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化】少年（柘植义春）翻译：绿盒子 / 嵌字：co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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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场电镀工业所》的续篇，义春自传漫画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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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初期贷本之外，柘植义春的漫画大多源于私人体验，梦境和日常，在他已经具有稳定创作力的中后期，这些经验到创作的转化虽然不是即时进行，但也相隔不久，梦境记录为日记，然后变成实验性的漫画，夫妻生活日常的琐碎和摩擦，也随时会成为漫画素材。于是他另有一类漫画和这些拉开了距离，虽然同样源于私人体验，但当事情发生时，义春尚不具备转化这些经验的创作能量，或者是还年幼，或者是仍然处于虚构演绎阶段，创作并未涉足自己的现实生活，如此经过一段时间的沉积，这些源于回忆的漫画作品，构成了义春独特的自传系列，这些作品全部收录于筑摩书房的义春全集第7卷（文库本的第2卷）。

按照事件的发生顺序（并非创作顺序）整理如下：

少年期：大場電気鍍金工業所（大场电镀工业所） ／ 少年 ／ 海へ ／ やもり

青年期：下宿の頃 ／ 義男の青春 ／ 池袋百点会 ／ 隣りの女（邻家女） ／ 別離

青年期的作品基本是描绘不成功贷本漫画家的艰难时日，但故事本身是不悲观的，青年义春虽然被生计压得喘不过气，但还保持着对生活的敏感，典型如《邻家女》，和我们将于近日发布的《义男的青春》《池袋百点会》等，女性的存在仍然是这个阶段中足以宽慰漫画家的一抹亮色。直到这个系列的最后一篇《别离》，实际上这也是义春的最后一篇漫画作品，这里的女性成为折磨，而漫画家的经历也有了更深切之痛，连人物的描绘都改变了，两颊深陷，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在这个故事中，义春记叙了自己的一次自杀，而和短暂痛快的自杀比起来，并未被正面描绘的8年幽闭生活（在由厕所改造，面积仅为一叠的房间里），才是更恐怖的，但义春对青春的回忆到此戛然而止，《别离》成为义春的收山漫画。

回到少年期的正题，义春的自传漫画是从《大场电镀工业所》开篇的，那时的义男还是个心系电镀厂的少年，此后他经历了一系列心境转化，走上了另一条虽说不上更艰难也绝不更轻松的道路：漫画。今天发布的《少年》发表于1981年，和1973年的《大场》相隔8年，却是后者的续篇。仍然困在电镀工厂的义男已是半大少年，和《大场》中专心于电镀工厂的懵懂热诚不同，这时的少年已经是个真正的小大人了，首先他有自己明确的兴趣和志向，离开电镀厂，靠漫画为生，其次他对身边的女性表现出了明确的兴趣。

最初接触柘植义春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其实就是这篇在他众多作品中并不特别起眼的《少年》，虽然当时没有汉化，还是基本理解了漫画的意思，对我来说，义春是革命性的。这篇漫画从少年用氰化钾虐杀老鼠开始，到虐杀老鼠结束，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漫画可以这样画。

我们熟悉的商业漫画中，被视为最现实最接地气的是高桥留美子的短篇，或一些看似冷峻残酷的青年漫，但即使那样的漫画，仍然有种为受众画上心理之圆满的明确创作意图，无论其中描绘的缺憾或者需要面对的现实，都是尽量减少余味的，当然我不是说没有回味，只是那种刻意的戏剧感一以贯之，终结于作品本身，看戏的人散场就可以放下回家了。我们清晰感觉到作者在操弄，在表演，和读者处于不平等的位置，或高上或低下。这些都和义春的作品截然不同。

柘植义春的漫画是非常现实的，而且在他之前，几乎没有漫画家这样现实过，他对观察和记叙的兴趣远远大于表演，其实这更接近体验，义春传递给我们的实际是一种私人体验，更平等，更真实，更易于投入和共鸣，而且放下他的作品后，一切仍然在继续，少年恶狠狠盯着氰化钾里渐渐失去声息的老鼠，那种戾气并不能给阅读带来句号，这种突兀的完结方式在电影和文学中都有，比如著名的《四百击》，在漫画中却很少被使用。虽然我没有见过义春，但看这些漫画时，自然而然觉得这个人如此亲切熟悉，并不是因为知道漫画是自传才有这样的体会。

《少年》中，义男并不是因为电镀厂有毒才想离开的，实际上他对此并不在乎，我们仍能读出《大场》里那个少年的影子，天真而莽撞，多了些不走心的抱怨，说自己年纪小又这么勤力却还被管被骂。这时的电镀厂有了一些规模，义男不再是里面唯一的劳力，和工人的相处也还表面融洽，但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并不特别，而只是其中不那么重要的小人物，工作也是徒劳而缺乏成就感的，所以态度也就油了起来，少年需要养家，和继父关系恶劣，在工厂里没什么人能说上话，心存好感的女孩若即若离，这些被不断强化的孤独，都化作为杀老鼠的戾气。在前篇《大场》中少年操心整个工厂命运，先大人之忧而忧，相比较，《少年》中杀老鼠的玩法回归了个体，虽然有些残忍，却更符合少年心性。

我们来解析一下义男的处境，就明白少年处于这种绝对的孤独中，在杂志上发表漫画，靠漫画出道是被寄予了怎样的厚望，也是苦闷中唯一的出口。

在工厂，少年试图融入集体的言行是非常微妙的，老气横秋的说着“开什么玩笑”，引起注意后，夸张的说自己被社长打了一顿，抱怨老板当然是下属之间最好的团结话题。此后的对话，“寺先生，你又在涂药啊”，这个又字，实际是一种表示自己一直在场的参与感。顺从的接受差役，对成人来说绝不愿意干的事：对别人的胯下扇风甚至吹气。接着又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我可从来没得过什么股藓”。这些都是没话找话，当然实际是没什么效果的，即使他抱着胳膊装作和他们一伙的样子，努力笑着却并不开怀，而工人们也依然保持着对小孩子的轻蔑态度，真正的交流不存在，后来差使他买面包，也是不问情由的打了他一顿。

图注：少年对着工人们强笑，仿佛自己是其中一员。

图注：少年对着修车铺老板的笑骂，故作大咧咧的笑着，仿佛自己是其中一员。

这段漫画里，除了母亲和妹妹，义男的生活中存在三位女性。首先出场的是电镀厂对面修自行车的师傅家的女儿，和义男年纪相仿，两人的相处模式却是成人化的，一本正经的聊天，义男倾吐自己的小小心事，女孩善解人意的倾听着，他还冒着手臂烂掉的风险，镀了一个发亮的戒指送给她，一切都仿佛成人的正经交往，但这些被修车师傅打断了，想来平日那些小伙子对他未成年的女儿骚扰不少，怒火撒在看似学样的少年身上，可真是误解了这种纯真。

接着是书店员工和子，虽然是简笔描绘，却能看出比吊眼梢的修车师傅女儿美，多了几分成熟的艳丽，她对义男是有吸引力的，像个和煦的姐姐。结局不必说，被书店老板包养了，对父亲常年卧病的穷苦人家，也算一种合理选择吧，生活还是一样继续，再说，什么样的愁苦不能被日常稀释呢，纵有怨气，也只是平淡体现在对父亲的没好气上了。和书店老板的事，这个男人或许没有表决权，但从他这么重视自己的鸡蛋上，可以看出这是个只能顾着自己的人，默许大概也就是他最体面的表态了。不像《大场》中那样被蒙在鼓里，这次少年从最开始就察觉了，只是依然无从参与，只能充当旁观者，最后也只好狠抽书店老板的一顿烟了事。

比起《邻家女》里的强势老爷子，书店老板明显懦弱和猥琐，对和子的追求体现为纠缠，但实质却是贪图和猎取。这个忽然横插一竿子的角色，一路追到和子家，只几个镜头的神色和动态，被义春描绘得生动异常。书店老板的老婆，只是个姿色平平的中年妇女，她对丈夫出轨的着恼是有限的，对小孩子随口说几句解气话，占点口头便宜，当不得真。作为第三位出场的女性，却带给义男最强烈的刺激，因为她粗鲁含混的话语，直接指向少年渴望好奇却半知半解的性，留宿一夜，少年将手伸入她的内裤，却被她无声息的惊醒给吓坏了。

和子一家并不悲苦，被出轨的书店老板娘也不悲怨，这不仅仅是男尊女卑的问题，就像因为失去经济能力被鄙视的和子父亲，虽然是男人，在家庭中当然是没有地位的，粗粝的生活容不下细致的情感，为生计忙碌的人们无暇顾他，当然不会象吃饱了没事干的偶像剧家庭剧那样彼此折磨个没完，接受现状日子照过，这就是底层生活的现实。

故事的最后，失恋被坐实的少年沮丧不已，被没拿到面包的工人们痛打了一顿，翻身起来看到窗口的修车铺女儿，这两个半大孩子显出了稚气原形，一个就在窗口没事儿似的斜眼看着，并不像淑女那样善解人意，一个爬起来感到自己丢了脸，苦心经营的绅士范儿没了，索性伸出舌头做鬼脸挑衅，对方也毫不犹豫的做鬼脸伸舌头回敬之，这就是前几天还在像大人一样彼此煞有其事的两个小鬼。

少年处在对渴慕异性的年龄，但他将自己的渴慕拆成了三份：对恋爱形式的模仿给了修车铺女儿，送戒指，攀谈，但他并不对她动心；内心的倾慕给了和子，因为这个温柔的姐姐对他和善友好，但他并不懂得自己，没恋爱就先尝到了失恋的滋味；生理的本能被挑动，则是把书店老板娘排遣郁闷的戏言当了真。

少年的孤独和苦闷，义春并不评判，并不演绎，并不寻求解决，只是如实的呈现在作品中，技巧高明到不着痕迹，就这样平平淡淡而过，却长久的驻留在我心。少年经历了一连串的不顺遂，回到了自己的小世界，咬牙切齿把笼中的老鼠浸入氰化钾，开始读秒，漫画就这么结束了。（解说：胡晓江）

图注：开篇杀老鼠时，自己都有些害怕的样子。

图注：结尾杀老鼠时的神情，可与开篇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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