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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不免费,但上海is free

网易青媒计划 青媒计划 2023-02-22


写在前面


开学的第一个周末下午,我从躺了一天的、一片漆黑的宿舍床上摇摇晃晃地爬下来,戴好帽子和口罩,趿着拖鞋,慢悠悠地下楼拿外卖。
外卖有点超时,于是我站在公寓门口的外卖柜前,面朝马路,凭借熬夜后仅存的神智,无聊地打量着车辆和行人。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在家过完周末的上海土著同学坐着私家车返校了。各式各样的车子在公寓门口停下,又开走。从车上下来的大学生们向家长掂掂手里的大包小包——我猜他们的意思是“够了,没少啥东西。”,然后挥手说再见,转身消失在“请出示健康码、行程卡”的喇叭声里。

去家千里兮


外卖超时可真够久的。上海初春温和的日光照得我昏昏然,也许是熬夜的后遗症,我竟然在恍然间觉得,我正站在家乡随便什么学校的门口,看着车水马龙,学生和家长来来往往,重叠成我眼前的这幅画面。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外卖员打来电话,我从短暂的幻觉中清醒过来,然后深刻无比地意识到——噢,原来我已经到了上海,这个离我的家乡千里之遥的地方。
上海是个很特别的城市,特别到每一次离开和重逢的时候,我都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整个上海像是被一层透明的无形介质包裹着,构成一个游离在宇宙光年外的异次元空间。
我是在上海过完圣诞节后离开的,此刻它与初春的开学季像两个坐标轴上的对称点一样隔着漫长的寒假遥遥相望,提醒我完成身体和心理上的跃迁。于是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上海的圣诞,我也许是在那个节点第一次走近这个城市的。




你好。吃了吗?圣诞快乐!


“每一年的圣诞,都是上海最漂亮的时节。整个上海像是洒了金粉一样闪耀着。”郭敬明在《小时代》中这样写道。这部以上海为创作背景的青春疼痛文学,不可避免地构成了我在十几岁时,对上海最初的印象。
2021年,来到上海的第三个冬天,我度过了在这个城市的第一个圣诞节。童年所形成的对某一事物的认知总是很深刻的,在那天我发现,郭敬明诚不欺我。


*会爬窗户的圣诞老人


圣诞节,甚至是在圣诞节的一个月前,上海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装扮起来了。而装扮和不装扮最大的区别仅仅在于,它将上海变得更温暖了一些。因为上海已经足够漂亮了,无论在什么日子里。但它总是离你很远。


*为圣诞而特地设计过的餐厅


而圣诞节,是人们和这座城市最接近的时刻。你会发现你似乎能触碰到这个城市的一些什么——它的心跳,它的体温;会发现你正在和上海大部分人,包括这座城市一样,以一种相似的频率振动着。
全部的上海人都过圣诞吗?当然不是。
但大家纷纷心照不宣地在这个特殊的时刻配合着这座城市的律动,安静地旋转在一个飘洒着金粉和雪花的精致水晶球里,或欣喜或平和地互相道一声“Merry Christmas”。

松江人到底是不是上海人?


*学校的钟楼


我的大学坐落在上海最偏僻的郊区之一,上海本地的同学戏称这里是“农村”,也确实如此。
比起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城市,它更像一个放逐地。构成它的主要居民是大学生、无法负担市区昂贵房租/房价的上班族,以及退休的老人。
如果说大学是学生的养老院,那松江就是上海的养老院。young and old在这里矛盾地共存,但从来不会碰撞到一起。因为在这片随便登上五六层楼左右的高度便能极目远眺、不同类别的人群像被编好号一样各自偏安一隅的广阔而荒凉的土地上,它们几乎不会相遇。
这里的夜晚没有灯,黑夜里漆黑而寂寞的、或高或矮的楼房,像一群鳞次栉比的熔炉,沉默地吞噬和呼吸着,和居住在里面的人一起。这或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赛博空间,我有时这样想着。
因为学校偏僻,又少有物质享受空间的缘故,想要体会大城市的吃喝玩乐,往往要经过长时间的跋涉,也就是所谓“进城”。托发达的公共交通的福,一趟单程的、目的地唯一的旅途一般来说可以控制在一个半到两个半小时之间。
然而毕竟出门一次也算麻烦,大家总会尽可能地将时间利用得更有效率。提前筛选地点和规划路线,一天下来转数个场子不算难事。



因此,如果有人拥有上帝视角的话,或许可以看到我在某个白天,抑或某个夜晚,独自骑着共享单车,时不时掏出手机看一眼地图,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我骑得相当不专心,因为每一条路对我来说几乎都是崭新的,而眼睛会贪婪地记录下沿路的风景。
当然,无论白天还是夜晚,这里都是明亮的,上海的市中心。

I'm free!我免费了


我会经常因为需要赶回程的地铁,奔跑在我行程中的一个目的地和另一个目的地之间。说实话,这实在是一副格格不入的画面。
在这座城市无论热闹或冷清都井然有序的街道上,在大部分都称得上从容不迫的行人中间,一个显然既非跑步健身也非着急赶公车的女人在奔跑着,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跑得断断续续,不时停下来喘口气。没人知道她要去什么地方,也没人知道她抱有什么样的目的。
其实我也许只是为了去巨鹿路吃蟹黄拌面,再去长寿路买鲍师傅新出的小点心,再去长宁龙之梦的地下一层排队买一盒虎头局的虎皮麻薯卷,最后赶上末班地铁回学校。


 

但这些都是无所谓的,没有人会在乎,甚至有时候我自己也不会在乎。
同样的,擦肩而过的路人、在门口支着小桌子喝酒的小店老板,他们要去哪里、晚饭吃了啥、明天还能再见吗,我也不关心。我只是经过,然后走开,接着想到,在小店门口支着桌子喝酒很好,下次我也要试试。



人与人之间有时需要一点不关心,人生也需要一点“关你什么事”和“关我什么事”的智慧。人在这里像一条条线,有些会交错,有些不会。在这样无数个交错点中,人可以选择停留,可以选择改变,可以选择沿着既有的线接着走下去……
一切都是内生性的,没有人会干扰你什么,你也因此不会去干扰他人,越是陌生的人越相互保有礼貌和尊重——你愿意做什么都行,just enjoy yourself。
而在这样的时刻,奔跑成为了一种我独有的、完全的自由——人很少对什么事情享有很大限度的自由。但当我在圣诞季的冬夜里跑着,在遍布精致小洋楼、树影婆娑的马路边跑着,因为时间紧张而跑着,而此时我不专心的耳朵听到马路对面的小提琴声。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砖石铺成的人行道上演奏,身旁驻足了十几个观众,背后是挂着圣诞花环铃铛、有爬山虎攀附的漂亮尖顶房子。
我停下来,没有犹豫,动作自然地如同排演过上百次一样。我录下十几秒的视频,打开微信发给了远在一千多公里的家中的妈妈,发给了四散在天涯海角的朋友,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随后行云流水地收起手机,继续奔跑着。


*小提琴演奏者和他的听众,还有站在马路对面拍视频的我


在独属于我的这段短暂又漫长的马拉松中,在我奔跑于这一个终点和下一个终点之间的路途上,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在这一瞬间我没有必须要做的事,不需要担负任何称得上沉重的代价,只是随着脑海中的想法奔跑,录下沿路巧遇的浪漫,接受并传递一些微妙的情感,随后继续像风一样奔跑。
这样的奔跑的时刻,是我在这个城市中最有归属感的时刻。而上海给人这样的自由。
没人会问一个女孩子的奔跑是在追赶什么,没人会问在圣诞花环下演奏的小提手有什么动机,什么目的,是谁指使你的?
人们只会在奔跑者擦肩而过时感受到一阵风,只会在音乐声里驻足观赏,或是拥抱接吻,或是拍下一段视频后继续向前方跑着。此时一切事物都因为脱去了不必要的标签而更纯粹起来——奔跑只是奔跑,音乐只是音乐,拥抱只是拥抱,在这个寻常的、圣诞季的夜晚。


上海不免费,但上海is free


上个学期选了一节名叫团体心理辅导的选修课,课程的大部分内容是大家围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聊天。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谈起了上海。
有位男同学讲述自己初来上海时,在浦东高架桥下的绿化带里,看到三两露宿街头的流浪者,其中一个是卖苹果的年迈女人,已经很老了,他说,大概七八十岁的样子。
说到这里他开始流泪,边流泪边含糊不清地说:“那时候是冬天,那么冷······我只是不明白,在上海这样一个发达的地方,为什么还会有人睡在高架桥下面。”



我看着他悲伤的神情,他是真心实意地在为这样的事情难过,尤其是在上海这个温暖漂亮的水晶盒子里,人类的苦难显得尤其刺眼。这样的矛盾刺痛了他。
但我却好像恍然间明白,上海不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吗?
上海给人这样的自由。    朋友问我在上海孤独吗?我回答,当然了。怎么能不孤独呢?
在浦东滨江大道一个人骑行追落日,看到黄浦江畔对面万家灯火,想到周璇就是在这里唱的《天涯歌女》,唱“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圣诞季的确是上海最热闹的时候,但这并不妨碍上海本身还是一个无情又冰冷的、铁杉树丛一样的城市。
十里洋场里热闹灯火只为很少一部分人所拥有,大部分人拥有的是拥挤的9号线、被放逐的异世界赛博空间、无数次从一个终点到另一个终点的奔波,还有高架桥下苹果堆成的床铺。


*夜色里金灿灿的静安寺和它身旁的久光百货


这样看起来,上海是“残酷”的。人们总是行色匆匆,游走在各自的人生当中,保持着相当的社交距离,谁也不会为谁施舍一点多余的眼神。
但上海却正因它的残酷而自由。世俗的限制在这里削弱了很多,因为世俗无心关注。它是神修建的一座巴别塔,隔开了人群,但又同时拉近了人群—安全的社交距离赋予了人们适当靠近的勇气和权利;
筛选着一层一层的人,却又收留着一层一层的人;允许寂静的街头吹过风和音乐声,也允许温暖的圣诞季存在人类冰冷的苦难。
上海就是这样一座城市。上海给人这样的自由。



-END-


【来留言和我们唠嗑吧】上海给你什么样的感觉?


作者 | 唐元三涧

编辑 | 王希雅

责编 | 王颂娴

图源 | 网   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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