海拉尔,不可能!“不行、不行,你必须留下,我去找主任,等主任回来,让主任回来劝你”那医生就去找主任了,我爸一看医生去找主任了,撒腿就溜了。

晚上在天津火车站候车室里正在候车,突然大喇叭里传来这样的声音“黑龙江来的谁谁谁,请到门口有人找”我爸以为是天津的同事,结果到了门口看见一辆救护车,看见下午见到的那个医生,原来那个细心的医生记住了我爸爸的车次,然后我爸就被送上了救护车,送到了医院;虽然76年我父亲去世了,这个医生没有治好我父亲的病,但是他治疗了一个家庭。

89年当我大学毕业要回北京工作的头一天晚上,我妈把这个故事完整的讲给了我,到现在我都没有细聊过,为什么我妈要把这个故事讲给我,我猜想这里有一种信任,有一种对社会的善良,有一种感恩,还有一种职业的熏陶。我还会把这个故事继续讲给我的孩子们听,我想有无数个医生都会像那个医生那么做的,但是我妈有一句话当天还有点刺激,她说“如果现在的技术加上那个时候的医生也许你爸的病可以治。

我觉得我要修改成“如果现在我们制度与环境松绑之后,让蒙在医生身上的那些灰尘都被剔除掉之后,那些扭曲都被剔除掉之后,再加上现在的技术,很多的患者都会得以治疗。”更重要的是,好的医生不仅仅是我给你治病,还要带动患者一起参与到健康的流程当中。

非常感谢各位,谢谢。


作者简介


作者:白岩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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