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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丰源:《临海不临海:他们的创作有关我生长的城市》|小城X计划4.0 讲者回顾Vol.6

小城X计划 五月May
2024-09-07









青年节前夕,「小城X计划」4.0青年分享大会邀请了9组讲者来到临海,分享远方的声响,共同见证更多生长的力量。分享稿将持续放送,目前是第六期。




🎤 讲者介绍 🎤




- 田丰源 -

艺术策划、独立乐手

“临海不临海”艺术驻地计划发起人





大家好,我叫田丰源,临海人,从小在临海城关长大。现在在做一些艺术策划的工作,包括视觉艺术的展览以及一些音乐、戏剧演出的策划和制作。


2021年,我在临海发起了一个名叫「临海不临海」的艺术家驻地计划,也是今天想要和大家分享的主要内容。


筹划临海不临海艺术驻地计划的时候,我正在念大学三年级,似乎很多大学生在即将毕业的时候都会有一些迷茫,我也是。从刚上美院的时候开始,我就跟着一些前辈策展人接触当代艺术的展览,在大城市和美术学院的体系里,我们通常讨论非常宏大的议题,包括但不限于后现代性、全球化、后殖民种种。我总试图去理解那些艰深的理论,但伴随而来的悬浮感也渐渐地加强,我觉得除非能够找到一个明确的出发点,否则这些理论与我的生活无关。



于是我开始回到我自己。作为一个成长和生活在县城的孩子,我对于临海有着足够的依恋,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是一种乡愁。但它似乎渐渐变成了我不是那么熟悉的样子。临海在这两年迎来了大规模的文旅开发,古街上也不断涌现出百科词条式的展览馆、轰炸大鱿鱼、绍兴的长沙的臭豆腐等,但是大多和临海没有关系。


其实这样一个现代旅游对于城市的渗透与塑造,早已经让紫阳街这种原本是最具地方特性的区域变成了一种景观化的、被凝视的对象。



这是我在网上随机找的四座古城,我们可以看到,它们其实在共享同一套视觉体系,看起来都是一样的。然后甚至从更隐性的层面来说,它们在共享同一套商业开发模式。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在走出商业区部分,在临海台州府城,它仍有着自在的生活。比如说最左边这张图,这是街坊的一位大爷从山上挖下来的一株黄藤,当时只不到一米,它在院子里生长了四十年,现在依附着建筑的外立面,已经爬到三层楼高;包括中间的图片是居民们用废弃的洗手槽、塑料盆、搪瓷盆小规模地种植蔬菜,用来自己吃;以及右边图片的这一对老夫妻,我每次在古城街道走的时候总会碰到他们俩,手拉着手,步履蹒跚地走。有的时候是散步,有的时候去菜场买菜,或者只是吃门吃个饭。


我觉得或许我们需要这种感性的东西,因为它与我的城市相关。一个比较直观的例子就是,我在前期做案头工作的时候,翻阅了各个时期不同版本的临海县志,第一个是2012年的版本,我们可以从里面看到非常多很确切的地理方位,一些专业名词和数据,但是它现在是我们唯一被承认的,某种程度上它也是唯一正确的。但是我觉得我心中的临海不是这样的,或许我们应重新展开对古城的想象,以抵抗一套同样的资本开发方案抹平差异地在各地增殖。



我希望能够借由“临海不临海”艺术驻地计划,通过不同艺术家的不同视角,找到一种“在野的知识”,用以回应古城中官方的、模式化的、正史的那些叙述。


在进行“临海不临海”艺术驻地项目的过程中,我耙梳了一些相关历史文献,而其中具有感受力的描述,往往在城市旅游的宣传推广环节中被忽略。以临海市古今县志对该城市自然风貌的描述为例——《临海县志》所载:本县属丘陵山区,西部雄踞括苍山,东连东海,地势自西北向东南倾斜。境内峰峦群耸,丘陵遍布……灵江及其上游始丰溪、永安溪为本县主要河流,县境内流域2000多平方公里,灵江是浙江第三大河;《嘉靖志》则载:“城南两峰,屹然天柱。其下巨浸,自西而东,怒涛冲激,如逸如顾,倏焉趋海。东南旷衍,汇以大湖。自北以西,崇冈绝壁,危堞倚空。四郊山势,如去如来,如丛如戟,如奔万骑。”


两相对比下,我更喜欢《嘉靖志》中所描述的感受力与趣味性,可以很立体地捕捉到台州府城和它的山川河流之间的地理关系。


在此基础上,我们需要寻找的,或许是某种“地方感性”。不是一定要纠结事实上的对错与否,只是需要一种不同的视角去发出一些不同的叙述和声音,这也是我想邀请不同的艺术家来到临海进行驻地的一个原因。


基于驻地的艺术创作正是对于“地方感性”的追求,即以个体的审美经验重现带有地域性的感性形式,创造新的关联,并重新梳理一种新的城市生活方式。


为什么叫临海不临海?其实对我来说它更像一个玩笑话,就比如麦虾没有虾、蛋清羊尾没有羊之类。这更像是一种文字游戏。而严格来说,临海的主城区并不临海,《民国临海县志》记载台州府城“距海止百里”,从Google地图上看,现临海城关亦在海岸线约莫五十公里处。因而对于 “临海”与“不临海”之间;海洋、陆地、城市之间关系的讨论与拆解,成为了我们策划团队进行主题论述的一个母题。



回到关于“临海”的部分,其实临海城的得名是因为城内有座山叫做临海山。临海山又因“临海江”而得名,这条临海江就是如今的灵江。灵江的水流到海里之后,海潮会倒灌回来,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灵江叫做“临海江”,它与海的关系是毋庸置疑的。


说到“临海山”的话,有三种说法,现在其实已经不可考了。现在的大固山,也是我们现在所在位置西北方向的北固山;第二种是现在的白马山;第三种是现在牛头山。不管哪一座山是临海山,如果按照临海山、临海江再到临海城这样一种关系,临海置郡的滨海都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事实。


我们再看临海的“不临海”。


首先因为地理因素,海平面与灵江出海口导致了陆地边界不固定,故不会在海边设城;另一方面古时倭寇多从桃渚、海门(今椒江)登陆进犯,故海边设的多是军事前哨堡垒。临海郡、台州市的行政中心的变迁大致经历了从章安到临海到椒江的路线,也部分反映了人们对待海洋的态度,从外敌的海上入侵,逐渐变为物流和贸易机会等。



至此,可以看到“临海不临海”这一简单、随意的短句其实已经可以拓展出这座城市,“溪-山-城”的链条以及“临海-海门”的双城关系,其中打开了广阔的历史纵深以及考察视野。策展团队也希望基于基本的、事实性的信息作为我们工作的基础,从而开展本次驻地计划。



2021年8月,“临海不临海”艺术驻地计划启动,在过去的一年半的時間裡,重庆工作研究所(董勋&吴剑平)、刘加、肖竞、张克纯、朱琺、李星宇、强家栋、陈丹笛子,八组使用包括影像、装置、声音、写作、绘画、摄影等不同媒介进行创作的艺术家先后来到临海驻地,并在此期间生产作品,开设工作坊、分享会等,他们的创作主题包括台州沿海城防体系研究;水系、矿产等非人构造对人类行为的影响;城市化与旅游业进入的过程中,古城居民出现的焦虑与矛盾;由临海地方文脉生发的奇想世界等等。



同时,由于客观条件的限制,我们最多只能同时接待两组艺术家驻地,于是我们选择对艺术家们在驻地过程中生产的具有文献性与文献价值的各种媒介资料进行梳理、保留和实时更新,并进行展示,作为连接创作者相互之间、创作者与公众和地方之间的通道,以期最终重新编纂集合成一份地方档案。


接下来我想要分享一下其中两组艺术家作品的最终呈现。



人类一直以来都有着对于探索自然界生物的热情,从先秦的山海经,到古希腊老普林尼、亚里士多德的博物志。中国甚至有着一种专门的传统,叫做“异物志”。最早的一本异物志是东汉时期杨孚的《岭南异物志》,也叫《交州异物志》。那我在翻阅临海相关文献的时候,也发现了一本名叫《临海水土异物志》的书。书的作者是三国时期的临海太守沈莹,沈莹在临海任太守期间,对沿海地区丰富物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恰逢卫温、诸葛直率“甲士万人”去往台湾,沈氏便以此为基础,在大量的田野调查后,结合部分文学性的创作完成此书。有趣的是,书中记述了大量夷洲的风土物产,也就是今天的台湾,现存残本中的有关夷洲的叙述甚至超过了临海郡的部分。



那同时也令我感到有点遗憾的是,我发现《临海水土异物志》在大多数情况下,之所以被关注到,主要是因为首先它的年代足够久远,其次是因为它对于台湾的记述。在那些语境下,水土异物志变成了一本有名头的书,就是最早记载台湾属于中国的文献。这是一种出于绝对政治功能的使用。而对于我来说,书中本身的那些带有奇幻色彩的,文学性的描述才是我更感兴趣的。


尽管在现代生物学、人类学的视角来看,《临海水土异物志》有着众多常识性的错误,但我们已经经历了千百年的祛魅的过程,接受了太多的常识了,在面对这样一本读物的时候,我们是否能换一个视角,为这些常识重新赋魅,寻找一些新的想象空间呢?


基于此,我邀请朱琺来到临海,就《临海水土异物志》基础文本,进行一系列的驻地工作。巧合的是,《临海水土异物志》在若干年前就在朱琺的书架中,他本人亦对此书趣味盎然。故在2022年的1月,我们在临海联合发起了“复写临海水土异物志”工作坊,希望可以招募临海籍的对地方史地及博物知识有兴趣的朋友一起参与,形成外来知识人与本地文化传承者之间的高效互动,最终形成异物化的新方志文本。



工作坊其实会相对比较密集,我们一共进行了7天,然后有本地的朋友们参与,也有一些专门从外地跑来的朋友。在那7天里我们去寻访名胜古迹,然后也去拜访当地的一些老先生,也翻阅本地关于领海的一些典籍,试图从中去找一些这块故事的蛛丝马迹。然后当然我们也带着那些从大城市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朋友去本地的菜市场,对,是他们没有吃过的,但是在临海水土异物志当中有记载的那些海鲜,他们都觉得很好吃。


在最后一天我们给大家发了一个工具包,里面有若干张飞鳞片,上面印的是一些山石树木以及动物们的肢体,比如尾巴,牛身,狗头诸如此类。我们邀请这些参与者们在一台老式的投影机上拼贴着一些局部,然后自己构建一个场景,把这7天中收获的志怪故事做一个即兴的演绎。



回到上海以后,朱珐也根据在临海的收获,创作了一系列强设定的文本作品。在他的脚本中,台州府城变成了一个水下的世界,城内所有的居民都变成了《临海水土异物志》中记载的各种鱼类,那些本来由“人”的故事得名各条街巷名称,主角都变成了“鱼”,府城里那些原本生动但日渐被人忽略,只留在景点指示牌上的故事,以更加奇幻的色彩被重新叙述。



由于朱珐的作品媒介是文本,为了更加完整和丰富地呈现他的街巷故事,我邀请本地的一位画家苳宇锐,根据他的文本作画,并在展览现场排演了一出小型的戏剧。大家看到的投影到墙上的水生动物形象,都是《水土异物志》中有真实记载的生物,我们去菜市场买来的,然后用老式投影机投到墙上。



为了不浪费我们造成了那次演出非常严重的演出事故,有演员演出结束后被宰杀炖汤,还有演员吃掉演员以后上吐下泻。



对《临海水土异物志》的重新书写会在「临海不临海」艺术驻地计划中继续进行,今年我们邀请了专精妖怪文化研究的盛文强老师前来驻地,挖掘临海本地的那些妖怪们,并进行视觉上的转化,开发更加完整的剧场演出以及相关衍生品,并最后做一本出版物。



第二位艺术家是肖竞,她是一个在北京大院里长大的女孩,也是一个剧场导演。


是我通过月台小组成员黄岱邀请到的戏剧导演,在此前我们没有任何接触也互无耳闻。在初步的沟通后,我和肖竞以最快的速度便达成了驻地的意向并成行,以至于到二人后来回忆当时的状态,都是在暗忖“我是不是被骗了?”



在作品集中,肖竞对于社会语言演变、人与城市关系的集中讨论引起了我的注意,包括讨论城市青少年犯罪的纪录剧场作品《第二种游戏》,关注奥运改造城市的话剧《长夏》,从语言学角度回顾历史的文献剧《无名的时间》等,都让我觉得她与临海这座城市或许能够产生一些微妙的化学反应。


或许是自小在北京大院里头长大,又或许是有着媒体工作的背景,肖竞以往的作品总透露着一股生猛劲儿。正像她自己所描述的,在创作过程中做的首先是发现“问题”。而在抵达临海的前几日,这个宁静平和的小城市并没有给到她想象中的“问题”。于是我与肖竞商量,是否能够做一个戏剧工作坊,从本地人的眼中,发现这个城市更为潜在的面貌。



「小城叙事」戏剧工作坊的参与者是在年龄、身份等各个方面都不相同的临海人,最小的是一个初中小朋友,还在上学,最年长的是一位已经退休的老奶奶,也是临海词调的非遗传承人。


肖竞带领本地的素人演员们进行一些基本的肢体与表演训练,也让他们互相表达自己对生活,对这座城市的看法。在跟他们的接触中,肖竞似乎感受到临海人在自在生活下隐含的某些共同的焦虑和矛盾。



他们一方面会喜爱小城这种简单舒适的生活,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多获得物质生活的便捷和精神生活的多元;府城是年轻人的乌托邦,可老旧的房屋和落后的基础设施就不是年轻人的现实所愿;临海由于过度商业开发造成的破坏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但本地工作种类的贫乏和年轻人的流失又切实发生在眼前。事实上这些问题摆在临海面前,也摆在每一座城市面前。



我们将参与者们的故事做成了一个装置,在台州印刷厂旧址展出,这是一个成立于1949年的老厂房,在2018年废弃。



某种程度上,它就像临海老城,尽管已经渐渐不再承担当初的实用功能,却依然保持了熹微的活力与韵味。在这件装置里,在这个装置里,观众可以光脚或者穿鞋套走入水池,然后观众们能躺在水池里的气垫床上,带上耳机听这些临海人们讲述自己的生活、家庭、爱情等等。



在展览的最后,我们找来了职业的肢体演员,也邀请临海的素人演员们来到现场直接面对观众,以茶话会的形式表达自己在这座城市经历的种种,以及自己的反思,同时也将一个开放式的问题抛回给了观众:作为一个临海人,你希望临海变成什么样?


其实在去年的八组驻地结束之后,我有一些反思,其实当中我觉得最重要的一个事情是,我想要跟大家建立更加深刻的联系。


去年一年下来,我们通过一些演出或者展览已经跟本地人有了一些交流,但是我觉得这个范围还不够大。所以在今年“临海不临海”会开启一个公共项目。


在驻地艺术家的支线之外,我们将以饮食文化为主题,基于台州府城丰富的物产和饮食文化去联动一些艺术家,包括做饮食人类学研究的文化学者、食品设计师、以及视觉设计师等,一起来到临海,展开田野调查,最终制作成一份伴手礼。伴手礼里面会包括小册子、周边视觉的周边,同时食品设计师也会根据临海的物产进行食物的创新设计。



最后的最后,我想以冯梦龙在寿宁县任知县,并编写县志的时候写在序言里的一句话:一日有一日之见,吾以待其时;一人有一人之识,吾以待其人。这个“待”字非常有意思,其实就是呼唤所有人一起来表达对城市的理解,以更加多样的,不同的视角一起书写城市的历史。我想这也是「临海不临海」艺术驻地计划重要的一个初衷



我们的实践还在继续,也期待能够有更多本地的朋友,或是对在地文化实践感兴趣的朋友加入,谢谢!

延伸阅读:

展览现场|“临海不临海”2022——觉眠所

演出回顾|在过去和未来的交界处,在涌入历史之前

记忆中的所在 :【小城叙事】工作坊回顾

澎湃市政厅|临海不临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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