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的病危通知书上，我签了字

写在前面

我很喜欢雨天，或许是因为爸爸妈妈给我提供了一个温暖又舒适的家，无论细雨绵绵还是狂风骤雨我总能躲在其中，被满足感与安全感紧紧地包裹。我总是很容易因为一些反差而感到幸福。

如果没有意外，我不知会在2022年1月21日那早的风雨中沉湎多久。

被噩耗打断的美梦

就像很多电影中上演的桥段一样，我的美梦被一阵铃声打断了。我从温暖的被窝中挣扎起身，被迫醒来的怨气还没来得及升腾，就被浇了一盆冰冷的水。

爸爸在医院，情况很紧急，我和妈妈没有时间接受这个消息，直接往医院赶去。

在路上，我稍稍得到了思考的机会，但是脑子里全是可怕的画面，微弱的生命体征，围绕在病床前的医生……我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到了医院，我看到爸爸坐在一张轮椅上，微微蜷着上身，手上挂着吊瓶。现实与我臆想的画面并不相同，但爸爸的情况却真的很危急。

医生向我简单地描述了病情，随即通知我们要转院。我又一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严重到这个承载着小县城病痛者希望的地方也束手无策。

原来人的一生从来就只有两条路，除了生便是死。医生说爸爸的腹主动脉夹层，血管一旦破裂几秒钟之内就会死亡。转瞬即逝的生命啊，我甚至不敢再伸手触摸一下我那忍着疼痛强装镇定的爸爸。

最有分量的签名

我曾经看过《人间世》，每次都会痛哭流涕，但是我从没想过，我也会成为其中的主角之一。

到达目标医院后，我们便将爸爸的生命托付给了一群素不相识但却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在医生诊断之后，我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名，那可能是我的名字最有分量的时候，落笔的那一刻，就代表着我必须承担爸爸即将可能到来的死亡。他链接着我的新生，我链接着他的死亡。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了。

爸爸进入手术室之后，我们就彻底变成了这场接力赛的观众。手术室外的我们，不知道手术会做多久，所以等待格外煎熬，漫无目的的等待，没有时间限制的等待。我们甚至不敢期待那扇紧闭的大门打开，因为我们不知道从里面传出来的是噩耗还是捷报。

虽然我是一个二十一岁的成年人，能够签下具有法律效应的名字，但是在长辈面前还是一个孩子，缺少些冷静，总爱胡乱想些糟糕的事情。

在从天亮挨到天黑后，叔叔和妈妈商量说：“今晚你回家收拾一些换洗衣物，明天再来。”但当我听到“明天”这两个字之后又一次破防了，“万一没有明天怎么办 ”，我哭着对他们说。医生和我说的手术百分之七十的成功率始终萦绕在我的心中，我无数遍祈祷，却也总无法忽视百分之三十的失败率。随着手术时间越拖越长，我心中的弦就越绷越紧。

我知道随着手术的进行，人体的机能会越来越差，我也知道，曾有人在手术将要完成时大出血永陷于黑暗。我希望我的爸爸能够平平安安，却总也不由自主地恐吓自己。

等待，希望

我的害怕与不安终于在半夜十一点半的时候得到了缓解。

从重症监护室的方向来了一个医生，他青绿色的衣服上晕染了一片血迹，脸上戴着口罩，但是我却能从他的眼中看到盈盈的笑意，他和我们说，手术室里打来了电话，告诉他们我爸爸快要出来了。

此时，从我爸爸进入手术室已经过去了八个半小时，我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一点。那是我第一次那么直接的感受到语言的力量，它真的能够划破黎明前的黑暗，让几近绝望的人重拾希望。

至今我也依旧很感谢那位医生，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模样，但是我记得他的声音与眼睛。他让我知道在焦急等待的这八九个小时里，我们并不是孤立无援。那些曾经感动我的事切实的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终于在凌晨十二点半，几个医生推着我爸出来了。病床上的他还在麻醉中，如同酣睡一般，对他来说，他感受不到这九个半小时的漫长。但其实，对我来说，只在等待的时候倍感煎熬，当这一切都过来的时候，那段时间便只被压缩成一个点，一个可以用“等待”代表的点。

从死向生

我相信我爸爸一定是幸运的，我和妈妈亦是幸运的，尽管我们已经遭遇了不幸，但是我拥有了将猝不及防到来的意外娓娓道来的勇气。这份勇气的得来不是因为我参透了生与死，而是因为我们幸运地从死踏到了生。

生与死的反差足以让我更加热爱生命，也足以让我更加珍惜我所爱的人。从前我总会想些很遥远的事情，但是现在却更加看重眼前的生活。

前不久爸爸出院了，回家后，妈妈给他剃了个光头，再给他戴上一顶毛线帽子，颇有某位谐星的气质。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在自家院子里坐着晒太阳，还拿着一根黄瓜啃上几口。阳光，微风，还有一个诙谐的小老头，我看到了岁月静好的样子。

爸爸总会把电视的声音开的很大，但实际并不在看，手机里传来短视频的声音，还伴随着轻微呼噜噜的声音。

厨房里是叮叮当当的炒菜声，妈妈被呛到的咳嗽声，然后是踏踏踏的脚步声，哐啷哐啷药片撞击药瓶的声音，最后是妈妈带着抱怨的声音：“每次都不记得吃药！你能不能自己记着点？”于我而言，这就是生活的声音，我乐在其中的生活，我所享受的声音。

疾病能给我们带来什么？疼痛甚至是死亡，可我们也要从一堆消极、负面的结果中寻些慰藉。毕竟它来时总是势不可挡，而我们又不能沉默地忍受着疼痛成为死亡待宰的羔羊，总要奋起反抗攫取生存的希望。

所以疾病勉勉强强也算给我们带来了迎难而上的勇气和对生活质朴的热爱与期望，还有，五点半的螺内酯，七点钟的华法林，以及六点钟的晚饭。

我还是很喜欢下雨天，哪怕现实的风雨让我们曾经变得狼狈不堪，但是雨后晴朗的魅力总是让我无法抵挡。

以前，爸爸妈妈为我提供了一个温暖的家让我能够听风看雨，现在，我也总得为他们遮风挡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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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雨   山

编辑 | 冯茹云

责编 | 蹇斯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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