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葬礼,独立漫画史上的一桩公案
提示:漫画后的评论约一万五千字,没有耐心读完的话,请根据红色导语选择观看。
你也可以直接划至篇尾,购买《漫画葬礼》的纸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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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画背景的简单介绍:
1,故事发生在香港,每年一度的香港动漫电玩节,漫画主角们照例收到了欧阳应霁老师的邀请,前往香港参展,在那里,每次都会有恳谈漫画的尽兴夜晚,但这次有点不一样。
2,四位主角分别是:唐彦(办葬礼那位),烟囱(吃薯片那位),胡晓江(长头发那位),猫跳高(喝啤酒那位)。
3,唐彦,烟囱,胡晓江,都是一本独立漫画集《Special Comix》系列的编辑,这本漫画集在2010年曾经获得一份殊荣,法国安古兰漫画节的另类漫画奖。这篇漫画的4位主角,同样一起去了安古兰和巴黎,那是另一段故事了。
4,半个月后,唐彦的漫画葬礼在上海隆重开幕,他穿的就是漫画里这件衣服。
5,本期内容并非全部,下期将有更多分享,来自漫画中的当事人,以及葬礼的见证者。
有些时候一个人意识不到自己画的就是漫画
★王烁(anusman,漫画家,博士,《门先生》作者)
因为对漫画中几位人物的熟知,读起来很是好笑,特别是在旅馆的房间里,大家与唐彦讨论漫画葬礼的时候,甚是好玩。
晓江几日前把这篇漫画发给我看,第一遍的感受是有些惊讶的,出于画漫画的角度,感叹烟囱近来的状态真是不错,无论从画面还是阅读的节奏上,都舒舒服服的,最关键的是,这漫画读起来,感觉就像是烟囱本人讲话般。做到此真是很难得。
有些人或许会认为烟囱的这篇漫画,没讲什么东西,以过去我们常常对流水账的态度看似乎这就是是一篇漫画的流水账,但漫画终究是漫画,从图的感受说,这篇漫画可以当做是夹着诗歌的笔记来读,似乎烟囱本人并不会为读者在某些地方的不解做任何解释,这篇漫画似乎就是把东西记了下来,而且挺老实的,至于有几幅看起来很美的图,它们可以被读解为情节中的感受,也可以就是张图。
另一面,漫画中出现的许多场景的图,读起来也很有意味,我觉得其中一页夜里酒店的图(第九页),是可以给漫画定调的图,从那页开始把前后穿了起来,如果说每篇漫画有自己的阅读速度的话(有些类似不同音乐所带来的听的感受吧),那这张图,应该就是整篇漫画的基本速度,当然在有对话出现时,说话的语气会将阅读加快(我遇到过几位读者提出关于漫画中对话框的问题,有些人甚至认为很多漫画基本就是在读文字,在文字极多的漫画中,图像的阅读被减弱了,我们一带而过跟着文字走,就行在看电影的时候有个人一直在旁边跟你说话一样),这种时快时慢的阅读感受,有点接近于生活中走走停停,又忽然想起些什么说说的感觉。所以,以此种角度看,对于一篇漫画,能将这样的东西记录下来,本身就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最后,对于唐彦那次漫画葬礼的活动,我自己没有很深入的了解,只是和漫画中几位的看法类似,唐彦不画漫画了,确实有些可惜,不过细想也无妨,有些时候一个人画起漫画也意识不到自己画的就是漫画,而意识到的时候或许就没有之前那么好玩的,关键还是看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吧,至于怎么说,该说些什么,总还是会听到看到的。
言不由衷和缺乏勇气才是主角创作瓶颈的真正原因?
★谢鹏(笔名拾穗人,漫画家,编剧。出版有《夜空之外的黑色》等作品)
全篇分二个段落,互为呼应。塑造出了一个处在瓶颈期的漫画家的两面性。一方面是对自己真实想法的言不由衷,另一方面又是对现实物质生活的发自内心的热衷。一假一真形成了戏剧化的对比。
第一段中主角提出要做一场漫画葬礼,以作为自己告别漫画创作的仪式。但是在对自己理想中的漫画是什么时,回答又含糊而前后矛盾(主角反感叙事性强的漫画,和想做产品说明书是矛盾的,因为说明书恰恰是叙述性的)。后面的对话中,主角对另外三个人都有想做的事,再次表现出羡慕。这又是前后矛盾的(因为主角明明有想做的东西:“漫画葬礼”、“产品说明书”,但是因为主角对自己的不自信,并没有把那两样正式的作为自己的目标)。这再次展现了主角的言不由衷和欲言又止的犹豫。
但是在第二段购物的段落中,主角却一改之前的羞涩,尽情陶醉在购物的愉悦之中(第一页和最后一页,主角一直排在第一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之前对漫画创作态度鲜明的两位漫画家却表现出对购物全无兴趣。
这篇漫画的作者以惊人的洞察力抓住了一位同行在现实中的多面性。我是否可以由此得出推论:言不由衷和缺乏勇气才是主角创作瓶颈的真正原因?而愉快的购物场面是否恰恰是主角创作生命的葬礼?作者选择陈述的事实是否正在表明了自己对作品中角色的批评态度?
作者恐怕没有必要进一步澄清,而有着相似生活经验的读者们才是能回答这些问题的最佳人选。
有趣常与孤独为伴
★隐二(建筑师,藏书癖)
烟囱的新作《漫画葬礼》可与他2012年的短篇《Hello, comic. Goodnight.》产生强烈的互文关系:无论是篇幅、画法、取材方式、还是两篇中均出现的漫画中的漫画,尤其是主题的关联性、场景的结构作用,以及纠结、压抑后在结尾的一扬:看似豁然开朗、实则空虚苦涩。
在《Hello》里,烟囱将自己设定成类似偶像前辈柘植义春在电镀厂打工时的窘迫角色。作为读者可以感觉到,烟囱这两篇漫画可以与义春持续剖析独立漫画作者身份焦虑问题的作品构成序列。
图:柘植义春半自传漫画《少年》中的主角形象,对比烟囱在《Hello》中的形象
“慎独”与“哗众”这两种矛盾的心理需求,在任何类似的边缘领域都会将当事人的存在感撕裂。
在《义男的青春》里,借助油腻前辈田山之口,义春更多地表达了漫画者在社会认同层面的焦虑,而烟囱的两篇漫画,则更关心漫画作者(之间)自我认同的问题。
图:柘植义春《义男的青春》中漫画家们
图:烟囱《漫画葬礼》中的漫画作者们
《Hello》更像一篇自画像,在汽车修理厂打工的业余漫画作者烟囱,与从遥远异国而来的同道者sascha见面,二人对话不多,却能赤诚相见,惺惺相惜。结尾一页,烟囱用他有限的英语里最简单最温暖的词语向漫画告白:“Goodnight”。
面对内心不可名状的期待,虽然分外迷茫,但是心境澄明笃定, “温柔地走进那个良夜”。
《漫画葬礼》则是一篇群像,因最为活跃的漫画组织者和创作者唐彦决定终止漫画创作,几位独立漫画领域的宿笔们发生了分裂。
关于漫画“有趣”还是“无趣”之辩,虽然当事人没能把感性的焦虑推向漫画存在价值的本质思考,这则18页的短篇还是展开了关于“趣味”议题的三重对垒,因而层次也相当丰富:
1、前半部分,在宾馆房间里,唐彦说漫画叙事的成分被过度重视,远离了绘画的固有的趣味,而晓江和烟囱则认为叙事本身也很有趣。随后唐彦把漫画的“无趣感”缩小到个人主观感受,回避了深入讨论,而使得本应体现漫画核心的辩论有始无终。
2、后半部分,在商场里晓江和烟囱对现实生活感到无趣(不想看衣服,借口是贵),都觉得钱不如用来买漫画书——外版漫画书的价格对常人来说其实非常昂贵。而唐彦则忙碌于采购用于漫画葬礼上的“戏服”,动辄豪掷几千元,不亦乐乎。
3、回看整套作品,烟囱正是用漫画的方式记叙了这场漫画是否“已死”的讨论以及当事者随后的行为,这篇作品可以看做是他对漫画是否依然有趣这个疑惑的有力回答。
在《Hello》里,sascha因为弟弟要上学(需要他省钱赞助?)而选择戒烟,这或许是他向生活妥协、远离兴趣的开始。这和《漫画葬礼》中高毓林的境遇非常类似。在坚硬的生活压迫下做出无奈之选,其实是很多独立领域的作者的普遍伤痛——说要回来的,多半一去不返——这其实更易于被同道者体谅。sascha准备走了,烟囱说他讨厌分别时的尴尬气氛。可能这不仅是一次空间上的别离,或许在两人当时的脑海中,已然发生着漫画的葬礼。在《漫画葬礼》中,当唐彦真的要举行与漫画诀别的仪式时,烟囱内心的尴尬癌一定又犯了。
图:烟囱2012年作品《Hello, comic. Goodnight.》最后一幅
图:烟囱2018年作品《漫画葬礼》最后一幅
“漫画的葬礼”无论如何还是发生了。
困惑者看似解脱,准备迎接未知的新乐趣;固守者们一时无话,应是陷入自忖。
每逢岔路,总会留下两个方向的孤独。
根本不是有趣不有趣的问题
★臆想图志(介于见世物小屋和博物馆之间的野生存在)
对不起,我最近比较忙,是那种陷入困局让人撑不住让人想要逃离的忙,确实没有时间。另外漫画叙事的问题在这篇漫画里一开始就被诡异的带偏了,根本不是有趣不有趣的问题,对漫画存在的可能性进行探索是有趣的,探索、构造漫画叙事的可能性也是有趣的,将漫画叙不叙事和有不有趣进行桥接是一种垂直强降的想法,所以整篇下来并没有看到关于漫画叙事与漫画表达可能性两种观念的讨论。漫画有趣什么地之类固然是一个可以展开的问题,但我本人更感兴趣的对漫画可能性的探索,如果能够将叙事抽离出漫画之后,漫画会是什么样的,这会是一场实验,当然这不仅仅取决于如何界定叙事。将漫画变为单幅海报也许并不能称之为对叙事的处理,因为海报本身也承载了叙事功能,似乎阅读的本身就在构建出对象图像中的事件,由此我认为对漫画中叙事的消解也许可能是一种对观念彻底的背离,是一种彻底的对抗,去掉人、去掉物,去掉形式、去掉结构、去了解漫画本身最基本的特征,再去更多的实验,当然这里可能只是一种空想。说到漫画叙事,这篇漫画里,人物头颅漂浮本身就是一种结构,这种方式本身就可以作为叙事的载体,由此也可以衍生一种想法,让一个图形、人体、物体通过结构上的、空间的变化,来承载起一整个事件或者多个事件的叙事,这也是我所认为的有趣。
对漫画无限未来的白羊座式浪漫宣言
★李清月(九个妖,插画师)
开篇画面布局颇似审讯室内剧序幕的灯光亮起。一场预备用“葬礼”修饰的“迷茫”踉跄落座。唯其混乱之大,似乎只有葬礼具备足够成为句号的端庄和容积;而黑色袍服成为主角可以如同夜礼服假面般帅气地将暗夜一笔勾销以及足以push自己进入新晨的华丽道具。
“叙事”作为主角漫画葬礼上醒目的必尽之烛似乎在作者这篇短小的葬礼序幕中燃挺了腰板,津津有味的晃动随时可以掀翻叙事但依然喋喋不休的气泡脑袋。
图1.5.9.10四张单页从密集的对话中抽离出来作短暂的调息,透过画面空间经营和细致描摹形成的的细小的声场共鸣(浪味仙、饮料、夜风、中频人声)令阅读生动,有意思极了!
整篇漫画从煞有介事的葬礼开始到假主角之口一语双关的“出发”重新开始。是对漫画无限未来的白羊座式浪漫宣言!(注:烟囱是白羊座)
你永远也不知道今年又会出现多少好作品
★Pigao(唐筠,绘本创作者,鼹书书店的店长之一)
烟囱要画《漫画葬礼》应该在15年吧,画画停停到今年完成,过程里我见过几幅,直到看了最终的完整版,还是有让我意外的东西。
烟囱的画和漫画都有特别直接的东西,是让我羡慕妒忌恨的,如果说技法或手段是可以学习的,但是直接则不能,有就有了,没有就是没有,当你想要变的直接的时候就跟直接没半毛钱关系了。
“漫画葬礼”是个事件,在听说烟囱要画这个故事的时候,一直好奇他会怎么处理,但却没想到他只用了两个与事件并无直接关系的场景就交代完了,结束时却以“出发”做结,挺妙的。
2015年,我曾经以“鼹书”的名义整理了关于SC的7个帖子,所以和几个关键的当事人都聊过,关于SC的过往知道了些梗概,而关于烟囱、晓江、张迅、唐彦性格的不同,在聊天中就能感觉得到,以漫画关联的不同的生活方式也一目了然,SC之于中国漫画来说,其作用也在于此吧:记录了一个时期里以漫画为名义的生活方式的可能性。
”漫画葬礼“是唐彦的一个个人事件,但在烟囱的故事里其实变成了一类告别漫画生活方式的人群,漫画变成了一种分类,在期间的、不在期间的,有意加入的和意欲离开的,关于漫画的定义是抽象的,这种分类自然也是抽象的,而这个自始至终的抽象,可以用几组对话达成,这就是叙事的动人之处。
最初因为烟囱这些漂浮的人头逗乐了,除了两幅分格中唐彦和高毓林是有脖子的,不知道是烟囱因为创作时间跨度导致在处理语言上有了差异而遗留下的痕迹,还是有意为之,因为假设拿这个问题来问烟囱,很有可能回答是“我乐意”,所以不如保持这种不求甚解的阅读方式更好。总之有脖子的显然写实一些,显得尤为诚恳,而漂浮的人头则更概括,有更多语言层面的信息。而这些漂浮的人头与身体的位置关系变成了另一种生动,购物一段里几个人站在自动扶梯上的几幅,居然因为这几颗不同漂浮方式的脑袋尽显了不同角色的性格,特别好玩。
这个故事里有两段都让我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一段是唐彦在大家追问下描述告别漫画后的新方向,我曾听过一个做实验剧场的朋友描述他对生活的无奈,有某种神似:作剧场是理想,但无法赚钱,所以决定画画来维系这个理想,但画画需要一个画室,而租画室需要投入,于是只能为人代课维系这个开销,但代课占用太多时间又无法画画……在一连串因为所以的关联中,理想似乎越来越远了,对于当事人的无奈,旁人看来就是所谓的彷徨,但又能怎样呢,这就是生活。而对于讲述者来说,能成其为生活的都是再好不过的故事。
在另一段购物里,作为陪同者百无聊赖的落寞情绪、敷衍和起哄,以及作为购物者的兴致盎然、买了东西后的鸡血表情,都可以感同身受,生动的细节无论之于文字还是图像都是叙事的快捷通道。
关于叙事,故事里的唐彦想要逃离,因为“太重叙事,画本身的乐趣就没有了”,我曾经和一个平时以架上绘画为主要创作方式的艺术家聊过类似的话题,他认为自己很难以漫画形式创作,一个因素是他不感兴趣叙事,一个是他很难在完成多幅画面的过程中刻意保持期间的连贯性。这虽然是个个案,但也间接地说明了两种创作方式的不同以及它们不同的着眼点。绘画作为最古老的创作形式,的确有属于这个系统的规律,在艺术史过程里的无数次的推翻与重建都很难逃脱这个规律。如果我假设一件作品最动人的因素来自于表达的未知,那么作用于绘画呈现于画布之上的,对于由多画面关联而成的创作,可能就在于那些画面与画面之间所间隔的空隙,就好像《漫画葬礼》中旅馆里几人的聊天后一个看似有点突兀的无人的场景,这可能就是整个故事里最精彩的留白,这个间隙的无声,蕴藏的是不可被抓取的张力。
我相信在面对画面完成过程里所等待的未知,与建构一个个画面而达成其间隔中的未知并不矛盾,类似的实践者也很多,比如Anke Feuchtenberger、Vincent Fortemps、Dominique Goblet、Anna Deflorian以及很多,你永远也不知道今年又会出现多少好作品,之于绘画、之于绘画与绘画间隔中的叙事,这就是未知的奇妙。
你画这么好,不画漫画太可惜了
★意达(书籍插画师,鼹书书店的店长之一)
这个漫画故事很微妙,情节简单情感复杂。怎么说呢,一个堡垒即将分化瓦解的前夜,被烟囱敏感的捕捉并且仔细的纪录下来——一群志同道合的老朋友面对曾经的漫画理想,做出了不同的选择。那些隐藏在人物和对话之间和眉目表情里的信息都透露出了众人性格境遇之不同,随之而来的分化避无可避。所以,即使是队友含蓄的挽留:“你画这么好,不画漫画太可惜了”——也显得徒劳无力,令人伤感!而结尾处的那句“出发”隐喻了众人从此各奔新途,此时应有背景音乐《最佳损友》响起………
ps:一个关于漫画的小番外是能尖日问烟囱:为什么你新画的人物形象都没有脖子?烟囱回答:我喜欢!
ps:另一个重要的场景是IT服饰店,唐彦兴致勃勃的置办起了漫画葬礼服,准备隆重的为自己的漫画岁月画上一个圆圆满满的句号。陪购的小江与烟囱却显得心不在焉,一个紧锁眉头,一个呵欠连连。直到向漫画店出发的时候才重新焕发生机!(这几幕画面里的人物表情对比变化特别生动好笑。)说明留下来的人准备继续和漫画死磕到底了,毕竟——“我觉得画漫画还是最开心的事”!
真的是我近期內最撼動我的漫畫轉折之一
★黃尖(Mangasick副店長)注:Mangasick是台湾一家独立漫画书店
對人物背景的陌生會不會影響我對這篇私漫畫的理解呢?正當我擔心這個的時候,剛好就看到了VICE中國製作的紀錄片「漫無邊界」。漫畫葬禮的主辦人現身說法,不僅自己向漫畫訣別,也樂見他的學生們放下漫畫。於是,大致的方位與距離在我認知中形成了。對岸是希望透過象徵性死亡找到出口的(前?)另類漫畫家,這頭的我是懷疑自己孕育著死胎但也只能不斷對它喊話的另類漫畫迷,煙囪的漫畫就落在中間。
整篇作品只有兩個場景。飯店中的漫畫對談看似由台詞驅動,每個分格都未跳脫故事中的「現在」。若是影視作品,如此平實的鏡頭設計自然會把閱聽者的注意力完全導向語言層面,但煙囪卻利用這機會展現了豐富的作畫可能性(長鏡頭下極度簡化、近乎塗鴉的五官,特寫畫面中非寫實造型與寫實光影的結合等等),而且火候拿捏得當:對話與畫面的趣味相輝映,你要快步通過不會被絆倒,但停下腳步看還是有視覺要素勾得住你的眼睛。
「你畫這麼好,不畫漫畫太可惜了。」接踵而來的空景是我整篇作品中最愛的一個場景,再下一頁又毫不留戀地將另類漫畫迷偏好的內省、抒情氛圍破壞掉。不晦澀,但奇險,真的是我近期內最撼動我的漫畫轉折之一。至於作品後半崇光百貨的橋段,乍看彷彿帶有批判性,實際上只是點出了漫畫家們的物質觀差異,差異又使他們的堅定情誼不證自明。我非常喜歡這些不動聲色。
漫畫葬禮的主辦人在故事的最後又帶著大家去漫畫店了。情節安排上這為漫畫愛好者提供了小小的淨化作用,但我們其實無從得知他的真實人生會有何發展。唯一能確定的是,我們以後會讀到更多煙囪的好漫畫。
我觉得漫画的重点不是画
★董菁(c5art画廊合伙人,艺术家)
叙事性并没有消失,人发展出文明就是因为会讲故事。现在所有的故事都汇聚在了电影里,电影就像原来的绘画,是最多人关注的艺术。烟囱的这个故事也像电影短片,镜头感很强,期待有一天烟囱拍的视频,或者剪辑视频放在b站里。还有烟囱这集的场景画的尤其的好啊。
酒店的房间里充盈着未来的可能性
★周翊(西五画廊总监)
“漫画葬礼”记录了作者和一群朋友在一起聊天和逛商场,一系列真实发生的平淡对话和事件,然而烟囱倾注画家才能所描绘的画面讲出另外一个故事。艺术家们在一个过渡性的地方谈未来打算,酒店的房间里充盈着未来的可能性。第二天,心怀坚定信念的主人公毫无悬念地在布满诱惑的场所(商场)中迷失了自我,落入现实情境中的圈套。两个场景之间有个间隔,是张无声的画,描绘了普通的室内场景,标准配置的家具摆设,落地灯,纸篓,条纹地毯,茶几上的易拉罐,床的一角,酒店的厚窗帘没有关,柔和的光线洒入,暗示一切都已经注定了只是等着情节的展开(这才是烟囱真正想画的吧),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美丽的夜色。画面中的一切非常非常具体,以至于可以追朔到某一特定时刻。我觉得视觉叙事作用于人的方式有些像命运,让读者(观众)像情节中的角色一样感受到那种无力抗拒。
想要大众的物质生活就一定要和小众的精神生活决绝么
★陶朗歌(不务正业的广告公司总监,深度漫画爱好者,经常看漫,偶尔写文)
对于“叙事性”这个概念,相比于狭义的“叙述一个故事”这种漫画内容分类,我更倾向于将其视为漫画的一个根本性概念而存在。
在我看来,不管任何题材、形式或内容的漫画,总是应该有要输出的观点,作者的画风也好、技法也好,都只是其意志表达的表层工具,它们很重要,但却远非漫画作品的核心,一部作品真正的灵魂内核应该是深藏于画面之下的“事”,而画面则是为了讲述、传达、表现这个“事”而采用的“叙”的手段。
但在我看来,这个“事”又远非我们狭义上所理解的“故事”那么简单,它包含了“叙述性的故事”,但又远远不止于此,政治观点、个人意趣、私人臆想、妄念幻梦……也都可以归到“事”的大范畴之内,“事”的产生来源于创作者本身的表达欲望和其自身的世界体验,他们通过漫画的手法将其表现出来,画面作为一种媒介将其传达到读者那里,从而与读者产生共鸣(也可能产生不了)。然而,即便以这样的标准来衡量,在我看来,依然有很多漫画没有在“叙事”,而是单纯地为了画而画,创作者也并没有为了输出观点而创作,而只是为了表现自己或娴熟或绚丽或独特或哗众取宠的作画技法而创作,在我看来,这样的作品只能称之为“画面”,而不能将其归为“漫画”的范畴。
主流的漫画创作者注重狭义的“叙事”,而独立漫画创作者往往更加看重广义的“叙事”。前者乐于用漫画去“讲述一个故事”,而故事驱动型的漫画由于更容易让读者有代入感从而更容易获得读者的共鸣,他们的作品也因此传播得更广泛;而后者则倾向于用漫画去表达一种情绪,它本身的诉求就是私人而小众的,画面的叙述性是片段化的、跳跃化和臆想化的,因此往往只能在更小的圈子中获得认同,无法在更大的范围内引发传播。但在这两类作品中,“叙事”都是存在的,区别只是“事”的概念,而归根结底,这是创作者本身表达欲望的差别使然,前者愿与更多人分享一个故事,而后者则想和少数人低诉一种情绪,这两者形式不同,但本身却没有高下之分。
在烟囱的《漫画葬礼》中,那位想要和漫画决绝的独立漫画创作人在提及自己要“和漫画说再见”的理由时,他认为是“太重视叙事,画本身的乐趣没了”,在他的语境中,“叙事”无疑是狭义上的概念,作为独立漫画创作者,在他的内心里,其实是抱有对主流漫画“强叙事性”的鄙夷的,在他看来,画的乐趣不应该被“叙事”所绑架。他在后面提及,不画漫画以后想去画产品说明书,而他的朋友则认为“有画有字的产品说明书”应该也可以被归为漫画的范畴。这无疑提出了本篇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个反讽——究竟什么样的作品才能算漫画?很显然,产品说明书并不算漫画,因为它并不是创作者个人意志的表达,而是产品本身的功能性描述,而产品本身并没有个人意志,换个创作者来画也会得到近乎相同的最终结果,换言之,产品说明书在“叙事性”上近乎于零,因为不屑“叙事性”而与漫画决绝,转而去创作“零叙事性”的产品说明说,这难道不是一个对独立漫画创作状态和生存现状的绝佳反讽么?
其实压垮这位漫画创作者创作欲望的最后一根稻草,并非是对于“叙事性”这一专业概念的不同见解,而是来源于更为让人无助和绝望的更大外力——花花世界的物质生活。在谈及对未来的规划时,另一位漫画家朋友坦言自己要“挣钱养家,有时间的时候会画画”,独立漫画创作者也要活在现实的物质生活之中,一样有婚要结有家要养,而相比于主流漫画创作者,他们由于作品的小众化和去商业化,往往要面临更大的经济压力,在艺术和商业、物质与精神、大众与小众之间,他们要做出更多的抉择。
另一个亮点出现在结尾处,几个朋友在商场里购物,其他三人都因为价格昂贵而无心购物,只有决绝者颇为“豪气”地买下几件价格昂贵的衣物,尤其是一件三千多的黑色斗篷,那是他为与漫画决绝的“漫画葬礼”而特别购置的,烟囱特别强调了价格标签上的“3899”,这似乎是全篇的一个转折点,3899之前,故事尚还发生在小众的漫画精神世界之中,但在这之后,故事便跌回了大众的物质世界里来了,即便是向精神世界决绝的漫画葬礼,也必须要以物质世界中的标签明码标价,而他们四个艺术气质强烈的漫画创作者,也最终变回了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他们的长发、胡子、毫无质感的衣物在闪亮商业店招的淹没中,显得是那么不和谐。而他们四个曾经志同道合的伙伴,也最终分成了鲜明的左右两列,决绝者意气风发地继续出发,而坚守者们则依然保持着与花花世界格格不入的面无表情。
而这似乎也给了开头那个略显悲观的标题一个不幸但肯定的答案。
有一种微妙的吸引力让我们爱不释手
★马睿奇(美国独立漫画出版社格物天下(Paradise Systems)的创始人,从事翻译工作)
究竟是什么让烟囱的漫画如此令人喜爱呢?是人物的软铅笔着色吗?那种能让我们隐约分辨出藏在成品下面的草图痕迹?亦或是对人体结构看似漫不经心的忽视呢?在他的作品《漫画葬礼》中,我们被滑稽的,且常常是不真实的人物身体所吸引——缺失的脖子与浑圆的体态。画中艺术家插入薯片包中的手看上去绝不像是真的,但却能恰到好处地让我们理解。
烟囱艺术中所呈现出绘图素养是一种无可否认的厚积薄发,但我却认为他作为漫画家最大的优点在于他随意而流畅的叙事手法。《漫画葬礼》中的对话都来自简单的生活片段。如果你给我看这些对话的视频,我只会一晃而过。而烟囱在其作品中的细腻描绘却让我们有兴趣深入其中。不紧不慢的对话中插入对环境气氛的刻画,有一种微妙的吸引力让我们爱不释手。从超现实叙事到对抑郁的自我深描,烟囱所有漫画作品中一以贯之的是他的坦诚,是他乐意与读者分享的感情让我们为之深深吸引。
我觉得这个故事有点无聊
★刘亦嫄(不务正业的艺术行业从业者,做了个素人艺术节,开了个当代艺术画廊,主持一个艺术播客节目)
《漫画葬礼》在叙事上来说,对于我这个不会画漫画的门外汉,确实有点难于进入。这是一种 “我觉得这个故事有点无聊” 的婉转表述。其实一直以来烟囱的漫画吸引我的都不是叙事,这话可能说重了,(毕竟烟囱自出版了十几期的《叙事癖》),这确实是个不负责任的个人偏好。我好的是烟囱的单幅无对白漫画,《漫画葬礼》里加入了很多像是电影中不同机位拍摄同一场景的单幅静帧画面,这种没有人物对白的画面,总是能在构图和叙事上带给我更多满足。
最近在看一本叫做《洛神赋图与中国古代故事画》 的书,里面阐释了汉代以来中国故事画的发展,包括叙事技法,构图方式等等。当然很多都像是《洛神赋图》这样文图配置的叙事方式。 但中国故事画里,即使没有文字表述,平面复杂的构图已经可以被阐释出无数个故事。也许扯的有点远了,也是私心作祟吧,我希望以后烟囱可以成为“中国当代故事画”的代表,而不是去做漫画界中的是裕枝和... …
他将打开一扇将漫画带入艺术殿堂的沉重之门
★房方(星空间画廊艺术总监)
2015年至2016年,烟囱创作了《画廊主的悲伤》、《谈话1》、《谈话2》、《一次瓶颈》及《艺术的寒冬》等布面绘画,在同一时期,他通过网络“乞讨”筹钱出版了《乞丐漫画》的第一部、第二部。贯穿以上作品始终的是一个困苦而执着的漫画青年与一个狡黠而卑微的画廊主的故事——这显然是基于他和我曾经共同经历过的某些现实。
图:烟囱 Yan Cong《谈话之一》
图:烟囱 Yan Cong《谈话之二》
2005年,我正在筹备星空间的开幕首展“下一站:开通吗?”,温凌向我推荐了他在漫画圈结识的一个网友,在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就读的烟囱——我在学校宿舍里看到了他数量惊人的漫画和一些拼贴,尽管还尚显稚嫩,但他真诚而炙热的创作态度吸引了我,于是我们签约合作,至今已有13年的光景。
在我兜售烟囱作品的时候,经常遇到的一个问题是——“漫画”究竟是不是“艺术”?或者说什么样的“漫画家”才能像毕加索和齐白石一样成为艺术市场的宠儿同时也被写入严肃的艺术史?——起初,我和烟囱对此都是较为反感的,在他看来“好的漫画家就是好的艺术家这无需解释”;而近年来,我站在“艺术的角度”,越发预感到“漫画”将诱导烟囱进入某些被遗忘的绘画领地。
2018年,烟囱完成了一部他的最新作品《漫画葬礼》,以多格的方式讲述了好友唐彦宣布终止漫画创作的真实故事,“葬礼”归来,作为出席者的烟囱继续如常地打磨着属于他的那把钥匙,或许有一天,他将打开一扇将漫画带入艺术殿堂的沉重之门。
常盘庄神话的无疾而终
★廖伟棠,香港作家,诗人,摄影师,自由撰稿人。
在日本不少涉及漫画自身历史或者反省的漫画里,常盘庄已经成为一个固定的神话——无论用于瞻仰还是拆解,无论是当事人的罗生门还是后辈的远望加虚构。在那些神话里,最终都会涉及一个话题:画漫画这么艰苦,我们是否还应该坚持下去?当然坚持下去的后来成了大师,悄悄退出的人也是神话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烟囱的《漫画葬礼》莫名让我想到上面这些。这漫画葬礼应该可以算是他漫画乞丐系列的一种延续,但对上面那种漫画英雄化、漫画神话化甚至悲剧化的消解更为有力。这个葬礼被漫画家在异乡(我城香港)的酒店里漫不经心地提出,各人漫无边际地讨论一番后,最后在一家outlet的血拼里被彻底忘记,无疾而终。这也可谓某种戏谑式的,或者后消费社会的弑父行为吧。
有意思的是这家outlet,它取材自大屿山东涌我家附近的东荟城(号称香港最大),但第11页烟囱绘画它的外观时却画了铜锣湾的SOGO百货,两地相距最少一个多小时车程。这蛮不讲理的嫁接,也是漫画的特权。漫画没有死没有葬礼,却玩耍了一下场景的“身首异处”,就像本作里人物的身首不相连一样,泄露了意义的随时游离。这种微妙的游离,恰恰是我喜欢烟囱,以及喜欢SC漫画的其中很大一个原因。
漫画,最重要的还是“漫”,它切合我了喜欢的现代文学一大特点:离题漫衍。葬礼、神话什么的,忘了更好。
自媒体正在消灭个人价值
★陈树泳(作家,黑蓝文学主创)
对于一位没有看漫画习惯和经验的人,比如我,在烟囱的漫画中首先留意到的并不是画得好与坏,在我的脑子里没有任何评判漫画的“准则”的时候,我相信我的感觉可能是“新鲜”的。因此我最先留意到的是漫画中的人物总体上是没有脖子的,然而没有脖子的人并不引起我的不适,相反,我试图在想象中给这四个人物都加上脖子后,反而有种如鲠在喉的别扭。或许烟囱或另一位漫画家有办法给这四个脑袋悬空的人物各自添上脖子后仍使画面和谐,但我更感兴趣的是,如果不是“漫画”这个形式而仅仅是“绘画”,那么没有脖子的人未必不会令人感到“滑稽”。没有脖子,反而更好地让我感受到烟囱运用漫画的优势又发挥着个人的创作法则,我由此注意到那些富有体积感的身躯如何使浮空的脑袋在“感觉”上不会有掉落下来的危险,从而解释了为什么添上脖子后会如鲠在喉:这么稳固和庞大的身躯加上任何脖子都会增加僵硬感,还不如没有脖子给人既坚实又灵活的印象。也就是说,它的稳重并没有给人一种僵硬滞重之感,尤其是商场的画面中,杂乱的形象因兑换成富有秩序感的体积而得到了简化和约束,从而变得很具体,避免了像照片拍出来的画面那样令人眼花缭乱而成为模糊的、概念化的观看印象。照片可以通过快门而瞬间斩获商场里的一切,但烟囱却要一笔一划去给琳琅满目的每一双鞋子每一件衣服加上阴影或高光,把那些恼人的衣架钩子一个个画出来,从这里,也就能体会到这个作品中那四位漫画家的困惑:这种大量的、细致的创造性工作呈现出来的结果,在观看者们面前是否还不如一张照片或一段视频更直观地解决他们的实际需求呢?
对我来说,烟囱的这件作品在主题上是十分严肃的,虽然我不从事漫画创作,但我相信在一个文学创作者那里,同样能看出独立漫画家的严肃态度和作品中的严峻意味。由此我想到的问题很多,而迫在眼前的问题是自媒体带来的新问题:在看似文化传播空前热烈的气氛中,个人的创作价值反而前所未有地丧失了。
独立创作、个人创作,比如个人的细微体验、个人的情感体验、个人观察和感悟到的事物出现参差角度并呈现出这一参差,这些劳作果真就变得没有价值了吗?不,但是它在自媒体时代显得失去了价值。我们不妨想想发生在我们身边最普遍的情况,感受一下这种心理变化是否存在:在微信朋友圈刚出现的时候,人们突然惊喜于一个自由便捷的展示平台而兴奋地将个人生活展现在朋友圈中,从他人的点赞和评论中感受到个体生活中细微但具体的价值。而现在,就我观察到的情况是,许多人已经不在朋友圈里展示个人生活了,他们消淡出“朋友们”的视野,而更多的信息,是千人一面的热点信息,附议别人的观点或别人在谈论什么他们也谈论什么,要么就是商业(包括为自己单位做宣传)和娱乐。自媒体,最终恰恰消灭了“自”的价值,也就是个体的价值。当在朋友圈发布个人信息而被商业、娱乐、公共话题压倒性地淹没了之后,人所能体验到的不是自我价值得到展示,相反,它令人感到自我价值的卑微。朋友圈的这一情况,同样可以覆盖微信公众平台、资讯类APP等等媒介,它们共同宣告着个体价值的消失,一个个单独的个体的价值只在于构成大众,而大众的价值仅仅在于他们提供了一双观看的眼睛:点击量。
点击量,这是前所未有的焦虑的推动器,它将所有内容的商业属性往前推进一大截直至露骨,使非商业的个人表达相比之下十分卑微因而蒙羞。人们会说,一切都是为了商业,创作内容是为了卖广告。这就是通常人们头脑中最主要的对个人创作价值所下的定义。另外一种声音说,创作者应该不受商业的干扰而潜心创作。是的,原本应该如此,但是这样的声音由他者发出就显得过于理所当然并且不对等。
有两个不对等。一个是评判价值的尺度不对等,一个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不对等。只要“点击量”这个东西存在,那么个人的创作价值就会被置换成点击量,比如一组漫画显现出来的卖萌或恶搞引发了娱乐效果而得到传播,瞬间就比用光影和线条细致地赋予房间地板冷峻金属感的价值更高。只要是表达个人感受而没有成为热门内容,那么作品施加于观看者的作用力,就会迅速被其他热点信息的反作用力淹没。这就是决定不画漫画的漫画家想要办一场漫画葬礼的原因,办一场漫画葬礼所能得到的关注,可比画独立漫画得到的关注要快得多,它更公众、更便捷地吸引注意、更符号化也就是更便于被快速理解。当我们仔细看烟囱的这件作品的时候,我们就会看出其中的严峻意味——从这四个人物的肢体和脸上的神情看,三位坚持画漫画的人看上去是懒散的、缺乏活力的、对谈论的话题是兴趣寡淡的,反而是那位宣布放弃漫画的人脸上不时闪烁着卸下重担后的欢乐和幽默,它提醒了一种感觉:独立创作从一种爱好、志向变成了创作者的个人精神负担。
那么,离开自媒体,个人的价值感就能避开了商业和娱乐的清洗而不至于荡然无存吗,我认为深重的问题不可能用这么简单的方式就得到解决。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网络、智能手机等具体媒介的问题,而是媒介改变了之后造成的思想和感受问题,即使你过着离群索居的创作生活也仍然受着影响,也就是你可以不上网,可以将眼睛闭上,但你不能不呼吸,因为这一困局并不取决于个人意愿,它是弥漫在各个角落里的时代空气——你提前感到没有人会花时间细致地看你的个人作品,更别说你的作品会引发别人的新思考和感受了。
如何获得个人创作的价值感呢,除非个人价值与娱乐和商业的价值取向一致——取消个人的棱角、抹平个人的形象、顺应他人的需求,使自我平滑而无真实个性,虚拟一个受众更需要的个人形象,避免与受众之间产生摩擦而增加接受的阻力——也就是说,娱乐和商业不需要独立创作,它取消独立创作中的真情实感而用表演进行替换。papi酱的成功或者如果快手直播不能给主播带来收入,我很难想象有那么多人会像疯子一样每天摇头摆尾而毫不厌倦。装疯卖傻的人当然不是傻子,反而因顺应时势而让人称其“活得明白”,而在新媒体时代的法则下,无法变现的个人真情实感必然会被投其所好的表演所取代。这一失衡的情况不仅不利于艺术家的创作,不仅使艺术失去价值,它也将使所有人付出代价:感受不到个体参差的价值,从而必然地要借助整齐划一的公共价值尺度——金钱(商业)或名声(点击),从而出现大面积的焦虑人群,从而出现了受“咪蒙”们和“新世相”们操纵的人群,人群又使商业之火烧得更旺,再次贬损个人自身价值,实现引火自焚的狂欢局面。受困于这个局面之下的独立创作者们很容易集体性失声,变得“没有感觉”,不确定个人的创作价值是否有价值,也不知道别人到底需要什么,最终只能变成一种不受尊重(对他人来说无感)的自娱自乐。我觉得这是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严峻的创作局面。
讽刺的是,那位放弃创作的漫画家反而得到了解脱,他显然明白在这种时代空气中,个人的价值不再是创造,而在于被他人观看,个人的价值不再是被长久地、细致地打量,而是被大量的眼睛扫视,因此他去买衣服了。当他将I.T的斗篷穿戴在身上的时候,他得到的是什么——一种幻觉,他知道别人在看他。也就是说,一件衣服并不是作为一件衣服而存在,而是在他人的目光中才显示出它的价值。是的,我们通过穿衣服并走入人群就能便捷地实现个人价值,那么为何还需要长时间的劳作来体现个人价值呢,何况它还体现不了。商业时代最便捷的文化价值不是来自个人的创作(创造),而是来自购买——购买他人的目光。不管这一购买行为用的是时间还是金钱,只要当它获得了他人目光的扫射时,它就有了价值感,吸引到的目光越大量,价值感越充沛。就像聂鲁达的“我喜欢你是寂静的”这一具有QQ签名质感的诗句在读者那里产生了价值感一样,读者不需要创作,也可以因为将这一诗句展示于人而受他人观看,从而感到自己具有诗意。时代的空气引导读者的眼睛不再满足于触摸字词的乐趣,而是急切地需要看到别人看到他在读诗。这与脖子上挂金链以彰显财富一样,这一比喻不是出于高品位对低品位的鄙视,不是的,我认为品位恰恰是商业时代最嫁祸人心的东西,就像在房间里放个香炉烧一炷香以显示自己具有禅意一样坏的东西,就像美颜相机将人的脸部细节抹平之后剩下一个模糊的笑意那种虚假的自我。我们的这种文化氛围必然出现这样一种局面:购买的快乐大于劳动的快乐,品位的好处大于素养的好处,附议的需求大于辨别的需求,装疯卖傻的价值大于真情实感的价值,虚华浮躁的感受大于脚踏实地的感受。一旦创作不能给公众提供“购买”价值,创作就在他们那里失去了价值;而公众也发现了劳动不如被看更能使人快乐而变得空虚。结果就是虚妄与焦虑将人裹挟,全世界到处呼唤爱而很少人能感受到爱,个体因太久没被细致触摸而感受不到真实的爱,只感受到一片模糊的目光。就连这件漫画中明确地出现I.T OUTLET,人们可能也感受不到烟囱为漫画场景增添了具体真实的感受,而是第一反应:烟囱获得了广告植入。我认为越早意识到这些问题越好,这些问题使越来越多的人或快或慢地感到个人价值被剥除之后的痛苦,我们与其被动、厌倦、烦闷地等待有生之年未必能看到的时代空气触底反弹,不如更积极主动地抵制千人一面的价值取向,去留意和重视个人的参差而具体的价值。
注:以上十六位评论者的一万五千字不是全部,下期将发布烟囱的其它漫画,以及漫画中涉及的当事人和隐形当事人的评论,更多照片文字,关于SC漫画、异常漫画,关于香港行和漫画葬礼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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