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成都的「巴适」滤镜，在我毕业之后
太古里不相信眼泪
从玉林路的小酒馆走出来的时候，天空淅淅沥沥地下了小雨，livehouse的热闹一秒钟被雨夜的清冷所取代，酒精的微醺和动人的音乐让我感到整个人的轻飘飘，空气愈发清新起来。
我走过一些赵雷在那首烂大街的《成都》里唱过到的街道，拐了几个弯后一头扎入名叫“芳草街“的地铁站。
小酒馆的live
这是毕业后我听的第一场live。在舞池里穿着随意的裙子，和陌生人一起摇晃身体的生活似乎已经距离我很遥远。
自从入职这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以来，我每天都在和时间赛跑，挤不上的1号线，谈不完的业务和冲不上的kpi占据了我大部分生活。
读书时喜欢的唱片和诗歌渐渐被我束之高阁，金钱成了目前生活中更重要的信仰，诗歌不能帮我交下个月房租，但是人民币可以。
每当看着余额的数字越来越少时，我就无比怀念当学生的日子，那时候每个月生活费都准时入账，不用为明天吃不上饭而操心。
但对于一个不听从家里的建议，不留在小城市工作而留在省城的打拼的人来说，断绝经济支援就是最大的惩罚。
我并不急着回到跟人合租的小小房间，今天是发薪日，钱包给我足够的安全感慢慢的过一个悠闲的夜晚。
沿着太古里的街道一直走，跑车发动机产生巨大的轰鸣，扛着相机的老法师兢兢业业，穿着摩登的男男女女在镜头前走来走去，巨大的奢侈品logo闪着金脆的光，一切迅速的刺痛我的眼睛，就像伊甸园里的蛇，一直在引诱我，不断企图告诉我“消费主义万岁”。
显然，这对于一个二十几岁，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名牌货，并且认为自己尚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子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里，简陋的打扮只会她只会显得十分窘迫，即使今天领到了薪水，它依然不足以让我在这里痛快地消费，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杯水车薪。
太古里
看着网络上营销号不断鼓吹的这座“悠闲的成都“，我忍不住想笑——一种认为他们并不懂真实成都生活的高高在上的嘲笑。
憨态可掬的熊猫，热辣滚烫的火锅，悠闲自得的坝坝茶……成都以美杜莎的魔力召唤着许多年轻人，他们对这里有着不亚于19世纪“西部淘金”的狂热，在许多人的眼里，单是成都这两个字便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曾经我也是无数个狂热分子的其中一位，被强大的网络造势吸引到此，偏执地将高考志愿全部填写了成都的学校，最终也如愿以偿。
做学生的时候，生活的确过得悠闲自在，那时候我仅仅把自己看作一个旅客，一到周末便扛着相机穿梭在城市里，穿街走巷地寻找热门美食。
不用担心生活费，不用害怕没时间，成都让我这个从小城来读书的姑娘深觉乱花渐欲迷人眼。
但当我想再与它建立起更深的联系，成为一个“新成都人”时，我才意识到，现实变得愈发沉重起来。
为了长久地待在这里，我不得四处投简历，和房东斗智斗勇，学着怎么做饭以至于省出一点生活费。
这样的生活对我而言是全新而极具挑战性的，这意味着我在为自己毕业后的选择负责，从初入职的青涩胆怯到现在的驾轻就熟，我似乎也实实在在的和成都一同成长。
我和太古里的距离
太古里的夜依旧璀璨如白昼，逛了好几家商场后我只是买了一杯咖啡，边走边喝。
看着拎着大包小包从商店里推门而出的时髦青年，穿着统一制服的导购站在他们身后展现出专业而标准化的微笑，我深深地呼了口气，此刻我和有钱人一样的自在，即使我什么也没买。
“再见”了，我的小城
与成都虚假和片断性的悠闲的相比，小城市的悠闲似乎显得更为持久且真实。
小镇生活的经历让我始终觉得它是一块被时光遗忘的地方，这里的秒针流动的格外缓慢，人们衰老的速度和这里城市化的速度几乎持平。
距今将近二十年，当我踏上那片被称之为故乡的土地，人和楼的模样并无多大改变，妇女们依然搬着凳子坐在门口把几十年前的故事在翻来覆去地讲出了茧，就像不停地在给晒好的被子翻面。
在成都待久了之后，回家变得像度假，是慌乱生活中唯一的逃离。
家里的饭菜并无复杂的工序和丰富的香料，简单的做法调和的却是知足常乐的小城生活哲学；家里的床也并没有高档的床具，但是躺在上面就能一秒安然入睡，我在成都的焦虑和不安都被一秒抚平了，夜夜好眠。
曾经我也无数次想过，要不然就听从父母的话吧，回到家乡，找个体面的事业单位工作，拿一份不多不少的薪水，谈一个门当户对的恋人，过一种差不多的人生。
可是，无数次当我拿起相机想要捕捉故乡的美，踏遍了沿江的小径，一季复一季，出镜最多的不过是一座单调的铁桥，我才痛苦地承认，它已经无计可施了，它已经没什么能给我了。
我企图寻找电话里陌生人告诉我的“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惆怅，或因季节不对，看到的菖蒲只剩索然无味的枯黄。
这时候，我便无比痛苦的想念起三百公里以外的成都，带着一丝对家乡的“背叛”和有奶便是娘的“卑鄙”——去commune喝一杯调酒，看一场展览，在一个夜晚闯入诗人的沙龙，带着胆怯和敬畏看着偶像在前方侃侃而谈……出门后顺着寒意走入人群熙攘的宽窄巷子。
把文学、艺术锁在沙龙的门里，给世俗生活一个巨大无比的拥抱。真心也好，假意也好，一个人也好，一群人也好，只要让我感受到新鲜的东西，它就具有吗啡一般饮鸩止渴的酣畅疗效。
能够包容我的入世和疏离，大概就是我将他乡视为故乡的原因。
小地方风能拂过的范围有限，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于生活于此的人来说仿佛就是全部，当然这一点适用于全中国。
诗与远方，要么留给有钱人，要么留给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大部分人脚踩六便士，抬头望到的依然是六便士。
诗人翟永明的沙龙
然而这样的病症在小城市似乎愈发明显，人们数十年如一日的生活着，一眼就能望到头。
拿我家举例，我爸周内上班周末打牌。从他“规律”的生活里，我无法想象这个平庸的男人在年轻时写诗弹吉他，而我妈的世界更小，除了工作，我和我爸就是她的一整个世界。
我无数次对如此的小城市生活嗤之以鼻，高高举起将它赶尽杀绝的旗帜，失去了挑战和新鲜就是另一层次的堕落。
小城生活固然舒适，父母会打点好一切。成都生活固然劳累，任何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
然而沉溺于一成不变的现状于我而言就如同踏入了一片伪装极佳的沼泽，我宁愿做草原上随时会被狮子捕食但却能自由奔跑的麋鹿，也不想在安稳的井底平平度日，以为小小的圆便是一整片天。
追梦的城，重伤的人
或许大部分年轻人都有过一段自命不凡的阶段，把自己看作是世界的中心，而谁先意识到自己的普通，谁就最先成长为大人。
我的青春期似乎走得迟缓了点，叛逆期的无限延长让我第n次关掉了屏幕另一端父亲发来的家乡事业单位招考通知。
而与此同时，我收到了Y的消息，他再一次考研失败，想留在成都而没有合适的机会，于是他选择了一种“曲线救国”的方式——去北漂，积累够工作经验后再回来。
Y是我读大学期间喜欢的男孩，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我们都为成都的繁华和热闹深深着迷，小城市的生活对我和他而言不过是一件落了灰的古物，只有在想起来的时候，才替它擦一擦。
城市和人似乎早已衍生出一种共生共存的关系，变化的是目的，不便的是依恋。
过去读书的时候，学校作为象牙塔将一切现实问题挡在门外，我们不用担心房租，不用担心搞不定的甲方，不用担心这个月工资不够吃饭。
我们只需要享受成都带来的一切热闹和喧嚣，将悠闲的玩乐变为逃避无聊和平庸的最有效方案。
在每一个乘醉而归的夜里，世界都被一群年轻人据为己有，最猖狂的白日梦和最张扬的胡言乱语在它的庇佑下合法化——我们的二十岁，我们的夜晚，我们的梦想，我们的未来。
我们一直在做主语，我一直是主语，在这个将我们汇集的城里。但当现实发来了一条讯息，告诉我们，学生体验卡到期后，我们就不得走出这样一种纯碎的“真空状态”，去面对更复杂的交际和更疲惫的生活。
我很想劝说Y不要去北京，可是那个大厂的offer对于任何一个程序员而言实在太具有吸引力。
“我打算去北京干两三年，存够了首付，再回来社招也可以进成都不错的厂。”Y的信息再一次弹了出来，对一个连社交软件id都是“普通成都市民Y先生”而言，这或许是他能在成都有一个自己的房子的最佳方案。
面对hr的奚落时我没有哭，在一号线早高峰被挤掉早饭时我没有哭，知道Y即将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却实实在在地落了泪。
和Y最后一次见面喝的酒
对一个成年人来说谈爱变成了一件稀缺的事，它和我在春熙路太古里看到的那些璀璨夺目的logo一样昂贵，我们心照不宣地各自在心里衡量了如果在一起后，这段异地恋会付出的成本，然后彼此客套地说了一些祝福的话语。
“以后来北京找我，涮羊肉管够。”
“回成都联系我，我们再一起去喝酒。”
“好。”
“好。”
（几乎是同时回复）
写下这段文字时，我已经和Y一年没有见面，只是偶尔会在朋友圈点赞彼此的动态，忙碌让他和我连作为朋友的交流都变得很少，动态里的他和我却看上去都过的不错。
有的时候我会羡慕《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一座城的倾覆成全了她的爱情，但是我这段还未开始便无疾而终的爱情，成都没有成全。
和Y最近一次的聊天
两年，三年，不知道多少年，过去老成都人总说“出了三环不是成都”，现如今最南端的辖区已接壤眉山，Y一定能带着他的首付款在这座以势不可挡之势扩张的城市拥有一盏属于他的灯火。
而我那些不切实际的浪漫和年少的喜欢也随着写满”拆“字的老房子在一声声爆破中烟消云散。
到那时，或许两个人也好，一个人也罢，成都与我的故事依旧会常讲常新。
失意也好，得意也好，我都将会带着对这座城市无限的依恋，在街头快乐地游走，在这座见证了我追梦和追爱的城市，自由地走，无畏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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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 KIKO
编 辑 | 王 凡
责 编 | 蹇斯琪
图 源 | KI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